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踐諾
作者:明聖之君      更新:2020-05-11 20:12      字數:5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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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魏,皇城。

  皇城裏,素來車水馬龍,商賈無數,達官顯貴們隨處可見。

  小南門這裏,是青樓賭場紮堆的地方,皇城裏的姑娘們,高挑水靈不說,也還都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主兒。

  皇城青樓裏的姑娘,要麽就是大戶人家破產後,將自家閨女賣到了青樓裏抵債,再要麽就是朝中哪位臣子,犯了重罪,抄家過後,也將女兒發配到了青樓裏。

  雖說青樓林立,可這裏麵也有講究。

  部分青樓也隻有官身加持的人才可自由出入,尋常百姓,管你是大戶人家,還是某位王侯的親戚,都無法進入。

  餘下的大部分,便是皇城顯貴們開的青樓了。

  其餘州郡,青樓的姑娘們和管事們都不是很講究,可皇城這裏,哪怕你是乞丐,想要進入姑娘的閨房,也得好生打扮一下,收拾的人模狗樣才行。

  又是科舉,雖說秋後才會統一殿試,可已經有不少的士子們進入了皇城。

  不為別的,衣冠士子則是帶著足夠的銀兩,前來鋪路,結交人脈。

  寒門士子,則是害怕錯過了秋後殿試,不得已才提前到來,身上的盤纏也不是很多,在皇城這等寸土寸金的地方,想要過活的和家裏一樣,那是不可能的。

  頂多也就是每日三餐,饅頭管夠。

  小南門這裏,素來是士子們聚集的地方,一來這裏民風開化,並無多餘的管製。

  二來則是因為,此地魚龍混雜,是打探情報最好的地方,也是交易最隱秘的地方。

  有一位衣冠士子,手拿折扇,不緊不慢的進入了一家茶樓裏,茶樓裏興許就有一位當朝大臣再等著那位衣冠士子。

  小南門的牌坊有很多,各個牌坊都是山頭林立。

  幾乎每一個牌坊,都有一個特定的州郡房,外地來的士子,先要拜碼頭,碼頭裏麵,也不是清一色的達官顯貴,但有一個很別致的地方,就是你來自於哪個地方,便去拜哪個碼頭。

  比如說,瀚州來的士子,就去拜瀚州的碼頭,碼頭裏的人興許位置不高,可必然也是出自於瀚州,牽線搭橋這種事,還是老鄉比較靠譜。

  老鄉老鄉,背後一刀,這種事多發生江湖之上,商場之上。

  可廟堂之上,黨派林立,所謂黨派,也就是一個地方的官員聚集在一起,形成黨派。

  瀚州便是瀚黨,青州便是青黨。

  科舉三年一次,若是在小南門這裏拜好了碼頭,或是得到了某位大人物的賞識,便等於躍過了一半龍門,剩下的那一半,就要看秋後殿試結果如何了,也要看陛下的心意如何。

  當今陛下深知小南門這裏就是拉幫結派的地方,可也不插手,水至清無魚隻是其次,更主要的緣由,還是因為陛下也無法用武斷的手段,解決掉拉幫結派這個隱疾,隻能製衡,無法根除。

  許多衣冠士子來了之後,拜碼頭是主要的,剩下的嘛,那就是去青樓裏消磨一下。

  許多讀書人的夢想,便是到達皇城,和青樓裏的紅牌睡一晚上。

  江湖中人,也多有此意。

  可皇城的青樓,也不是那麽好進去的,光是進門的打賞錢,低於十兩銀子,就有些吃相難看了。

  寒門士子來到皇城之後,一來是住宿的問題,自然是無法居住在客棧裏,隻能找個可以遮風避雨的橋頭或是城牆下,卷著鋪蓋,鍋碗瓢盆一應俱全,說是來趕考的,還不如說是來要飯的。

  小戶人家裏的士子來到皇城這樣的地方,最多也就是一日三餐能吃的和家裏一樣,至於去青樓,去賭場,去茶坊,想都別想。

  在皇城這樣的地方,才能切身實地的體會到,什麽叫做衣冠士子看寒門士子,如同看狗。

  當年陳煜來到這裏的時候,也滿懷憧憬,若非元鐵山給了他一張蔥油餅,估計就餓死街頭了。

  一家茶坊的包廂裏,有三個人,兩個年輕人,一個中年人。

  一個年輕人是武王府的二殿下,另一個,則是從舊南越而來的,至於這個中年男人,穿著一襲錦衣,體麵周到,在元麟的麵前,亦是低眉順眼的。

  元麟對廖成說道:“這位叔叔姓張,來自於戶部,算是一位正三品大員,是我瀚州的老鄉,此番你來了,便和張叔叔認識一下。”

  張滿清,戶部尚書,主管大魏良田賦稅,是正兒八經的大戶人家,在朝堂之上,腰杆兒雄壯的不是一星半點。

  雖說隻是正三品,可畢竟手握財政大權,氣勢就跟其餘的官員不一樣。

  元麟很信守承諾,當初廖寒星將子午送給元麟的時候,元麟便答應等到廖成趕考的時候,照顧一把。

  這件事,元麟做的極為體麵,戶部尚書,可是一個大官,對於廖成而言,算是正兒八經的天上人。

  嚴格算起來,廖成背後雖有五絕堂支撐,可終歸還是寒門士子,尤其是舊南越,舊西蜀的士子,來到皇城後,通常是不會找到靠山的。

  廖成身材一般,相貌一般,唯獨一雙眼睛,還算是炯炯有神,大概這樣的炯炯有神,也是在舊南越那個江湖裏曆練出來的。

  起身,雙手作揖,繼而給張滿清極為細致的倒了一杯茶,茶未倒滿,心意已足。

  張滿清也不客氣,微微抿了一口,便將茶杯放在了桌上,隻要張滿清喝了廖成的茶,便說明這件事有譜了。

  元麟道:“若是廖成在秋後殿試實在是一塌糊塗,叔叔你也不用勞心費力,若是廖成考的也還算是不錯,分到了你的戶部,到時候就有勞叔叔多多提拔一下,若是廖成恰巧進入前三甲了,叔叔記得給武王府送去書信一封。”

  張滿清其實不在意廖成是誰,喝了他的茶,也隻是忠人之事罷了。

  對元麟則是低眉順眼道:“二殿下放心,若是這個娃娃真的有出息了,我也能跟著沾光,也定然不會辱沒王爺的囑托。”

  廖成來自於舊南越,齊冠洲鎮守在舊南越。

  廖成若是真的可以入朝為官,也算是給齊冠洲的舊南越長臉了,齊冠洲長臉了,武王殿下那裏就更不需要多說了。

  元麟道:“其實我也不喜歡這些事,可我也有人家的人情,我的子午,便是來自於五絕堂,這柄劍,很順我的心意,也希望,廖成可以順你的心意。”

  “生活起居方麵,叔叔無需擔心,廖成來皇城,自然是帶著足夠的銀子,如果我猜測的不錯,齊冠洲也給這大業皇城的某些人打了招呼,也給了廖成一筆不菲的消遣銀兩。”

  張滿清點頭應道:“二殿下盡管放心,殿試之前,我保證這個娃娃不會受到任何衣冠士子的欺負。”

  張滿清是過來人了,他深知武王府裏的人,不喜歡客套話,喜歡簡單直接一點,投其所好,也是張滿清能夠成為戶部尚書的法訣之一。

  元麟喝了一口茶,吃了一口點心,索然無味的說道:“我記得每一年,這裏都會有那麽一兩個寒門士子跨入龍門之中,今年不知曉是誰啊。”

  “除卻廖成這個意外,叔叔可有在乎過某位寒門士子。”

  張滿清正色道:“沒有,我對這些事,不是那麽的感興趣,有人喜歡榜後捉婿,我就從來沒有幹過這樣的事情,也有人喜歡提前捉龍,的確有成功的,可概率太小,近年來,陛下雖然不是疑心重重,可性子也有些古怪了。”

  “溫閣那裏,我更是不知深淺。”

  “與其湊熱鬧,還不如老老實實的在這裏喝茶,在這裏和二殿下論道呢。”

  元麟心念微動,窗戶被柔和的推開,看向小南門的城牆拐角那裏,已經有寒門士子紮堆,抱團取暖了。

  不同於衣冠士子,哪怕殿試不順利,日後回到地方上,也能謀取個一官半職。

  可寒門士子就不一樣了,沒有人脈,沒有銀子,殿試若是不順利,此生,怕也隻是一個窮酸秀才了。

  曾有一位誌在必得寒門士子,結果不盡如人意之後,又花光了盤纏,最後死在了歸家的路上。

  雖說每一位寒門士子,都會在地方官府那裏領一筆還算是足夠用的盤纏,可地方官府那裏,也是這裏克扣一點那裏克扣一點,銀子對於寒門士子而言,永遠都是不夠花的。

  今年的小南門很熱鬧,也不知曉哪位衣冠士子會在青樓裏流傳出風流韻事,也不知曉,哪一位寒門士子,要餓死街頭了。

  從頭到尾,廖成一口茶沒喝,一句話沒說,規規矩矩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隨時給元麟和張滿清端茶倒水,看著品相不錯的點心,心裏很想吃一口,可始終還是忍住了。

  元麟意味深長的說道:“我不是讀書人,大哥雖然是讀書人,可也不打算科舉殿試了。”

  “我也不懂你到底有什麽真才實學,可既然來到這裏了,也不要去賭場,也不要去青樓,我知道你身上的銀子足夠你在皇城裏揮霍三五年的。”

  “青樓裏麵多是非,你若是和某位囂張跋扈的衣冠士子遇上了,也是麻煩事兒,若是和某位小姑子好上了,傳出去了風聲,對你以後的仕途,也不是什麽好事。”

  “賭場裏就更不要去了,不因為別的,隻是因為那裏是賭場。”

  “若你真的在等待的時候無事可做,可以四處走走,看看皇城裏的城牆到底有多高,看看護城河裏的魚兒有多麽歡實,順帶看一下護城河的水有多深。”

  “若是恰好遇見了自己的意中人,不管她是官宦之後,還是普通的大戶人家,都要隱忍克製,此事關乎你的前途,所有的喜怒哀樂,兒女情長,暫且擱置一邊。”

  “勿要誤了正事。”

  廖成沒有回答,深深的點了點頭。

  張滿清這會兒覺得廖成看上去有些順眼了,雖然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句客氣話,也不曾正眼看過廖成。

  年輕人嘛,該敲打的還是要敲打,這個階段所經受的敲打,對於廖成以後,還是有著莫大的好處。

  張滿清問道:“二殿下差不多會在皇城裏居住多長時間?我也好帶著二殿下四處遊玩一下。”

  元麟道:“不知道,看心情,我本來想著去皇宮裏看一眼自己的舅舅,和舅舅絮叨絮叨,和那幾位表兄演武切磋一下,可想了想算了。”

  溫閣與陛下的關係,張滿清有所耳聞。

  秋華王妃與陛下的關係,張滿清也是有所耳聞。

  可他不關心這些事,因為和自己沒有關係。

  為官之道,門道頗深,張滿清也不懂什麽門道,隻要將該照顧到的人情世故照顧到就好,該做的事情,最好就行。

  至於宮闈之中的黨爭,張滿清更是不關心。

  能否讓自己的仕途更進一步,張滿清也有想過這個問題,可看到溫若鬆的所作所為之後,張滿清像是忽然間開了竅,覺得這輩子,做一個戶部尚書,也是極好的,反正衣食無憂,反正屹立於廟堂之上。

  茶依然再喝著,該哭的人在哭,該笑的人也在笑,一切如常。

  ……

  皇城外的護城河旁楊柳相依,一位讀書人,背負著自己的書箱,靠在了一根壯碩的柳樹根旁。

  書箱裏不僅有書,還有饅頭,還有辣椒油。

  這個讀書人,看上去約莫二十五歲的樣子,皮膚黝黑,目光深沉,身子骨也很壯碩,怎麽看,都像是一個武夫,而不是一個讀書人。

  饅頭蘸著辣椒油,吃起來格外香。

  若是饅頭是新的是熱的,則更入味,可惜的是,這饅頭有點硬了,大概過了今天晚上,就會發黴了。

  昔年小南門發生了一件事令很多寒門士子痛徹心扉的事情。

  有一個士子,快要餓死街頭的時候,看到了半塊狗吭食過的饅頭,便撿起來,三下五除二便下了肚,第二天便死在了街頭。

  那個饅頭不是被狗吭食過的,而是被老鼠吭食過的,大概那個老鼠在吃那個饅頭之前,已經吃過耗子藥了。

  這種事說是悲劇吧,有些喜劇,說是喜劇,其實是悲劇。

  靠在柳樹上的沈越,吃的是從家鄉帶出來的饅頭,吃完了之後,他也不得不去皇城裏,購買新的饅頭,隻是到了那一步,沈越本就單薄的錢袋子,會變得更加單薄。

  這會兒傳來了一道輕柔的聲音:“聽說一個人吃飯的時候,有些人覺得特別香,而有些人,則覺得不入味,不知兄台你,覺得是香,還是不入味?”

  沈越抬頭一看,一個錦衣玉帶的少年人,肩膀上站著一隻金絲雀,身後還有兩個貌美如花,我見猶憐的侍女。

  微微一愣,有些尷尬的說道:“我覺得挺香的,因為這是我從家鄉帶過來的,是我的老母親連夜給我蒸的饅頭。”

  花椒與茴香背負的劍匣裏,幾乎是滿滿當當的了。

  因為獄魔和開花,也都在劍匣裏。

  來到皇城後,衣冠佩劍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你得有一個官身,不然的話,最好放在劍匣裏。

  元正繼續問道:“你來皇城,為名還是為利?”

  沈越不認識這個公子哥,可也不好意思拒絕回答,本身,寒門士子遇到錦衣玉帶的主兒,都要躲的遠遠的才是。

  可這位公子哥口氣柔和,也沒有看不起他,讓沈越對元正多了幾分好感。

  仔細斟酌了一下說道:“我為名利而來,我從小到大,家裏人花光了兩輩人的積蓄供我讀書寫字,隻是希望我以後可以做一個體麵的人,能當官自然更好,不能當官的話,當一個窮酸秀才,教書先生,也能給自己找一個體麵地營生。”

  “反正我是這麽想的,我有沒有真才實學,我自己都不知道,反正都來到了皇城,就去殿試一下,試一下這世間的水深水淺,哪怕落榜而歸,也算是對我這些年的寒窗苦讀,有了一個明確的交代。”

  “當然啦,要是真的能升官發財,我也是不介意的。”

  一個讀書人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真才實學,起碼很誠實,不像大部分讀書人,覺得全天下就老子學問最深,老子本事最大。

  元正對沈越也有了幾分好感。

  這一次來到皇城,他也是來看一下宮廷深處的那位,會將自己如何,順帶,在許多人殿試之前,卷走一些讀書人回到自己的雲端上城裏。

  衣冠士子那裏,元正不指望。

  唯一能有讓元正渾水摸魚的地方,怕也隻是那些寒門士子紮堆的地方了。

  對於沈越,元正還打算再仔細端詳一下。

  邀請道:“我打算去城中吃午飯,兄台也不要吃饅頭了,跟著我,去喝酒吃肉,可好?”

  沈越迷惘的看著元正,覺得這件事有些古怪,很小心的問道:“公子無緣無故的請我喝酒吃肉,我怕是無福消受啊,還是吃自己的饅頭硬氣。”

  元正微笑道:“你都來了,自然要進城看看,靠在柳樹這裏,也不好,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來皇城就是來尋花問柳來了,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單純的想請你吃飯,了解一下寒門士子的行情。”

  一聽說了解行情這話,沈越心裏便咯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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