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故人
作者:帝王醉酒      更新:2020-05-22 09:01      字數:4405
  翌日清晨,在與致遠和尚道別之後,留下些銀兩算作住宿費用,在致遠師傅和智慧小和尚的感激聲中,陸良率領著車隊啟程離開白鹿寺,張居正也帶著仆人六叔往荊州府江陵縣趕去。

  白鹿寺廟門前,陸良與張居正互道珍重之後,便翻身上馬,右臂揮動:“出發。”

  陸奇本等人押著囚車,緩緩開動,順著驛路向南行駛。

  張居正拉著那頭小毛驢,看著陸良的隊伍消失在視線裏,也翻身上了小毛驢,隻是這頭強驢,挨了一晚上的雨淋,耍起了脾氣,後腿一蹬,將張居正從身上掀翻了下去。

  “哎呦”,張居正摔在地上,疼痛叫了一聲,好在被雨水打濕的泥土地鬆軟,沒有摔壞哪裏,但也是將張居正整潔的衣物弄上了泥水。

  “少爺,你沒事吧?”六叔慌忙放下擔子,上前將張居正扶了起來。

  張居正見這頭強驢竟然耍起了脾氣,他的脾氣也上來了,雙手按住驢頭,拉著那根拴驢的繩索,又是翻身上去。

  張居正雙手緊緊摟住毛驢的脖頸,與它僵持。這頭驢,今天出乎意料的反常,就是不讓他騎乘,又是上竄,又是下跳,想要將張居正摔下身來。

  一人一驢就在這白鹿寺的廟門前互相較勁,六叔在一旁勸道:“少爺,要是騎不了,咱還是牽著吧,何必和一頭驢計較。”

  張居正一邊在驢身上穩住身體,一邊說道:“我就不信了,還收拾不了一頭驢。”

  站在廟門前的致遠師傅和智慧小和尚還未回轉寺內,看著“神童”張居正跟著一頭毛驢對決,也是心中好笑。

  致遠師傅道:“張居士,眾生平等,這驢施主不讓居士騎乘,便罷了吧。”

  張居正好懸掉下驢身,在驢身上夾緊雙腿,說道:“大師,畜牲就是畜牲,哪裏懂得人言,今日,要是不讓我騎,回到家就將它燉了。”

  致遠師傅說了一聲:“阿彌陀佛。”便搖著頭,帶著智慧小和尚,將白鹿寺的廟門緊閉,回轉大殿之內,念佛修行。

  說也奇怪,張居正隻是說要將這頭強驢燉了吃肉,這毛驢馬上就安靜下來,不再晃動。

  張居正緩緩鬆開摟著它脖頸的雙手,見毛驢不再將他甩下身去,便大笑道:“六叔,怎樣,還不是聽話了,咱們走吧。”

  六叔連忙將擔子挑了起來,跟在毛驢身後,兩個人,一頭驢便也出發,往江陵縣趕去。

  走過幾裏路,來到一處小溪流的地界,有一座小石板橋,橫跨在溪水兩旁。

  昨夜春雨如酥,溪水便稍微漲了一些,溪流聲傳入耳中,張居正騎在驢上,倒是無比愜意。

  毛驢上橋,這石板橋隻是鄉民修建,幾塊簡單的石板拚湊搭建而成,沒有護欄,待走到橋中間,突然,這毛驢又是一個顛簸,張居正陡然被這毛驢一甩,竟然掉進了溪流裏。

  好在,溪水雖然漲了一些,但也隻是齊腰深而已,張居正在冰冷的溪水裏掙紮了幾下,便站起身,站在溪水裏,用手抹掉臉上的水滴,看著站在石板橋上正嚎叫的毛驢,滿臉殺氣。

  六叔見張居正被這頭毛驢摔進溪水裏,連忙叫道:“少爺,少爺,你沒事吧。”

  張居正從橋邊爬上來,渾身濕透,不由得打了一個噴嚏,一陣寒風襲來,打了一個冷顫。

  六叔連忙取出一件衣袍,披在他的身上,說道:“少爺,前麵有個村落,找戶人家,換上衣物吧,別再染了風寒。”

  張居正心中惱怒,今日被這頭驢戲耍,但是也隻好說道:“六叔,好冷。”

  六叔便牽著毛驢,挑著擔子,帶著張居正尋了一戶人家,換了衣物,暖和了一會兒才重新上路。

  隻是,這頭毛驢將張居正從橋上摔如溪流中之後,便和張居正保持距離,張居正往左邊走,它就跑到六叔右邊,張居正好奇心大起,又行到右邊,這頭毛驢就跑到左邊。

  六叔笑道:“這畜牲倒是通人性。”

  張居正看著這頭家中圈養了兩年的毛驢,此次外出訪學,父親便將它讓充當坐騎。

  張家此刻倒也談不上清貧,但也說不上富貴,隻有老仆六叔一人,又圈養了一頭牲畜而已,一家子人倒也衣食無憂,還有些浮財用以供給張居正父子二人考取功名。

  此次外出,張居正倒是心中有所感悟,對於明年的鄉試,更有一分把握,少年傲骨,豈能因為一次落榜便能折斷的,定要讓那些這兩年對他冷嘲熱諷的同窗看看,他張居正,還是那個神童。

  二人趁著天明,一路趕回到了江陵張家,張居正的父親張文明便迎了出來,站在門外,大笑道:“吾兒怎地如此早回?”

  張居正恭敬道:“孩兒見過父親。”

  張文明臉上笑容更勝,他本是落魄秀才,娶妻趙氏,生了個好兒子張白圭,後被考官李士翱憐愛,改名張居正。

  自從生下這“神童”兒子,張文明的聲名遠播,多有文人雅士慕名而來,隻為見一見聞名湖廣的張居正,尤其是在前年,張居正竟然因為太過優秀而被湖廣巡撫顧璘阻攔落榜,令張居正的聲名再上一個高度。

  是以,張文明的生活頗為蒸蒸日上,雖然他本人隻是一個秀才功名,但是他的兒子張居正,憑著壓製不住的才學,日後定然登堂入室,進入朝堂。

  張文明也遠不似前些年的懦弱無能,如今走起路來都神采飛揚,麵帶得色。

  張居正又見過母親趙氏之後,便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取出筆墨紙硯,將此次外出心中的感受,以及收獲,回憶著用紙筆記錄下來。

  隻是回想到白鹿寺中的一幕,張居正停下手中的筆,這比他小四歲的陸良,尤其是在雨中練習刀法的一幕,印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張家正堂內,張文明正坐在主座上喝茶,一旁坐在夫人趙氏。

  “前幾日,荊門胡家托人捎來書信,說是家中有長女一人,想要說與吾兒,夫人,意下如何,這胡家也是遠近聞名的官宦人家,倒是足以配得上居正。”張文明放下茶杯,對著夫人說道。

  趙氏這些年也是水漲船高,生下這麽一個“神童”,家中地位也穩固聽見張文明的話語,便笑道:“此事老爺做主便是,隻是白圭尚小,此時明點點頭,說道:“倒是早了些,還是等白圭明年過了鄉試,再考慮考慮,這不止是胡家,便是顧璘大人的遠房親戚也有一女,說是要嫁給白圭,雖然,顧璘大人罷落了白圭,但是也令孩子名動天下,倒也因禍得福。”

  “我倒是聽白圭說過,說是顧大人也是為了他好,不想他少年中舉,以免誌高氣滿,半路夭折。”趙氏說道。

  張文明說道:“倒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蹉跎三年,人生有多少個三年。”

  張文明聯想到自己,考了這麽多年,還隻是一個秀才功名,再難以寸進半步。

  趙氏道:“還是等白圭明年考中功名,親事再放放,倘若顧大人有意與張家結親,再看看白圭的意見。”

  張文明點點頭,便將此事放在心中,等明年鄉試過了之後,再做打算。

  不說張居正回到家中,將自己關在屋子裏發奮苦讀,為明年的鄉試做著準備,而張居正的父母也在為著他的終身大事做著打算,在胡家和顧家之間猶豫不決。

  卻說陸良一行人等,離開白鹿寺後,一路向南,越走天氣越是陰鬱,這眼瞅著就要進入四月,雨季來臨,不時便下些細雨,走走停停,這隊伍倒是快不起來。

  陸良便也不再著急,白日裏趕路,晚上便到驛站裏休息,跟隨醉道人練習武藝。倘若錯過驛站,便尋一處遮風避雨之處休息。

  就這樣,一路相安無事,經過了湖廣、貴州等地,便進入了雲南地界。

  此刻的雲南承宣布政使司,下轄有五十五府,而布政使司衙門駐在雲南府。

  嘉靖元年,朱厚熜改金齒軍民使指揮使司為永昌軍民府,仍置永昌衛,至是軍民分治,而永昌衛如故。

  陸良押著這些犯官到了永昌衛的治所之地,將這些犯官交接給當地官府,便帶著人找了一處安置來往公幹人員的驛站,休息一日。

  第二天,醉道人便敲開陸良的房門,說道:“隨為師拜訪一位故人。”

  陸良問道:“師傅,這永昌衛中,您還有熟人在此!”

  “這是自然,此次為師隨同你來,便是為了這位故人。”醉道人說道。

  陸良說道:“師傅,您還不如不說,讓我這心中有些念想,以為您老是為了照顧徒兒,這才隨同徒兒趕到這邊疆之地。”

  醉道人說道:“都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快走。”

  二人便出了驛站,步行在街道之上,這村鎮甚是窄小,街上店鋪稀少,偶爾有輛馬車經過,也是匆匆而去,不做片刻停了。

  醉道人帶著陸良,左拐右拐,當把自己都繞的不知路時,便到了一處茅草院落外。

  醉道人高聲叫道:“楊先生可在家?”

  茅草屋中,有一白發蒼蒼的人老者從屋中走了出來,站在草屋前,看著醉道人和陸良,開口問道:“這位先生是何人?”

  醉道人看著眼前已經老的不成樣子,沒了當年風采的故人,心中頗為感慨,便說道:“楊先生,多年未見,倒是令人唏噓。”

  這楊先生仍是沒有認出醉道人,隻是問道:“不知閣下何人,如何識得楊某。”

  “楊先生,貴人多忘事,自然不曾識得當年的錦衣衛校尉。”醉道人說道。

  這老者沉默不語,片刻後道:“可是皇上派你等前來,看看我楊慎死了沒有?”

  醉道人哈哈大笑道:“楊先生誤會了,可否方便屋中一敘?”

  楊慎說道:“寒舍簡陋,二位如果不嫌棄,便請入內一敘吧。”

  醉道人便進了屋子,陸良亦是跟隨著他進屋。

  隻見這茅草屋甚是簡陋,除了一張木桌,幾個木樁子打製成的木凳放在桌子旁,屋內還有一張木床放在屋中,別無一物。

  老者楊慎說道:“二位請坐,我去燒些水來。”

  醉道人攔住他,坐在木墩子上,向陸良介紹道:“徒兒,這位乃是已故首輔楊廷和楊大人的長子,楊慎大人。”

  楊慎說道:“當不得,楊某乃是罪人,流放邊疆為民,當不得大人的稱謂。”

  陸良卻是吃了一驚,站起身來,恭敬問道:“可是做出滾滾長江東逝水一詞的楊慎大人?”

  楊慎笑道:“不錯,正是楊某。”

  陸良說道:“晚輩陸良,見過楊先生。”

  “這位小友可是識得楊某?”楊慎問道。

  陸良說道:“楊先生有所不知,晚輩對先生那首滾滾長江東逝水,仰慕已久,今日得見,真是有些激動。”

  楊慎五十多歲的年紀,但是被流放邊疆多年,早已是白發蒼蒼,當年因大禮議一事,他與父親楊廷和站在了嘉靖皇帝的對立麵,被罷官流放,即便是大赦天下,朱厚熜仍在詔書中刻意寫到:“楊慎不在赦免之列”,可見朱厚熜對他父子二人有多麽的痛恨。

  陸良看著眼前的楊慎,心中確實有些激動,那首流傳千古的《臨江仙》,也就是被寫在《三國演義》開篇的詩詞“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這首詩詞的作者就是眼前的這位老者,陸良隻覺得等下一定要請楊慎親筆手書一份與他。

  醉道人帶著陸良拜訪流放雲南永昌衛的楊慎。

  遠在京師的皇帝朱厚熜,在南巡承天府後,於四月十五日禦駕回京,便又到天壽山大峪山陵寢巡視一番。

  站在半山之上,朱厚熜在群臣的簇擁下,但見群山環繞,雖是春日,但荒草叢生的陵地,頗為空寂,朱厚熜腦海中回想著承天府安陸顯陵的地勢風水與這處想對比,朱厚熜不由得說道:“峪地空淒,豈如純德山完美。”

  心中下定決心,決用前議,奉蔣太後梓宮南袝,與先帝合葬一處。

  於是,回到紫禁城後,朱厚熜便差黃錦頒下旨意,派京山侯崔元、錦衣衛指揮趙俊等人護送蔣太後靈柩南袝,與父親合葬在顯陵新玄宮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