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四章 相得益彰
作者:狂風徐徐      更新:2020-11-27 07:10      字數:2899
  雙手被綁在身後的吳誌咬著牙盯著對麵若無其事的錢淵,一隻腳狠狠揣在他的膝蓋後處,吳誌被踹得噗通一聲雙膝跪下後,歪歪斜斜的倒下。

  地上濕漉漉的一片染濕了吳誌的臉頰,有點腥臭,有點粘稠,他知道,那是血。

  共有六十餘人被押送過來,王義掏出名單核對後,回身稟報道:“少爺,八家海商族人共計九十三人,十六人已死,八人重傷,剩餘的六十九人均在此。”

  錢淵微微點頭,側身看向趙貞吉,“其實,他們也算倭寇,至少其中六家都有子弟在徐海麾下。”

  “奉化吳家,鬆浦趙家,餘姚張家,鎮海周家……”

  隨著錢淵的輕言慢語,趙貞吉瞳孔微縮,忍不住回頭看向人群後的黃師爺……這位已經戰戰兢兢雙腿抖似篩糠。

  “你以為你查到了真相?”

  “那不過是別人刻意漏給你的……”

  “若無倭亂,你趙貞吉如何會被誘至鎮海呢?”

  趙貞吉死死盯著跪在最前麵的一人,那是餘姚張家人,就是他在半個多月前來拜會,聲淚俱下的敘說自己被逼的走私販貨,卻被巡按禦史錢淵使人劫掠商船,殺人越貨。

  這八家海商,有一半都或明或暗在這一個多月裏接觸過趙貞吉。

  “真該重謝錢某。”錢淵歎道:“他們想殺的可不僅僅隻有錢某一人,如若浙江巡撫於鎮海遇刺身亡,縱使錢某仍在,十之**也要去職。”

  “走私出海,乃是重罪。”

  “但此刻,先不言此。”

  錢淵突然將苗刀擲向戚繼美,“除卻主謀家主,餘者十抽一,梟首。”

  戚繼美抱劍拱手行禮,回身囑咐幾句,武卒們立即點數,將七人拖出,雪亮的長刀一閃而過,被砍下的頭顱堆積在一起。

  “再十抽一,梟首。”

  “再十抽一,梟首。”

  隨著錢淵平靜的話語,山穀裏的血腥味越來越濃重,數十個頭顱被仔仔細細,端端正正的壘在一起。

  “展才。”鄭若曾勸道:“難道再來一座京觀?”

  唐順之也上前勸道:“老夫人等女眷尚在內,就算壘京觀,也要另擇他地。”

  “荊川公說的是。”錢淵笑吟吟道:“等你們好久,好久,好久了……其實你們知曉,隻有殺了我,你們才能活。”

  “所以,錢某從剿滅那支走私船隊之後就一直在等,等你們上門。”

  “不不不,是從徐海授首,五峰來降……”

  “再或者,應該是從嘉靖三十四年六月起……”

  趙貞吉臉色劇變,嘉靖三十四年六月,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錢淵,就在太平府的那個村落裏,和今天一樣,滿地屍首,空中彌漫著散不開的血腥味。

  “自嘉興府海寧縣登陸,晝伏夜出,擊潰杭州北新關八百山東兵……”

  鄭若曾輕聲道:“繞臨安,過昌化,入嚴州,破淳安,西進徽州……”

  “後龍川一戰,倭寇反敗為勝,北上攻入寧國府,一路殺戮百姓,毀村滅寨,南陵縣丞陳一道父子皆戰死當場。”

  “倭寇越長江入太平府而脅南都,天下無不震動。”

  “百餘真倭,滑而有謀,猛而善鬥,曆經七府,轉戰千裏,了然地形,絕非狼奔豕突之輩。”

  鄭若曾的解釋是針對趙貞吉的,其他人要麽已經得知消息,要麽幹脆就是當事人。

  “不說這百餘真倭有何目的,但他們皆是倭人,不說不通地形,就算問話都不可能……他們如何能那麽準確的從嘉興、杭州最薄弱的地點穿插而過,殺入嚴州府,如何能從徽州府徑直北上,越長江脅南都?”

  趙貞吉怔怔的看著鄭若曾,忍不住指向吳誌等人,“他們做向導?”

  “不,就是他們。”錢淵不耐煩的直接喝道:“你們要尋胡汝貞的麻煩,龍川一戰試圖讓其歸鄉守孝,脅迫南都試圖讓其罷官歸鄉……”

  “為什麽?”心亂如麻的趙貞吉掙脫開旁人的扶持,“前後有張半洲、李天寵、楊裁庵……”

  錢淵不屑的哼了聲,“但隻有他胡汝貞有膽子提編籌銀,編練新軍,甚至還將東南豪商單獨編為一冊……東南豪商,有幾個不是依仗海貿而起的?”

  趙貞吉還是有點難以置信,隻為那點銀子?

  但出身東南的鄭若曾、王寅,以及久在東南任職的唐順之、戚繼美都默默點頭,嘉靖三十四年,海貿已然完全被禁絕,對那些海商來說……沒有收入還能忍,但胡宗憲拿著刮骨鋼刀,左一刀右一刀的砍來,實在是忍不下去。

  那可不是一點點銀子,王寅心裏最清楚,僅僅以寧波、紹興、台州三府單獨編冊的海商而論,從嘉靖三十三年到嘉靖三十五年,總督府至少撈走了八十萬兩銀子。

  若沒有這八十萬兩銀子編練出的新軍,胡宗憲就算是神仙也沒辦法,錢淵南下歸來也無計可施。

  “你們找胡汝貞的麻煩也就罷了,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錢某擄去。”錢淵接過戚繼美遞來的苗刀,“下輩子,把眼睛擦亮點!”

  被堵著嘴的吳誌、周複等七八人有的木然垂頭,有的拚死掙紮。

  掃了眼過去,錢淵挑中了周複。

  “那宅子不錯,為表謝意,就先送周先生上路。”

  錢淵抽出苗刀,雙手持刀,高舉過頂,微微停頓後猛然劈下。

  “嗚嗚嗚……”

  “哎哎哎,不好意思,好久沒動過手,有點手生……張三,光看著?”

  “來兩個摁住!”

  錢淵用力拔出苗刀,仔細打量著滿是血跡的刀身,失望的發現上麵已然有幾道裂痕了,畢竟好些年了。

  被斜向劈在脖子上的周複一時不死,痛苦的呻吟聲在安靜的山穀裏響起,惹得趙貞吉一個勁的皺眉。

  “大洲公這是不忍?”

  “還真是讀書讀傻了的儒生啊!”

  “寧國府三城被破,十六座村莊被焚毀,自嚴州、徽州,到寧國、太平,一路上殺戮百姓多達五千餘人!”

  “何人無父,何人無母,夫妻死別……多少人想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

  “那夜,錢某咬死那倭寇頭目的時候,就在心中發誓,隻要有一絲可能,必將主使者千刀萬剮,抽筋扒皮!”

  錢淵嘴裏說著,視線緩緩掃過那些跪地的海商,明明是酷熱天氣,透骨寒意在山穀中盤桓。

  “塞緊了!”

  錢淵冷哼一聲,梁生走過來,將周複嘴裏那塊抹布死死的往裏摁了摁。

  “算你們運氣,今夜無一人陣亡,但嘉靖三十四年,錢家護衛陣亡九人,當以九百首級相祭,王義?”

  “少爺,已粗略點過,碼頭處兩百四十七具屍體,生擒兩百二十一人,此處屍首三百六十八具,生擒一百一十六人。”王義不知從哪兒找來算盤,劈裏啪啦打了會兒才說:“共計屍首六百一十五具,尚缺一百八十五具。”

  “那也就是說,穀中全都殺了也不夠。”錢淵嘖嘖道:“吳誌等七人下獄,餘者全數梟首,不足者從碼頭處十抽一梟首補之。”

  “傳令城內,讓吳成器、孫丕揚抄了周家,傳令楊文分兵,一天之內,將另七家都抄了,再令宋繼祖送石灰過來硝製首級。”

  錢淵惋惜的將苗刀歸鞘,接過周澤遞來的長刀,雙手持刀,一刀將周複的首級劈落。

  將長刀遞回去,錢淵彎腰拎著周複的首級擲到一旁的首級堆中,笑道:“侯濤山碼頭外堆壘京觀,一個月內,每個出海的海商都去看個真真切切!”

  “都說我錢展才睚眥必報……其實,說的不錯。”

  鄭若曾麵不改色的看著噴濺到錢淵臉上、鎧甲上的點點鮮紅,感慨道:“國仇私恨,展才此舉,實是相得益彰。”

  很明顯,雖然錢淵今日口口聲聲是為報私仇,但實則是砍斷了這幾個月來漸漸起勢的走私。

  偏偏錢淵又以私仇為名義,讓那些海商忌憚卻又說不出口來。

  趙貞吉緊緊抿著嘴,他現在倒是想明白了,自己這一個多月來……像個小醜,自鳴得意卻被雙方玩弄於鼓掌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