第六百八十五章 林烴
作者:狂風徐徐      更新:2020-12-30 07:08      字數:2605
  廚房裏忙的熱火朝天,在不知尊卑上下的梁生的強烈要求下,平日裏負責外院大廚房的幾個廚子要麽被趕出去,要麽隻能打下手,錢淵親自操刀上陣。

  林烴詫異萬分的看著刀法淩厲的錢淵,還真親自下廚啊?!

  “別小看了,浙江、福建兩省文武官員,得少爺親自下廚的,也不過吳中丞、荊川公、譚中丞、戚總兵寥寥數人。”梁生小聲說:“不過家裏護衛倒是常吃……”

  “都是鹵好的,直接切了裝盤就是!”錢淵在那指揮著,“現在熬雞湯哪裏來得及……去酒樓要,肯定有備份的!”

  正捏了個紅薯幹啃的梁生不滿嘀咕,“少爺……”

  “少廢話,四十多號人,得等到什麽時候,又不知道你們今日到。”錢淵擦擦手瞪了眼,“再說了,當日就說過,立功最著者三人得賞。”

  很快,院子裏擺了六七張桌子,上麵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肴,錢淵親自端著最後幾盤菜放在最中間的桌子上。

  “洪厚,樓山,梁萬寧……你是梁生這廝的侄兒對吧?”

  “都過來吧,梁生你也上來。”

  梁生笑嘻嘻的拉著林烴上桌,端起酒壇倒酒,“這可是烈酒,留點神,小口抿著。”

  錢淵舉杯四顧,“自嘉靖三十二年組建護衛隊,前後數百人,每戰必為先鋒,攻必克,戰必勝,大好男兒,葬骨東南,灑血沃土,此杯烈酒,敬前者,亦敬後來者。”

  眾人轟然響應,齊齊舉杯痛飲,才十八歲的林烴心頭湧動,亦一飲而盡。

  “呃……”

  噴吐聲突然響起,眾人看著一杯酒就兩頰生紅有些腿軟的林烴,不禁大笑。

  “給他換茶吧。”錢淵笑著說:“來來來,老規矩,立功最著三人,賞銀、畝地、管事……媳婦都給你配上,但今夜不得拒飲!”

  最近的幾張桌子的護衛拎著酒壇就要衝過來,梁生一巴掌拍在侄兒梁萬寧的後腦勺上,“快,先吃幾口!”

  這是錢家護衛的老規矩,原來還有王義、楊文、彭峰幾個穩重的管著,但現在梁生……本身就是個愛撕鬧的,這下更是熱鬧。

  一直鬧到天黑看不見這才散開,錢淵帶著梁生、林烴去了側屋。

  “噢噢,原來是這麽回事。”錢淵雖然早聽梁生介紹過林烴的身份,但到這時候才知道淵源,讚道:“大蟲當麵,以身代母,孝舉可感天動地。”

  “不敢當龍泉公之讚。”

  林烴恭恭敬敬,而錢淵神色淡淡,隻道:“罷了,錢家護衛隨錢某征戰多年,庇護百姓何止千萬,你也不過隻是其中一人而已。”

  梁生笑著說:“林公子馬上就要上京趕考,正好隨園……”

  話說到一半,錢淵微微偏頭,在如利劍一般的眼神下,梁生的話戛然而止。

  “論衝鋒陷陣,你梁生就算在東南諸軍之中,亦屬翹楚,但就是不愛動腦子。”錢淵端起茶盞抿了口,看向林烴,“不過也難怪,他是台州黃岩縣人,嘉靖三十五年才投入錢某門下,長水鎮、桐鄉、山陰會稽、上虞諸戰均立下軍功,如若肯隨軍,如今一個遊擊將軍應該不難。”

  梁生沒有聽懂,但聰慧的林烴聽懂了,梁生投入錢淵門下時間不長,最重要的是沒有在京中待過。

  三年前,林烴的父親林庭機起複南京國子監祭酒,就是李默舉薦的,如今,林庭機調任北京禮部侍郎,怎麽會讓兒子入隨園呢。

  “這些年北上南下,所見所聞……嘿嘿,最恨黨爭。”錢淵感慨道:“但身處漩渦之中,縱使心中無垢,一心為公,也不得不卷入其中,在他人看來,錢某以隨園、鎮海聚人,亦是黨爭。”

  “龍泉公過謙了。”林烴正色拱手道:“嘉靖三十六年初,兄長在家信中提及,錢龍泉拋卻庶吉士,轉都察院南下擊倭,堪稱氣節無雙。”

  錢淵想了想,“你兄長林貞恒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嘿嘿,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嘉靖二十六年進士!”

  前世錢淵就知道嘉靖二十六年進士人才濟濟,但除了那些熟悉的名字之外,這一世他還認識了吳百朋、胡正蒙、林貞恒、陸光祖,的確是人才濟濟。

  “氣節無雙……”錢淵笑了笑,“隻怕李時言不會這麽想,對於錢某,他恨之入骨。”

  林烴一時無語,李默的確恨錢淵入骨。

  錢淵幾次壞了李默的事,當年為了選庶吉士,李默與嚴嵩、徐階爭執,都鬧到嘉靖帝麵前了。

  當然了,如今的他最恨的卻不是錢淵,甚至不是嚴嵩,有個錦衣衛指揮使的學生,李默的消息還算靈通。

  “所以錢某最厭黨爭,隻為倒嚴,嚴分宜、徐華亭、李時言均將東南戰局作為戰場,誰去管鎮無人煙,村無犬吠,路旁屍骨,水深火熱。”

  “其實李公亦讚龍泉公,若無吳中丞、俞總兵、戚參將,福建幾近失陷賊手。”林烴解釋道:“去年九月,賊兵圍甌寧,便是戚參將率兵解圍。”

  “李時言其人,以氣自豪,說得難聽點,就是性子太強,哪裏會讚錢某一字。”錢淵眯著眼問:“李時言罷官多年,林家與其尚有往來?”

  “此番得梁兄弟所救,便是從甌寧歸鄉途中。”林烴猶豫了下,低聲道:“李公隻言,招撫汪直,唯恐留下後患。”

  錢淵放聲大笑,“他李時言倒替我錢展才擔心?”

  “的確,若有一日,汪五峰起事,錢某人必遭萬夫所指,身敗名裂亦尋常。”

  “他李時言看得到,難道錢某看不到?”

  錢淵拾起茶盞抿了口,神情淡然,“嘉靖三十五年,錢某硬生生搶來浙江巡按一職,在陛下麵前曾言,雖九死其猶未悔。”

  林烴眉頭緊鎖,呆呆的想了一陣,追問道:“龍泉公,晚輩實在想不明白,開海禁通商,解朝中用度之窘,也未必需要招撫汪直,既然能掃平徐海,為何不能擊殺汪直,待得無外患之時,再從容實施。”

  錢淵有些意外,麵前的年輕士子意外的難纏,從來沒有人問過這個問題……招撫汪直和開海禁通商之間的邏輯關係,即使唐順之也沒有問過。

  沉吟良久,錢淵展顏一笑,“想知道?”

  林烴遲疑片刻後用力點點頭。

  “來吧。”錢淵起身走出側屋,沿著小道往後院去,徑直走到書房外。

  梁生衝著林烴擠眉弄眼,他是知道的,這間書房除了少爺、少奶奶之外,誰都不許進,就是掃地抹桌這種事都是親力親為,林烴能進這間書房,證明了錢淵對其的重視。

  正要推門進去,錢淵突然腳步一頓,側耳細聽,有喵喵的叫聲。

  呃,不是貓。

  錢淵無語的往前走了幾步,看見小妹扒著窗戶朝裏麵喵喵叫著。

  “出來,喵喵,喵……二哥……”

  錢小妹幹笑著指著書房兩扇窗戶之間的小小縫隙,“小二黑遛進去了……”

  “書房的窗戶向來緊閉,它怎麽溜進去的?”

  “我哪裏知道……”小妹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亂轉,突然臉一紅,往後退了幾步,躲在柱子後。

  錢淵蹙眉回頭,梁生在十步開外的地方,林烴瞄了小妹一眼,垂頭不語。

  略一思索,錢淵搖搖頭,拉著臉將小二黑拎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