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酒收藏家——竇柏明
作者:霧矢伊莞      更新:2020-05-11 21:14      字數:4909
  一

  “吳醫生,斯科特醫生叫您過去一下。”

  正午時分,護士陳佳推門,探著頭跟值班室裏的吳真真說道。

  “啥事兒?”吳真真認真的看著筆記,一邊還在飛快的寫著什麽,頭也沒抬的問道。

  “叫你一起下館子吃飯呢。怕你餓著啦。”說完嬉笑著輕輕關上門,吳真真剛想委婉的拒絕,發現陳佳早已樂顛顛的跑開了。她也笑著嘴裏嘟囔了幾句,繼續低頭認真學習了起來。

  “真真。”這時推門進來的是斯科特醫生,“怎麽還在工作?你的肚子沒有抗議麽?”

  吳真真合上了筆記本,畢恭畢敬的站起身來,看著這個自願從阿克倫王國來這偏遠小鎮行醫的中年人,心裏滿是崇拜。其實吉米斯科特醫生也就三十歲出頭,說是中年人顯得有些誇張,但是他行事穩重老練,再加上略微發福的身材,讓吳真真覺得他的有著遠超實際年齡的成熟。

  “我並沒有感到餓,斯科特醫生。“吳真真禮貌地說道,”我想再學習會兒。”

  “可別因為工作而耽誤了飲食作息。”斯科特醫生笑著說道,“今天還有位遠道而來的客人,你也一起來吧。”

  吳真真猶豫了片刻,說道:“行,請您等我一下,我換件衣服就來。”

  斯科特醫生帶上門退了出來,在門外欄杆旁點了根煙,安靜的注視著腳下那豐頂鎮最熱鬧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吉米叔叔。”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男青年的聲音。

  斯科特醫生回頭尋聲望去,喜悅之情爬上了眉梢:“布福!”他用腳把煙蒂踩滅,快步走了上去。

  “布福,噢親愛的。”斯科特醫生上下反複的看著布福德,“你還好嗎?坎德拉老師給我通了電話以後,我每天都在等著你的到來!”

  說完他緊緊的給了布福德一個擁抱。

  “吉米叔叔,哈哈,您別這麽激動,哈哈。”布福德被斯科特醫生突然起來的擁抱給嚇了一跳。

  “布福。”斯科特醫生又仔細地打量了眼前這個遠道而來的年輕人,這是他離開多佛爾丁十年後再一次看到布福德萊恩。

  “你都已經長這麽高,這麽強壯了!”斯科特醫生說,“一切都還好嗎?”

  “嗯……父親被逮捕了。您應該知道了。”

  “嗯,萊恩老師已經告訴我了,巡捕隊現在這麽捕風捉影嗎?沒有確鑿的證據就能隨意逮捕皇家的大學士了嗎?”

  布福德無奈的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一切都發生的太突然了。”他頓了頓,“其實在托爾金校長被捕的時候,我父親也應該能覺察到這些即將來臨的不幸吧。”

  “是的,但是他什麽也做不了,作為大學士,他隻能祈求一個公正的審判。”斯科特醫生說道。

  “我隻求他平安無事,其實我們都是知道的,父親無罪,阿克倫國王隻是在為自己的無能找替罪羔羊。”

  “不,不。”斯科特醫生連忙搖了搖手指,“國王年事已高,主要問題全在那些玩弄權術的內臣,國王像個提線木偶一樣任他們擺布。”

  “如果你們的國王真的英明神武,就決不會在他思維清醒的時候任用這些小人。”一個女人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說話的正是換完衣服推門而出的吳真真。

  “非常抱歉,我不小心偷聽到了你們的對話。”她落落大方的走到了兩個男人的跟前

  布福德認同的點了點頭,眼前這個女人穿著一身湖藍色的連衣裙,下擺隨著山間吹來的清風優雅地搖曳,兩條小腿像兩段剛采摘後洗淨的蓮藕,那略顯濃密的劉海也遮蓋不住她的明眸皓齒,布福德覺得她膚色有著不同於夜鶯穀人的暗黃,而顯得有些慘白。

  “這是吳醫生,這是我老師的兒子布福德。”斯科特醫生居中介紹道。

  “你好,布福德萊恩。”布福德禮貌的伸出右手,“你會說阿克倫語?”

  “是的,我在西萊斯廷醫學院讀書,剛來這裏。你好,我叫吳真真。”

  “所以,西萊斯廷醫學院畢業的高材生為什麽來這兒呢?這是你的家鄉嗎?”布福德問道,“或者像我一樣?”

  想尋求同病相憐的布福德讓吳真真覺得略顯失禮。

  “我喜歡安靜的生活。”吳真真反駁道,“難道你不是嗎?”

  斯科特醫生連忙打斷他們的交談:“好了,先別站在這兒了,去鎮上最好的飯館,為布福德接風吧,哦對了,我還準備了阿克倫最好的酒。”

  吳真真點了點頭,轉身跟在了斯科特醫生的後麵和布福德並排著一起下樓,布福德隱約能聞到身旁這個女人散發出來的體香。

  二

  褚金三被一身熱汗給驚醒了,和小馬爾罕愉快的聊天過後,他一直睡到了晌午。

  百無聊賴的他發現病房裏隻剩他和另外一個病人。

  他想喝水,卻發現床頭櫃的杯子已經空了,而王大福和小馬爾罕卻不知跑哪兒去了。

  “這該死的王大福,有這樣照顧病人的嗎?”褚金三罵罵咧咧道。

  悶熱的病房隻有幾盞“吱吱呀呀”有氣無力轉動著的吊扇——在這樣海拔的地方,一般是不需要安裝空調之類的製冷設備的——然而今天正午,在毒辣太陽的炙烤下,周圍空氣都好像在蒸籠裏一樣,炎熱的讓人透不過氣來。

  外麵蟬聲此起彼伏。褚金三翻身而起,摸了摸已經被汗濕透的衣服,就連床單都已經被汗打濕。

  他不得不出去透透氣。晌午的醫院沒什麽忙碌的景象,不少住院的病人都選擇在走廊裏納涼,覺得房間悶熱的看來不止褚金三一個人,他拎著胸口的衣服不停的抖著,這樣才能讓涼氣從領口灌進來,他開始覺得有些饑餓,準備獨自去鎮上找點吃的。

  小鎮不大,大部分的餐館、雜貨店都布局在醫院周圍——事實上這裏就是鎮中心,鎮公所就在醫院的隔壁。褚金三走出醫院大門,抬頭看了一圈,這些餐館他幾乎都吃過,每年他都會來豐頂鎮五、六次,所以哪家餐館更契合他的口味褚金三心知肚明。他抓了抓因汗水浸透貼在背上的衣服,沿著街道向西邊走去。

  坑窪的老街道盡頭開著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館,寫著“竇家飯館”的招牌在風吹日曬下已經顯得破爛不堪,掛在屋簷底下搖搖欲墜,隔著灰撲撲的窗戶,褚金三一眼就看到了老板竇柏明坐在櫃台裏麵。

  “竇老板,好久不見呐。”褚金三進了門擠眉弄眼的向竇柏明打了個招呼。

  竇柏明眼皮都沒抬一下,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忙著看他眼前的電腦。

  “三哥,您坐那兒嘿。”服務員小盧過來招呼道。

  “還是咱小盧妹子熱情。”褚金三慢慢悠悠的走到窗邊的空位置坐了下來,話裏有話地稱讚了小盧,“要是每個人都像小盧妹子這樣,我想不管新客還是回頭客都會特別願意呆在這兒吧。”

  “哈哈三哥,瞧您說的,還是要一碗雞蛋河粉,一份白切黃牛肉嗎?”小盧聽了誇獎笑道。

  “大老遠來了,再改善改善唄,再來個啥讓我想想。”褚金三說道。

  “三哥,今兒這有桂花糯米酒,是咱老板娘前兩天親手釀的,今天早上剛從窖裏取出來,可香著呢。”

  “桂花糯米酒?”褚金三問道,仿佛一萬隻酒饞蟲爬上了大腦,聽得口水直咽,“我就貪這杯,給我來一小盅嚐嚐。”

  “好咧。”小盧飛快的記下了菜單。

  “褚金三你啥人啊?我老竇家飯館兒是黑店還是咋地?才來一小盅?是怕我給你蒙翻了,還是怕付不起酒錢?”櫃台裏邊的竇柏明突然說話了。

  褚金三聽完一愣,隨後不屑的說道:“我付不起酒錢?竇老板您可真會開玩笑。我褚金三光棍兒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你讓我學人蓋房子買古董我不行,喝酒的錢我還是拿得出的吧。”褚金三最主要還是顧忌他那不爭氣的闌尾,但他好麵子,這趟是來鎮醫院看病的事他並不想說出口。

  “得嘞褚金三,瞧你那扣扣索索的樣兒,飯錢你照給,酒算我請你。”竇柏明站起來說道。

  褚金三心想,不喝白不喝,一頓酒應該也不會對身體有什麽影響吧,“老竇,我不想占你便宜。”他話鋒一轉,“但嫂子親手釀的酒,我一定要給個麵子,哈哈。小盧妹子,先給我上酒。”

  小盧笑著往廚房走去,竇柏明搖搖頭,用手指了指褚金三:“你這人呐,得了便宜還嘴硬,嗨~”

  褚金三滿臉堆笑的坐了下來,這時候又進來三個人,褚金三看了一眼,這分明是斯科特醫生和吳醫生,還有一個高大的陌生男子,褚金三眯起眼認真地打量了一番:深邃的眼眶,筆挺的鼻梁,一張英俊白淨的臉上掛著疲憊,一頭金黃色的頭發微微卷曲,修長的身材和身邊的人相比非常惹人注目,尤其是他還站在吳醫生旁邊,麵帶著紳士般的笑容,這儀表堂堂英姿勃發的外籍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布福德萊恩。當褚金三看到吳醫生仰頭和這個外國人相談甚歡的時候,心裏竟然有些嫉妒。

  吳醫生很自然地向餐廳裏掃視了一圈,褚金三趕緊把頭低了下來,心髒撲騰撲騰的加速,生怕她看到自己,如果讓吳醫生看到他還在這裏吃飯喝酒,那豈不是十分尷尬?

  “斯科特先生,您來啦!”竇柏明這時的態度和對褚金三時完全不一樣,“您樓上雅座,這邊兒請。”

  竇柏明親自為他們帶路上了樓。

  “這老竇,真是看人下菜。嘁~”褚金三心裏想。

  他站了起來,向樓梯口鬼鬼祟祟的張望,確定吳醫生他們已經上了樓,這才放下心來。

  褚金三開始在餐廳裏四處溜達東張西望,他對酒櫃裏的酒產生了深深的興趣——竇柏明的酒的確花色種類十分多樣,不僅有一壇壇封了口的南西桂花糯米酒、豐頂白酒、黃酒。還有好多他都不曾見過的品類,一瓶瓶都用玻璃瓶子裝著,顏色也是五花八門,有深棕色的,有草綠色的,還有淡黃色的,等等,上麵貼著的標簽也都是一些看不懂的文字。褚金三仔細數了數,起碼有四十種酒。

  他心裏嘖嘖稱奇,然後轉悠到了櫃台後麵,看到了竇柏明的電腦屏幕亮著。這種高科技的玩意兒讓從小到大都生活在深山老林裏的褚金三感到非常新奇,他從來都沒使用過電腦。隻見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判處……大學士……死……削去……爵位,通緝……5000銀元。”他一邊看一邊輕輕的讀了出來,這則新聞上又有夜鶯穀文字,又有他看不懂的阿克倫文字,看起來十分費勁。

  “你幹什麽!”竇柏明突然厲聲說道。

  褚金三被這突如其來的嗬斥聲驚得一個激靈,回頭看到了竇柏明:“哎喲,老竇,你幹嘛啊!嚇死我了!”

  “我問你幹嘛呢!偷錢嗎??”

  “菜也不上,酒也不上,你讓我坐那兒幹嘛呢,我欣賞一下你藏的好酒啊。”褚金三辯解道。

  “那你偷看我電腦幹嘛呢?”

  “我一個鄉土粗人,對這新鮮玩意兒好奇嘛。”褚金三說道,“而且,我這文化水平,看得懂麽我。”

  竇柏明走了過來,對著電腦一通麻利的操作,把剛才那個新聞窗口給關了,然後對著褚金三說道:“這是我托人從嵐州城買來的,我用來算賬的,你下回可別亂動。”

  褚金三不耐煩地連連點頭,心想我這文化水平能看得懂你的賬本麽,你個死老竇緊張個屁啊。

  “不過老竇,話又說回來,你這酒櫃上的酒可真是多啊。”

  “這可都是我的身家性命,從開飯館兒以來,我就喜歡收藏各種各樣的酒。”

  “這麽說,這些花花綠綠的酒都不是嫂子釀的啦?”褚金三問道。

  “你這不廢話,我們南西人出了能做桂花糯米酒、黃酒、白酒,這在釀酒工藝上是最最入門的了,就連我家媳婦兒都能釀出讓你們交口稱讚的好酒來,而這些個酒。”竇柏明朝那些玻璃瓶指了指,“哪做的出來啊,做的工序不一樣,發酵方法不一樣,就連那些原材料,我們都搞不到。”

  “這麽懸乎啊,不都是用糯米稻穀小麥之類的做的嗎?”

  “可以肯定也是糧食,但是你要讓酒的口感,度數,顏色有不同的變化,必須是要加入我們所不知道的工序和配方的,這點我們這些升鬥小民就不得而知了。”竇柏明繼續說道,“就像這瓶阿克倫的酒,恐怕他的價格都能買你村裏的一棟房子了。”

  說完竇柏明從酒櫃上取了一瓶黃色的酒,使勁的晃了晃,隨後朝樓上雅間走去。

  褚金三一臉驚愕,他沒法想象小小一瓶酒的價格竟然與一棟屋子對等。

  “你給我把食物包好吧,我帶走。”褚金三衝著竇柏明說道,“老竇你也真偏心,這麽好的酒隻管往樓上拿,老子連聞聞的福氣都沒有麽?在這兒吃飯的心情都沒了。”

  竇柏明沒有作聲,隻是給小盧使了個眼色,示意把酒菜給褚金三打包帶走。

  “說好的,我的酒你請客,可不許賴啊。”褚金三又強調了一遍。

  褚金三拎著食物和桂花糯米酒,晃晃悠悠的走出了竇家飯館,正午的太陽刺得剛從屋裏走出來的他睜不開眼睛。他拿手放在眉骨遮擋著太陽,回頭朝飯館樓上的窗戶看了看,隱約能看到吳醫生坐在那兒開心的聊著什麽。

  褚金三心裏有些不悅,他還不知道這種感覺叫做吃醋。回過神來,他看了看手中的桂花糯米酒,忽然想起了小馬爾罕和王大福,便急著走向醫院,準備哥兒仨一起喝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