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五章 拜祭
作者:狂風徐徐      更新:2020-11-27 15:16      字數:2426
  又是一個豔陽天,七月酷暑,也就清晨略微涼快一點,已經回到鎮海縣城錢宅的錢淵一大早就起了床,特地讓人打來涼水淨臉,掏出小刀對著鏡子修飾短須。

  “要放在以前,你這叫邋遢!”身後傳來小七慵懶的聲音。

  “但放在現在,不留點……人家以為我是太監!”錢淵哼了聲,“以前還說省了天天剃胡子,後來才發現更慘,天天都要修。”

  小七懶洋洋的靠在鏡邊,視線長久停留在鏡中的錢淵的臉上。

  “怎麽了?”錢淵笑道:“小丫頭片子,沒見過帥哥?”

  小七翻了個白眼才幽幽道:“你挺適合這個時代……”

  “什麽?”

  “或許這和你以前做刑警見過很多罪惡有關?”小七歎道:“外麵殺聲震天,你卻鎮定自若,談笑風生……”

  “讓你老老實實待在裏麵等著,非要偷看……被嚇著了?”

  小七嘟嘟嘴,“從後山繞著回城,都能聞得到那股血腥味……不過我還好,她們幾個不太受得了,特別是小妹,她看到你親手砍下頭顱。”

  錢淵丟下小刀,冷笑道:“那都是便宜他們的了,若非不想大動幹戈,非要讓他們嚐嚐木驢的滋味!”

  小七剛開始沒聽懂,但隨後滿臉通紅的啐了口,片刻後突然說:“其實你一點都沒變……”

  錢淵怔怔的看向妻子溫柔的眸子,好久之後才笑道:“當然,從來沒有變過,我一直是我。”

  這對男女的緣分遠不僅僅隻是當年咖啡廳裏的對坐,更源自於男人多年前在刑警隊將孩子被撕票的綁匪打成重傷。

  小七拿起小刀,溫柔的替錢淵修飾著短須,直到錢淵忍無可忍把小刀搶走。

  “你這手藝……太破壞氣氛了!”錢淵瞪了眼偷笑的小七,“這段時間不要出城,小心又被嚇著!”

  “知道知道,你是慈悲心腸,霹靂手段。”

  換好衣裳,錢淵想了想,找了個釘子釘在牆上,將苗刀懸掛起來,就掛在那柄已經很久沒出鞘的舊劍旁。

  五年前?鍾南以此刀相贈?刀身多染倭寇鮮血,至今已然不堪重負。

  這兩把兵器?一把殺敵建功?一把憶往昔,亦盼來日。

  錢淵又抬頭看了眼那柄舊劍?才轉頭大步走出房門。

  往日裏萬船競流的甬江上一片安寧,少有船隻航行?侯濤山碼頭東側?聚集著數以千計的人群。

  其中有東南望族,有各府大戶,有依仗海貿而起的豪商,有紹興、台州、寧波的文武官員?有大量慕名而來看熱鬧的鄉民。

  當然了?還有很多很多盤桓在鎮海、鄞縣、慈溪附近的外地客商。

  身穿飛魚服的浙江錦衣衛千戶周宏正歎道:“又是一座……”

  旁邊的錦衣衛小校也歎道:“居然是嘉靖三十四年那樁事惹出的……”

  “被擄走隨行千裏,卻能反手滅殺近百倭寇,高中進士南下掃平徐海,招撫汪直,最後才報仇雪恨……”周宏正咂咂嘴?“簡直是話本中的人物!”

  周宏正當年押送張經、李天寵入京,在陶宅鎮外和錢淵有過一麵之緣?當年的小小秀才,如今威震東南的錢砍頭?讓周宏正感慨萬分。

  “來了,來了!”

  隨著外圍的嘈雜聲?人群自動分出一條寬道?周宏正後退幾步?側頭看去,浙江巡按禦史錢淵整裝肅穆,手捧靈位,緩步而來,錢家護衛盡皆腰胯長刀,排成兩行隨後,為首數人亦手捧靈位。

  不僅僅是如今的錢家護衛,已然入軍為把總的張三、周澤等五人,還有身為遊擊將軍的楊文,均在其列。

  錢淵雙目直視,筆直向前,一直走到近千首級壘成的京觀前,將靈位放在已經準備好的案上。

  錢淵單膝跪地,上身挺直,身後楊文、張三並數百護衛、兵丁齊齊單膝跪下。

  唐順之緩緩走來,高聲吟誦已經準備了多時的祭文,旁觀者有寧波同知宋繼祖、寧波推官吳成器、鎮海知縣孫丕揚,紹興知府梅守德、寧紹台參將盧斌、遊擊將軍侯繼高,戚繼美,並台州、杭州、嘉興、嚴州各地官員,人人肅穆聆聽。

  短短三日,侯濤山一戰已然傳遍東南各地,錢砍頭的赫赫威名令人膽戰心驚。

  人群中的汪直忍不住低聲道:“以首級拜祭陣亡護衛,錢龍泉倒和他人不同……”

  雖然因為東南倭亂數年,武將的地位得以提升,但總的來說,還是遠遠遜色於文官,特別是科場正途出身的兩榜進士。

  更別說那些護衛論身份不過仆役之流,錢淵身為家主,又是兩榜進士,卻多次單膝跪地相祭,這讓士林中人多有閑言碎語。

  但正是錢淵的重情重義和睚眥必報,身邊護衛幾經更替,還能精銳甲於東南,更因此錢淵在東南諸軍的下層,均享有極高的聲望。

  一旁的錢銳眼中多有讚賞之色,口中卻道:“錢龍泉此人的確和他人不同……”

  看著祭文在火盆上燃燒,錢淵起身麵無表情的接過楊文遞來的長刀,右手拔刀出鞘,丟開刀鞘,雙手持刀,喝道:“帶上來!”

  綁的嚴嚴實實的吳誌被拎到案前,頭顱直對那九個靈位。

  錢淵手起刀落,偌大頭顱飛起,殷紅的鮮血噴湧而出,周圍千餘圍觀者寂靜無聲。

  拎起頭顱放在岸桌上,錢淵端起酒碗灑下,轉身高聲道:“嘉靖三十四年,奉化吳家雇百餘真倭,越徽州而襲南都,錢家護衛陣亡九人,今日以吳誌頭顱並九百首級相祭。”

  “世人皆知,錢展才睚眥必報,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若有來犯者,吳誌此僚頭顱,可為後來者之鑒!”

  圍觀者更是噤若寒蟬,不少人雙腿都在發抖,錢淵這話已經說得夠明白淺顯了,哪裏能聽不懂!

  徐海已死,汪直來降,兩浙倭患平息,誰有能力遠邁千裏再襲南京?

  錢家護衛精銳甲於東南,駐守寧波、紹興的盧斌、楊文、侯繼高、戚繼美均是錢淵心腹,誰有能力還能擄走你錢展才?

  吳誌聚攏八家海商出海販貨,最終身死家滅,偏偏錢淵又選在官府設市通商的侯濤山碼頭堆壘京觀。

  這話明顯是在說,都給我老老實實繳納稅銀出海販貨,誰有膽子再學吳誌這廝走私出海,別怪我錢某人抄家滅族!

  大家都聽得懂,但大家都說不出口,錢淵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錢淵冰涼的視線掃過人群,所過之處,人群如風中弱草,紛紛彎腰俯首。

  能短時間內禁絕走私,收繳大量稅銀以輸中樞,等到裕王登基,才有足夠的借口去正式開海禁通商。

  如果走私猖獗,稅銀一年不如一年,甚至因此再惹出倭亂,錢淵萬般努力可能會付之東流,這是他無論如何也難以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