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隱秘
作者:帝王醉酒      更新:2020-05-22 09:01      字數:4526
  大明洪武十五年,太祖皇帝朱元璋派名將藍玉、沐英攻克大理,就地設置大理衛指揮使司,領左、右、中、前、後、中左、中右、中前、左前、太和、前前、右右,共十二千戶所。

  洪武十九年,設洱海衛指揮使司,設置左、右、中、前、後五千戶所,洪武二十九年,又增設洱海中左千戶所。

  而在雲南諸衛之中,滇西地區建製異常龐大,其中永昌衛領十個千戶所。而在這些龐大的衛所士卒中,又多為當地土官,以土官千戶、土官百戶居多,又以當地土著人充認總旗、小旗等為下層官吏,掌控雲南等地。

  這永昌衛原來乃是金齒軍民司,嘉靖元年廢金齒軍民司,改為永昌軍民府,仍置永昌衛,至此,軍民分治。

  這永昌衛所,地處雲南南部,再往南行,便到了騰衝衛,接壤緬甸。如今擁有萬戶人家,按一戶三口計算,永昌衛實際上有四五萬常駐軍民。

  嘉靖三年,因內閣首輔楊廷和摔群臣反對皇帝朱厚熜變更前議,上疏請求致仕,朱厚熜早已對這位目無皇帝的內閣首輔厭煩至極,便準了楊廷和致仕歸鄉。

  頗感群龍無首的時任禮部尚書汪俊等人,便聚集一處,醞釀群臣諫諍,當時,便以吏部尚書喬宇為首,群臣近兩百五十人一同進言,朱厚熜大怒,下令天下朝臣皆可參與議論。

  嘉靖三年七月十二日,皇帝朱厚熜詔諭禮部,十四日為父母上冊文、祭告天地、宗廟、社稷,群臣嘩然。

  正逢早朝剛剛結束,吏部左侍郎何孟春對眾人說道:“憲宗時,百官在文華門前哭請,爭慈懿皇太後下葬禮節,憲宗聽從了,這是本朝的舊事。”

  楊廷和之子、狀元楊慎亦稱:“國家養士一百五十年,堅守節操大義而死,就在今日。”隨後,在編修王元正、給事中張翀等人在金水橋南攔阻挽留群臣,何孟春、金獻民、徐文華等又號召群臣。隨後兩百餘位朝廷大臣在左順門跪請世宗改變旨意。

  於是,這場轟轟烈烈的“左順門”慘劇便發生了。

  朱厚熜在文華殿內,聽聞門外哭聲震天,命太監傳諭大臣們退朝,但群臣直到中午仍伏地不起,企圖迫使朱厚熜屈服。

  楊慎等人撼門大哭,聲震闕庭。朱厚熜震怒,令錦衣衛逮捕為首者八人,下詔獄。此舉令其他人更為激動,衝至左順門前擂門大哭,朱厚熜再下令將五品以下官員一百三十四人下獄拷訊,四品以上官員八十六人停職待罪。

  七月十六日,朱厚熜堅持為母親上尊號“章聖慈仁皇太後”。七月二十日,錦衣衛請示如何處理逮捕的大臣,朱厚熜下令四品以上官員停俸,五品以下官員當廷杖責,因廷杖而死的共有十六人。

  這場慘劇,便是“左順門”之變。

  而在這場廷仗之中,楊慎也險些喪命。

  七月十五日,楊慎被錦衣衛緝拿,七月十七日,被廷杖一次,死而複蘇;隔十日,再被廷杖一次,幾乎死去,然後充軍雲南永昌衛。

  嘉靖三年八月,楊慎牽舟挽潞河南下入江,溯行至湖北省江陵,舍舟登陸,告別自北京同行回四川的夫人黃娥,楊慎經湖北、貴州進入雲南,於次年正月抵昆明,旋即孤身一人到永昌衛戍所。

  楊慎被貶,因其父楊廷和在武宗皇帝朱厚照駕崩、朱厚熜未至北京時,曾總攬朝政共三十七日,裁撤許多冒濫軍功的官員,被裁撤的挾怨者招募了一些亡命之徒在路上埋伏,要伺機殺害楊慎。

  楊慎知道後,一路小心防備,到臨清縣時這些人方才散去。扶病上路,楊慎騎馬走了近萬裏,非常疲憊,等抵達永昌衛時,險些無法病愈。

  戍邊十五年,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文人才子,早已成為如今白發蒼蒼的老者。

  茅草屋外,三人席地而坐,楊慎笑道:“此‘碧嶢精舍’乃是故人之子毛沂所修,老夫孤身一人,住在此處,倒也無拘無束。”

  又看向醉道人,楊慎說道:“怎麽,如今這位大人的姓名還要欺瞞老夫麽?”

  醉道人整理了一下衣袖,拱手道:“在下江峰。”

  楊慎疑惑問道:“江峰?恕老夫眼拙,實在認不得江大人。”

  醉道人說道:“楊大人沒有聽說過在下很正常,不過在下曾經的頂頭上司,大人一定知曉。”

  楊慎問道:“不知是哪位故人?”

  醉道人說道:“江彬。”

  楊慎瞳孔急速收縮,豁然而立,用手指著醉道人,問道:“江彬,你究竟是何人?”

  醉道人笑道:“楊大人,不必緊張,今日江某前來,隻是有些事情想要了解一下。”

  楊慎雙目銳利盯著醉道人,問道:“你可是來為江彬報仇的?”

  醉道人笑道:“楊大人誤會了,在下可不是為了江彬大人而來。”

  楊慎半信半疑,問道:“那二位究竟有何事,不遠千裏來此邊疆之地尋到老夫?”

  陸良在一旁始終默不作聲,此刻終於得知這醉道人的姓名,聽他之意似是在正德朝權臣江彬手下辦查。

  這江彬,陸良可是知曉的,正德皇帝朱厚照的寵臣,與另外一人錢寧,沒少陪同朱厚照胡鬧,特別是那豹房之名,如雷貫耳。

  此刻,再看楊慎如此激動,醉道人說道:“楊大人,請坐,且聽我說一段往事。”

  楊慎便又席地而坐,此刻快到了六月份,這雲南之地,濕熱潮濕,三人剛剛在屋子中坐了片刻,便覺得有些悶,便來到外間,在院子中席地而坐。

  醉道人回憶道:“二十八年前,朝廷一紙調令,調宣府、大同、遼東、延綏四鎮邊軍入京,隻為了平定亂民劉六、劉七叛亂,那時候,我便跟隨在江彬大人身邊一同入京。”

  “後來,平定叛亂之後,江彬大人經錢寧引薦,便得到了先帝的信任,掌四鎮邊軍,一時之間,莫有能及者。”醉道人緩緩道。

  楊慎亦是點頭道:“不錯,先帝頑劣,竟然將四鎮重兵交由一個佞臣統領,簡直是荒繆。”

  醉道人哈哈大笑道:“在楊大人看來,這天下的兵馬,隻有握在你等文臣手中才是穩妥麽?”

  楊慎說道:“天下兵馬自有朝廷調度,豈是私人可以調動的。”

  醉道人麵露不屑,接著說道:“這就是先帝為何要調邊軍入京的原因所在,一來,劉六、劉七叛亂勢大,地方衛所不戰而逃,失地甚廣;二來,乃是先帝發現,他貴為天子,竟然調動不了京軍,不得已之下,才有四鎮邊軍入京之事發生。”

  醉道人又沉聲道:“江彬大人,也隻是趁勢而起而已,而你等朝堂文臣,口口聲聲說著為國為天下,避免土木堡之變再現,便將軍權逐漸攬在手中,而先帝,卻調動不了一個兵卒,楊大人,您說可笑不可笑?”

  “荒繆,簡直胡說八道,先帝頑劣不堪,寵信佞臣,致使叛亂四起,而後更是在江彬等奸人的引誘下出京,致使落水染病,暴病而亡。”楊慎怒目而視。

  醉道人不以為意,打斷他道:“楊大人,暫且不爭此事,且聽我接著說。”

  “江彬大人入京之後,便留在先帝身邊聽用,而我,也就在那時,跟在江大人身旁,出入皇城豹房,整日守衛先帝。”醉道人懷念道。

  停頓片刻,醉道人複又接著道:“江大人先是統領外加四軍,複又提督東廠和錦衣衛,權勢大漲,而後,陪同先帝南征北戰,更是將蒙古小王子伯顏擊退,應州之戰,我等弟兄戰死無數,十萬人的戰場,遍地都是屍首,那等慘烈,你等整日坐於朝堂之上的文臣豈會知曉。”

  “先帝不愧是雄才大略,在先帝的布置下,取得了應州之戰的勝利,先帝更是親手斬敵數人,大明軍隊氣勢如虹,蒙古韃靼小王子伯顏更是中了江彬大人一箭,負傷逃走,而後便死於箭傷複發,而這應州之戰,卻在你等朝臣的壓製下,天下軍民竟不可知乃是大捷,我等死傷的弟兄,在九泉之下,都不會瞑目。”醉道人回憶著,情緒低落,聲音帶著顫抖。

  楊慎默然不語,應州之戰,他當然知道的一清二楚,隻是內中詳情,豈是一言能說清楚的。

  “先帝的雄才大略,你等卻認為先帝頑劣不堪,不可為天子。不久後,京城裏便流傳著應州之戰大明戰敗了,乃是先帝吹牛而已,氣的先帝十日不曾上朝。”

  “十萬人的廝殺,從早上殺到晚上,屍體遍地,鮮血染紅了大漠,大明勝了,先帝勝了,而我等死傷無數的弟兄們,換來的是什麽,換來的卻是你等朝堂大臣輕飄飄的一句,應州敗了,先帝說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醉道人眼淚順著眼角滑落,滴落在塵埃。

  楊慎沉默,陸良也沉默。

  醉道人緩了一下情緒,接著說道:“應州之戰之後,先帝更不願見朝臣,便終日躲在豹房之內,整日與虎豹豺狼搏鬥,發泄心中的怒意。”

  “即便朝臣一再欺辱,先帝都不曾下旨殺一人,我等憤憤不平,一再請旨,要誅殺幾人,以定天子威儀,可都是被先帝否認了。”醉道人說道。

  醉道人又看向遠處,草木茵茵,微風和熏。

  “先帝的心胸,寬廣至極,隻是你們都不懂。八虎在時,先帝沉溺於逸樂,怠荒於朝政還情有可原,可是誅殺八虎之後,先帝便已醒悟,想要勤政,卻發現,他這位皇帝隻是一個名義上的皇帝,政務都被你等朝臣把控,連一個小小的叛亂都不能平息。”醉道人說道。

  “為何會有叛亂,在平叛之時,我就親自審訊過一些叛軍,楊大人,你可知叛軍都說了些什麽?”醉道人問道。

  楊慎說道:“亂臣賊子而已,豈會說些什麽。”

  醉道人說道:“哈哈哈,楊大人,你少年中舉,貴為朝臣,可是知曉那些百姓的田地都被你等這樣做官的人威逼利誘而去,而為了給邊軍養馬,朝廷強令河北等地百姓充當養馬戶,一代為馬戶,代代為馬戶,沉重的徭役,不僅耽誤農時,而且所養的馬匹死亡或種馬孳生不及額時,還要自己貼錢賠償,百姓們不得不賣田產、鬻男女,以充其數,苦不可言,於是,叛亂四起,京畿之地,變成了屍山血海。”

  楊慎駁斥道:“此乃八虎之罪孽。”

  醉道人說道:“楊大人,八虎也僅是你等朝臣的借口而已,我親自審訊過,這些你等口中的盜匪,實則隻是想混一口飯吃,他們的田地,可不是八虎占了去,可都是被你等朝臣的親族占了去,但凡有人上告官府,便會官官相護,逼得上告之人家破人亡,不得已,隻好起兵造反,僅僅是為了吃上一口飯。”

  醉道人又接著說道:“楊大人,你不用辯駁,朝廷政令皆出你等之手,先帝的旨意出不得紫禁城,我說的,對與不對?”

  楊慎又是默然不語。

  “恰逢寧王叛亂,先帝欲禦駕親征,也是一再被群臣阻攔,不得已,隻好化名威武大將軍,南下親征。”醉道人站起身,又接著道:“後麵的事情,楊大人也是知曉,回京路上,先帝不慎墜入清江浦,十月份的天氣,竟然說先帝是因這次墜水而染病駕崩,是個人都不相信。以先帝的可與虎豹搏鬥的身軀,一次墜水,竟能吐血,莫說是江彬大人,便是我都不相信。”

  “從先帝落水,我等一百個弟兄,便奉江彬大人之命,秘密調查先帝落水之事,究竟是個意外,還是有人要謀殺先帝。”醉道人看著沉默不語的楊慎,又說道:“楊大人可知為何調查先帝落水之事?”

  “不知。”楊慎搖搖頭。

  “隻因,當時先帝乘坐的漁船下邊,有一道人影一閃而過,而後先帝便從穿上掉落水中,當時情況混亂,也是事後江彬大人讓我等弟兄偷偷調查此事。”醉道人道。

  楊慎問道:“可曾查到些什麽?”

  醉道人長歎一口氣,說道:“查了二十多年,曾經的一百個弟兄,死的死,廢的廢,倒還真讓我查到些蛛絲馬跡,而先帝之死,卻與楊廷和大人有關。”

  楊慎愣在當場,難以置信。

  “證據,雖然我還沒有找到,但是此事,與楊老大人有關,毋庸置疑。”醉道人擲地有聲,敲擊在楊慎心中。

  “先帝突然駕崩,江彬大人又被楊老大人誘殺,局勢便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於是我等弟兄,隻好隱姓埋名,暗中調查真相。”醉道人走了幾步,悠然說道。

  “對了,還有一事,忘了告訴楊大人,十四年前,左順門外,打您廷仗的兩個錦衣衛校尉,其中一個人,就是我。”醉道人突然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