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作者:假麵的盛宴      更新:2020-05-11 14:03      字數:3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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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九章==

  這大抵就是報應。

  旱災也就罷,洪災曆來多疫病,且疫病大多都是又急又凶。

  章家便有人染上了疫病。

  隻可惜章世複正忙著賑災,忙著如何保命,根本沒及時發現。等發現的時候,小孫子已經沒了,接著是自己的獨子、妻子……

  這些年章世複倒也再娶了,也有了孩子,卻是幾個閨女,一直沒能生下兒子。他知道這是老天要讓他絕後,讓他賠命,給胡家一家人賠命。

  章世複一麵嗆咳著,一麵語無倫次地說著當年的事。說自己當時的恐懼、悔恨,種種種種。

  胡三也就那麽聽著,自然情緒難免會有波動,可到最後卻成了一片死寂。

  “……我說這些,不是想讓你原諒我……就是累、咳、太累了……很累很累……這些事藏在我心裏多年,我每年都會去你爹的墳上一趟……跟他說說……可那隻是衣冠塚……我不、我不知道你爹聽不聽得見,願不願意聽……”

  “我爹不會聽的,他也聽不見。”

  章世複臉色先是潮紅,再是一片死灰,良久才喃喃:“聽不見也是對的,咳咳,我隻能下去……再跟他說了……”

  說著,他抬頭,有些欣慰地看向胡三:“茂生,知道、知道你活著……真是太好了……我有時也會想,會不會有這一天……可、可我想了想……竟是……是高興的……”

  胡三深深地看著他,從這張臉上他幾乎已經認不出當年的痕跡。

  就如同他一樣,十年的歲月,足夠讓所有人麵目全非。

  “難道你不好奇,為什麽我會出現,為什麽明明能出現,卻不早一點,為什麽……”

  胡三的目光放在章世複的胸口上,那裏有一個洞,正不停的往外淌著血。

  本來他就沒給章世複認真包紮,就是隨便拿布綁了一下,因為對方情緒太過激動,傷口又裂開了,那深藍色的長袍,胸口處有一塊黑色麵積正在慢慢擴大。

  章世複艱難地撐坐起來,他大口地喘著氣:“這是我欠你們的,還了也好……欠了這麽多年,我累……還了也好……知道你還活著,老胡家的香火還沒斷……我在下麵、下麵,也不至於沒臉、沒臉見你爹……”

  胡三突然笑了起來,滿是嘲諷和複雜:“你覺得你死了就能還清欠我家的一切?還不清,你一輩子都還不清,你不要妄想了!是的,我就是故意等著那些人對你下手,我才出麵阻止,我就是想看你明明可以逃出生天,卻無奈不得不麵對死亡的下場,我想看看你這張臉該是如何的恐懼和精彩……”

  隻可惜讓胡三失望了,他想象過很多次,有一日他大仇得報之時的場景,卻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

  一切的仇恨竟是起源於一次行差就錯,章世複生了攀附之心,他本來也沒想這樣,可偏偏事情朝著最不可挽回的結局發展。

  胡家人死得隻剩他一個,章家的下場也沒好到哪兒去,還有那些無辜的百姓……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人。

  一個手眼通天,不過輕描淡寫一句話,就毀了這麽多人的人。

  “我要你手裏的東西!”

  章世複下意識看向他,目露震驚。

  “你手裏若是沒有東西,以他們的性格不可能留著你,你把這東西給我。”

  章世複嘴唇翕張了幾下,才道:“……茂生,我不知道你這幾年經曆了什麽,可你鬥不過他們的……鬥不過,就剩你一個了,你別傻,別傻……”

  “鬥不鬥得過,那也是我的事!”胡三低咆著。

  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臉龐又恢複一片冷硬,卻又隱隱帶著一分近乎猙獰的凶惡。

  “當初落水時,我聽見姓項的和手下說的話,所以我知道我的仇人是誰。現在鬥不過,那就以後,以後鬥不過,我用餘生跟他們鬥,我時時刻刻盯著他們,總有一日,將他們全部送下去祭我胡家。”

  “茂生……”章世複嘴唇顫抖起來,整個人也抖了起來。

  胡三從出現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冷靜自製,也是到了此時,聽到這些話,章世複才知道這份仇恨埋藏得有多深,而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他。

  一直撐著的那口氣當即泄了下來,章世複無力地倒靠在那裏,氣若遊絲。

  “那東西……在……”

  “在哪兒?”胡三靠近去聽。

  章世複猛地一下抓住他的手,瞪大雙眼:“在、在你爹墳前埋著……他沒有想到我會藏在那裏,找了、找了很久……聽我一句……好好保存、自、自己,別被……”別被仇恨拖垮了自己。

  可這句話注定是說不出來,胡三就感覺到那隻手突然就沒了力氣,滑落下來。

  連招兒都感覺到胡三的異常,忍不住問薛庭儴:“他這幾日怎麽了?我看著有些不對。”

  薛庭儴歎笑了一口:“沒什麽,可能是累了吧。”

  “那你也讓胡三歇一歇,這一年年的,總是各處都有事,他也就連軸轉的跑。人又不是鐵打的,總得歇一歇。”

  “恩,我知道了,我等會兒看到他就跟他說。”

  如今下麵一切都漸漸進入正軌之中,各府縣衙門俱都出麵安置災民。

  想回家鄉的,就送回家鄉,不想回家鄉的,就在當地落戶。官府發了賑災糧食,也設了粥棚,總而言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進行。

  薛庭儴有感這次的災情嚴重,特意讓各地府縣衙門出麵,組織災民以工代賑。做工的災民可多分到一些糧食,或者稻種什麽的,在各地都挖起儲水用的池塘。

  尤其是沿著黃河的府縣,趁著黃河之水處於幹涸的狀態,將河底的淤泥也清了出來,這樣一來等到了明年夏汛之時,就不怕因為淤泥堆積,造成河水蔓延決堤了。

  最近薛庭儴笑眯眯的,沒少誇獎下麵那些官員愛民如子,盡心勞力。

  可下麵人是如何想的,那些大戶們是如何想的,反正這事也找不到他頭上,他就渾當不知。

  與之相比,項竘的處境就有些焦頭爛額了。

  薑誌毅差點沒被逼瘋了,好幾次撂挑子不幹。都是係在一根繩上的螞蚱,跑不了薑誌毅,也跑不了他。如今非常之期,隻能摒棄一切共渡難關、

  幸虧薛庭儴一直表現的是——我知道裏麵有很多貓膩,我已經很給你們麵子了,讓你們自己解決。解決好了,我就當做沒這事,解決不好,反正你們看著辦吧。

  有這麽一層,就好像是吊在驢鼻子前的蘿卜,總是能讓驢子充滿幹勁兒的。

  就當是送瘟神,隻要瘟神走了,反正官還在,以後何愁撈不回來。

  這麽想想,心裏就舒服多了。

  時間進入九月,轉眼間又到了月底。

  河南是不用指望收成的,幸虧湖廣江南一帶受災並不嚴重,秋收並沒有耽誤。等別處的糧食送來,賑災的欽差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等到薛庭儴走的那一日,許多官員來送,都是依依不舍的。項竘還是沒出麵,他這巡撫儼然是打算一直病到薛庭儴走了。再病愈。

  “薛大人。”若說真正舍不得薛庭儴走的,還屬張盛。

  起先張盛對於朝廷下派欽差,是報著一種觀望的狀態。

  他不敢對其寄望太高,但又希望對方能做一些什麽,哪怕是為了百姓。

  後來欽差弄出的那一出出,他心想這是棋逢對手了,甚至有種心心相惜之感。直到欽差入駐開封,他才發現官原來可以這麽當。

  把下麵一眾人玩弄於鼓掌之間,讓對方有苦難言,還不得不按照自己的想法做。

  他欣賞之餘,同時還有些失望,既然有能力,有陛下的寵信,為何就不能大刀闊斧。

  後來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麽,再後來他又不怪對方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慮和顧忌,他又何必拿著自己的想法去要求旁人。

  人無完人!

  至少,這一場事總算過去了,百姓的損失降到最低,明年的未來可展望,已經很不錯了。

  直到欽差要走了,他才真的不舍起來。他忍不住想若是薛大人能留在河南,一定是此地百姓之福。

  “怎麽?這是舍不得本官?”薛庭儴笑著,拍了拍張盛硌手的肩膀。

  張盛翕張了下嘴,沒有說話。

  薛庭儴又輕拍了一下:“好了,你想的本官不會讓你失望的,等著吧。”

  張盛還在發愣中,薛庭儴已經進了馬車。

  馬車緩緩前行,這時從路的兩旁跑出來一些百姓。

  有百十多人,竟是追著車隊去了。

  “欽差大人,欽差大人……”

  馬車停下來,薛庭儴車中探出半個身子。

  幾個百姓跑了上來,手裏都拿著籃子。

  “薛大人,這是俺家的剛種的菜。”

  “薛大人,這是俺家蒸的饅頭,你和大人們路上吃。”

  “還有俺家的雞蛋,就那兩隻母雞,這是第一次下蛋,俺都攢著。”

  ……

  薛庭儴的手已經接不下了,胡三幫著他接,最後車轅上、地上密密麻麻全放著各式的籃子和布口袋。

  這些百姓也頑皮,放下東西就走了,連還回去的機會都不給。

  薛庭儴隻能讓人把東西都收上馬車,才回到車裏坐下了,車隊繼續往前行。

  他手裏還拿著一把大蔥,這是之前忘了給胡三他們。大人不說,別人哪好戳破大人窘迫模樣,這個任務隻能交給夫人了。

  招兒也就不說,直到薛庭儴心情複雜了會兒,揚手去摸臉,才發現手裏的大蔥。

  “你這是故意的吧?”

  招兒瞅著他嗬嗬直笑。

  ……

  另一頭,張盛目睹這一幕,回頭看了看其他官員錯愕的表情。

  譏諷地勾了勾唇角,什麽也沒說,便扭頭走了。

  這些百姓終於心滿意足送出了自己的心意,心情十分愉悅。他們大多都是跟著薛庭儴一路從京裏回到家鄉的那批災民,聽說欽差大人要回京城了,特意前來相送。

  對於一生注定平凡無奇的他們來說,這次的經曆大抵能成為平生最精彩的一次。

  若幹年後,當他們老了,兒孫滿堂,他們會抱著調皮的孫兒,講起平生最得意,也是最曲折離奇的故事。

  在那個故事裏,他們在薛大人的帶領下,所向披靡,救了整個河南的百姓。

  那是一個叫做奉旨賑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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