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當值
作者:帝王醉酒      更新:2020-03-03 23:43      字數:4777
  一夜無話,翌日,清晨。

  隨著晨鍾敲響,陸良霍然驚醒,匆忙間套上衣物,上了個茅房,胡亂洗漱一下,拿著那把腰刀,便往南鎮撫司駐地跑去。

  期間,婆婆倒是早已醒來,等待送水、收糞水的伢人上門,陸良拜托她照顧陸貞娘,匆忙就出了家門。

  在這沒個鍾表,又沒鬧鍾,總是分不清楚具體時間的大明朝,真是耽誤事情,看來需要一個機會去一趟廣東沿海地區找那些傳教士弄些好東西回來了,陸良心中暗想。

  待出了石碑胡同,行至大街之上,此刻早已是熙熙攘攘,兩旁鋪麵早已開門迎客,小販沿街叫賣之聲不絕於耳,陸良此刻想買些早餐吃,奈何匆忙間沒帶那塊銀兩,身上又沒銅錢。

  咽了一口口水,算了,忍著吧,中午再說,陸良快步行進。

  待到了鎮撫司駐地,大門已然洞開,幾個校尉正在院中收拾些什麽,其中昨日的張鵬也在其中。

  陸良走上前去,問道:“張大哥,早啊,今日我要做些什麽事情?”

  張鵬見陸良來的如此之早,也是詫異,回道:“怎麽來的如此之早?”

  陸良說道:“鄭壁大人叫我在晨鍾敲響後點卯。”

  張鵬笑道:“既然是鄭壁大人安排,那你等候他來安排就好了。”

  陸良說道:“那我幫張大哥做些什麽?”

  張鵬看了看四周,確實沒什麽事情可以讓他做的,突然,張鵬眼前一亮,說道:“那你將正堂的火盆升起來吧,大人一會兒可能就到了。”

  陸良點頭應下,便拿起那個火盆,笨手笨腳的在那裏生火。

  就在陸良生火期間,隻聽院落中響起眾人的參拜聲,門簾撩開,那個大漢陸炳走了進來。

  見陸良在那裏生火,便問道:“小鬼,叫什麽名字來著?”

  陸良連忙施禮道:“參見大人,卑職陸良。”

  “噢,對,陸良,想起來了,陸炳輝的兒子。”陸炳笑道。

  陸良將火盆裏的炭火弄好,施禮就要退出去,陸炳輝卻說道:“陸良,可認得文字?”

  陸良回道:“大人,卑職讀過些書,認得文字。”

  陸炳輝笑道:“那就好,既然如此,便先跟著鄭壁那混小子做事。”

  “多謝大人。”陸良恭敬道。

  陸炳揮揮手,陸良就退了出來,站在院落裏,陸良鬆了一口氣,不知怎地,這高大健壯的陸炳,雖然為人和善,但是陸良始終能感覺到一股威壓逼迫著他不得不小心應對,以免出錯。

  也許是權勢地位所帶來的壓力吧,陸良心中自我安慰。

  正想著,隻見那鄭壁拎著兩壇子酒走入院內,陸良趕忙行禮,接過其中一壇子酒。

  鄭壁將酒放到正堂的台階上,喘著熱氣道:“陸良,快給我弄碗水喝。”

  陸良也不知道哪裏有碗,放下酒壇子就準備找碗,這時,突然一陣馬蹄聲響起,有健馬嘶鳴之聲從院外傳來,片刻就見一位身穿金黃色鎧甲的宮廷侍衛,應該是錦衣衛鎮守紫禁城午門的大漢將軍從外麵跑了進來。

  這大漢將軍疾步奔著正堂而去,邊跑邊喊:“報,皇上宣陸炳大人進宮。”

  陸炳在正堂中閉目養神,忽然聽見外麵的急報,陡然睜開雙眼,就見那大漢將軍闖了進來,氣喘籲籲施禮道:“大人,皇上急召,讓大人入宮,特赦免宮中縱馬之罪。”

  陸炳不敢怠慢,便跨步出了正堂,看見鄭壁坐在台階上,說道:“鄭壁,隨某入宮。”說完,陸炳不等鄭壁回答,搶步來到院外,翻身上了那大漢將軍的馬匹,一抖韁繩,朝著紫禁城疾馳而去。

  鄭壁也不敢耽擱,快速站起身,喊道:“張鵬,張鵬,快給老子牽一匹馬來。”

  須臾間,張鵬就從後院馬飼中牽來一匹棗紅馬,鄭壁飛身上馬,手指著陸良和張鵬道:“你們兩個,快點跟上。”

  不等陸良和張鵬回答,鄭壁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視線裏。

  張鵬抓起腰刀,大聲道:“陸良,可會騎馬?”

  陸良回道:“張大哥,不會騎馬。”

  “哎,你這小子,現在學也來不及了,跑吧。”說完,一緊腰帶,便衝了出去。

  “張大哥,等等我。”陸良喊了一聲,也抓起腰刀,跟著衝出了南鎮撫司。

  好在南鎮撫司駐地離紫禁城倒是不遠,兩個人氣喘籲籲跑到午門之時,就看見被守衛宮廷的大漢將軍攔住的鄭壁,兩人上前施禮,鄭壁鬆開馬韁繩,任由那馬兒站在一旁,張鵬牽住馬匹問道:“大人,陸大人可是進宮了?”

  鄭壁說道:“來晚一步,大人已經進了宮,咱們在這等候吧。”

  於是,三人隻得在午門東側的小門處等候。

  卻說陸炳,皇帝赦免他的宮廷中縱馬之罪,必然是有大事發生,陸炳揮舞著馬鞭,一路疾馳奔入宮中,待從午門東側門進入紫禁城中,早有內侍在此等候。

  陸炳問道:“發生何事?”

  那內侍認識陸炳,見到他騎馬入宮,便尖銳著聲音喊道:“太後病危。”

  陸炳心中就是一驚,他自然知曉這內侍所說的太後是誰,要不然皇帝也不會急切地召他入宮。

  陸炳馬鞭一甩,打在這匹已經跑的氣喘籲籲打著噴嚏的馬屁股上,那馬嘶鳴一聲,朝著紫禁城中西北方向跑去。

  騎在馬上,陸炳心中發慌,滿頭大汗,自小一起和嘉靖皇帝朱厚熜長大,自然清楚太後蔣氏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從爭執了十幾年的大禮議便可看出,這位奶哥哥將父母親情看的極重,不然也不會這麽急著召他入宮,更是讓他縱馬入宮,皇恩浩蕩如此,陸炳來不及多想,便加快揮動馬鞭,馬匹沿著宮中道路狂奔。

  太後蔣氏寢宮在慈寧宮,位於紫禁城內廷外西路隆宗門西側,這座宮殿是在紫禁城原來的仁壽宮故址上建成的,嘉靖十五年始建,嘉靖十七年七月二十二日竣工,太後蔣氏便搬了進去,這才滿打滿算住了不到五個月的光景。

  來到慈寧宮,陸炳便看見慈寧宮內外全都是來來往往的宮女內侍,陸炳跳下馬來,快步入內。

  自有內侍將他引了進去,穿過大殿,便到了內間,隻見皇帝朱厚熜正跪在床榻前,雙手握著太後蔣氏的手,眼中含淚。

  隻聽見太後蔣氏低沉的聲音傳出:“我兒,娘要走了,我以民女之身獲配,在王府中侍奉你爹三十年,幸遇吾兒繼承祖宗大統,又尊我為皇太後,也在這紫禁城中享了十七年的鴻福,可是誰能料到偶然患了瘡毒,這患病的三年,我兒朝夕憂慮,每日派遣大臣尋訪名醫,求神拜佛,竭盡孝心,我兒孝誠啊!”

  朱厚熜聽到此處,眼淚掉了下來,顫抖著聲音叫道:“娘!”

  太後蔣氏又接著說道:“天地神人明鑒,這麽多年的福也享受過了,是時候該去見你爹了,現在我兒要以祖宗大業為重,不要過於哀傷,天下諸王都是親人,皇後妃禦可都用心奉侍皇帝,你那妹妹和駙馬,替娘看顧好,這幾日娘的身子越是病了越想見見他們,隻是體力不安,也就罷了,娘走後,一切喪儀從簡,與你父親同葬。”

  “娘,您不能扔下兒臣一個人,娘……”朱厚熜哭泣道。

  太後蔣氏擺擺手,衝著外麵有氣無力的喊道:“記錄遺誥。”

  屋內有內宦監宦官筆墨記錄太後遺誥,便聽見太後蔣氏斷斷續續的說道:“內外文武群臣,吾以菲德配,睿宗皇帝奉藩二十九年,先皇帝棄我孤單一人在病,幸賴皇帝繼承祖宗大統,享皇後厚養十七年於此,患有瘡瘍屢次瀕臨死地,幸賴皇帝至孝,親自調理醫藥膳食,虔誠祈禱神祗,隻是吾病重三年,已到彌留之際,先帝身邊之人沒有什麽遺憾,為今,隻剩皇帝負荷,祖宗大業艱難重大,望宗室諸王及朝廷內外文武百官同心協力輔佐皇帝,共致太平,以垂萬世無疆,吾死後,喪禮應遵循先朝舊典,哭吊三日即止,以日易月二十七日,君臣同止治喪,皇帝不要過於悲傷而妨礙治理天下,郊社宗廟祭祀百神毋禁,中外臣民音樂嫁娶毋禁,天下諸王不必赴喪,派人進獻香即可,在外大小文武衙門免進香,吾誥諭當遵行之。”

  朱厚熜叩首垂淚道:“兒臣謹記母親教誨。”

  這時,太後蔣氏看見跪在一旁的陸炳,無力的說道:“文明啊。”

  陸炳連忙欺膝上前,和朱厚熜一同跪在床榻前,落淚道:“太後,臣在。”

  太後蔣氏輕喘一口氣,說道:“文明,打小你與熜兒一同長大,我早已把你視作自己的兒子,我走後,你要竭盡心力幫著熜兒,這朝內朝外,能真心實意幫著熜兒的人,太少了。”

  陸炳也垂淚回道:“陸炳遵命,太後放心,陸炳必誓死輔佐皇上。”

  “什麽死不死的,有你在熜兒身邊幫襯,我也就放心了。”太後蔣氏笑了笑道,隻是笑著笑著,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咳嗽幾聲,眼睛模糊,有些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到臉上。

  陸炳見狀,連忙站起身大聲喊道:“禦醫,禦醫,快些看看太後。”

  外間躬身等待的禦醫急忙入內,隻是還未等檢查,那緊緊握著朱厚熜手的蔣氏,便垂下了雙手,帶著笑容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躺在床榻上,呼吸停止。

  朱厚熜也已經感覺到蔣氏停止了呼吸,跪在床榻前,撕心裂肺嚎啕大哭,叫道:“娘……”

  周圍宮女內侍禦醫見狀,也俱都是跪伏於地,輕聲抽泣,一時之間,這慈寧宮內外,全都是抽泣哀嚎之聲,悲痛漸漸從慈寧宮傳到了外間,又一路向著紫禁城南邊,漸漸傳到了仁智殿。

  這仁智殿乃是曆代皇帝駕崩後停放靈柩的地方,嘉靖四年三月,武宗皇帝朱厚照生母張太後所居住的仁壽宮失火,張太後便遷居於此,與朱厚照的皇後、妃嬪們擠住在一起。

  而原本仁壽宮的舊址則建成了慈寧宮,給了嘉靖皇帝朱厚熜的生母蔣太後居住。而名義上為張太後新建的慈慶宮,此刻還未營造完畢。

  仁智殿中,隻見一位頭發花白的張老太後問道:“欣兒,去外間看看,怎麽老身聽著有啼哭聲傳來?”

  叫欣兒的中年婦人應了一聲,便從這向來清靜的堪稱冷宮的仁智殿走了出去,一路沿著向北,可算碰見幾個宮女,便叫住她們。

  這幾個宮女其中有一人認識這位名叫蓮欣的老宮女,知她是仁智殿張太後宮中的人,不敢怠慢,欠了個身,行禮道:“金英見過蓮心姐姐。”

  這蓮欣倒也認識這個名叫楊金英的小宮女,便問道:“宮中可是發生了什麽大事,怎麽有啼哭聲傳來?”

  楊金英也不太清楚,便問到旁邊那幾個剛剛從北邊跑過來找她的幾個小宮女道:“玉香、妙蓮,你們可是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那叫玉香的宮女看了一眼蓮欣,然後小聲回道:“太後崩天了。”

  “大膽,太後明明還在宮中,一派胡言。”蓮欣怒斥道。

  那幾個小宮女見她發怒,俱都是跪倒在地,瑟瑟發抖。

  突然,蓮欣像是想到什麽,又沉聲問道:“你所說的可是慈寧宮中的蔣太後?”

  楊金英捅了捅身旁的小宮女,小聲道:“妙蓮,你說。”

  妙蓮低聲道:“回稟蓮欣姐姐,我聽說是慈寧宮中傳來的啼哭聲,有別的姐姐說是蔣太後崩天了,皇上都在那邊呢。”

  蓮欣聽完後,沒有理會這幾個小宮女,轉身跑回了仁智殿,對著坐在椅子上,抱著一隻貓摸索著的張老太後說道:“太後,說是慈寧宮的蔣太後崩天了。”

  張太後手中一停,不自覺的掐了那隻貓一下,那隻貓吃痛,尖叫了一聲,打破宮內的平靜。

  張太後獰笑了一聲,叫道:“好,好,蒼天有眼,這個該死的女人,終於死在老身前麵,哈哈……哈哈哈……”

  張太後狂笑幾聲,將這寂靜的仁智殿渲染的有些詭異無比,蓮欣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寒顫,看著還在獰笑的張太後,不自覺地退後了一步。

  張太後獰笑幾聲之後,麵色歸於平靜,吩咐道:“伺候老身沐浴更衣,去慈寧宮看看。”

  “是,太後。”蓮欣下去準備。

  張太後將那隻貓扔到地上,那貓尖叫兩聲,便跑了出去,消失在大內宮廷深處。

  張太後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喃喃自語道:“蒼天有眼,蒼天有眼,這個該死的女人,終於死了,哈哈……”隻是,說著說著,眼淚從眼眶中掉了下來,仁智殿中又歸於平靜。

  宮外,那啼哭之聲,漸漸蔓延開來,站在午門東側門的鄭壁、張鵬、陸良三人,正搓著手躲避寒風。

  “你們有沒有聽見哭聲?”鄭壁問道。

  張鵬側耳傾聽,回道:“大人,是有哭聲傳來。”

  陸良也聽見了,隻是這哭聲若有若無,一時之間也不太確定,此刻他的腹中饑腸轆轆,早上沒吃早餐,又小跑了一陣,早已是餓得眼冒金星,哪管什麽哭聲不哭聲的。

  陸良小聲對著張鵬道:“張大哥,有沒有帶錢,先借我點?”

  張鵬從身上摸出幾個銅板,扔給他,鄭壁則開口問道:“你小子要幹什麽?”

  “大人,小子腹中饑餓,想要去買幾個饅頭吃。”陸良不好意思道。

  “正好,我也有些饑餓,去前麵找個酒肆吃些飯食,我估摸著大人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了宮。”鄭壁說道。

  張鵬大喜,牽著馬說道:“大人,我知道有一家酒肆,飯菜做的好。”

  鄭壁吸了一下流出來的鼻涕,笑罵道:“那還不走著,都快凍死老子了。”

  張鵬便笑著在前邊引路,三人便朝著城東一條街道走去,消失在守衛著宮廷的大漢將軍麵前。

  其中有一位值守的大漢將軍,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口水,自語道:“等會下了值,老子非得好好喝一頓,這鬼老天,真是凍死個人。”

  一陣寒風襲來,灌入那大漢將軍的體內,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寒顫,尿意上湧,但是此刻還在值守,隻好雙腿緊靠,死死憋住,眼睛看著天空,心中念念有詞:“我不冷,我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