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7章 很古怪
作者:怪誕的表哥      更新:2021-01-19 06:31      字數:6252
  王璫看著街角那間還沒開門的泰記幹飯鋪咽了咽口水。

  ——好想吃肉啊……陛下你怎麽就崩了呢,一百天都不能吃肉,一百天,才過了三天。

  “小少爺,那家把子肉是做得最好的,平日裏啊,隔著老遠都能聞著香。”一個中年婦人湊到王璫身邊絮絮叨叨說道。

  她是王璫剛買回來的仆婦,手裏還抱著些掃帚之類的用具。

  “張嫂,都說了不要叫我‘小少爺’,要叫我‘老爺’,我自個兒開府別居了,是一家之長,明白嗎?”王璫隨口敲打了她一句。

  “是是,咱老爺是個能耐人,小小年紀就當了官自立門戶,太有本事了……”

  這麽一說,王璫也開心起來。

  周衍在濟南城西賞了他個宅子,雖很小,但環境不錯。王璫把婆娘兒子接出來,一家三口過得就自在得多。至於王秫為什麽能同意,無非是王家在濟南的院子也不大,住太多人也擠得慌。

  這兩天朝臣都在忙國喪,王璫不急著去鴻臚寺上任,也沒人管他。他每日裏買買東西,逗逗老婆兒子,隻覺逍遙自在。

  亂七八糟的事也不是沒有,比如他大哥王現在南京做生意也許會有麻煩;比如王笑和周衍鬧掰了,他夾在中間不好做……

  王秫為這些事急得焦頭爛額,好幾次找到王璫敲打。

  “小崽子你整天一點也不急,你還是不是我王家西府最有出息的孩子了?!”

  “咦,孩兒什麽時候成了有出息的?”王璫很是驚訝,“現哥、笑哥兒哪個不比我有本事,我跟在後頭操什麽心?孩兒能把自個兒的日子過好,少讓父兄勞心、就很不容易了呢。”

  類似這樣的對話時有發生,王璫打定主意就是不去瞎摻和。

  此時他買了幾個仆婦,走在回家的路上,忽聽長街上一聲大吼。

  “王笑,你有病吧!”

  王璫跑過去伸長脖子看了一眼。

  ——咦,笑哥兒和玄策也吵起來了?他怎麽一天到晚找人吵……啊,少管閑事為妙。

  才想逃開,他肩上被人一拍,還未轉身已被人摁住。

  “啊……你們……”

  “這小子鬼鬼祟祟……咦,原來是五公子,請和卑職來吧。”

  王璫被帶到馬車上,隻見王笑好整以暇坐在那,才見麵便斥責道:“不去鴻臚寺上任,在街上瞎晃什麽?”

  “我剛搬了家,出來買點東西。”

  王璫才小心翼翼應了一句,耳畔忽又聽王笑說了一句奇奇怪怪的話。

  “臥醒額普弄德潑圖古西?”

  王璫心中一驚,冷汗便流下來。

  “這這這……那個佛郎機人我我沒見到啊……”

  “你不去鴻臚寺當然沒見到!”

  “我錯了。”

  王笑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歎道:“你不學,回頭我們到了海外,你怎麽生活?要一個不小心被那邊吃人的土著捉到,你求饒也求不了。”

  “啊?”王璫一愣。

  “去把你那宅子賣了吧,要走也沒幾天了,趕緊收拾。”

  “啊這……”

  “王笑!你到底要幹什麽?”秦玄策衝上來馬車,掀著車簾怒氣衝衝地罵道。

  “閑著也沒事,去你家坐坐吧。”王笑轉頭看向秦玄策,那副板著臉教訓人的表情瞬間又變為笑吟吟。

  ~~

  登樓望去,能望見遠處青鬆挺拔舒秀,隱隱有水石相激之聲傳來,聲如漱玉。

  左明靜道:“買下這樣的宅子,你夫婿也是費了一番心思。”

  “濟南再好,終也是丟了京城。”左明心輕歎一聲,“這兩日我時常在想,我居在這庭院之中,豈不是另一種‘直把杭州作汴州’?”

  “這樣的話你千萬莫與你夫婿說,征戰本就凶險,你再與他說了,無非也是讓他為難。”

  “知道的,未曾與他說過。”左明心道:“相聚不過數日,又趕上陛下崩了,他宿於靈前,也難得見上幾次。”

  “總歸是會好的。對了,那邊便是易安故宅?”

  “哪稱得上易安故宅?”左明心搖頭道:“隻能稱得上是易安居士之父李格非的故宅,易安居士少時便遷至汴京,不過是因《漱玉集》以這漱玉泉命名,後人供景抒情罷了。玄策也沒去打聽清楚,說來,他買這宅子還是讓人騙了銀錢。”

  她如此說,無非是不想太顯得自己過得好,惹得左明靜自憐。

  左明靜隻是笑了笑,看著遠處的屋簷道:“稱得上的。李格非乃蘇東坡先生門生,李易安也曾在那掬水梳妝。你住在這裏沾染才氣,以後生的孩子必是一代才子。”

  “那天秦家幾位叔伯也是這麽說的,說秦家總算能出個文人……”

  兩人談了一會,左明靜道:“今日過來也算是認了門,我這便回去了。”

  還未走,又有婢子匆匆跑來稟告秦玄策回了府,又有虢國公來訪雲雲。

  左明心應了,向左明靜問道:“都是故交,姐姐可到前頭一見?”

  “我一介孀居婦人,哪去方便見了?這就告辭吧。”

  左明心挽留不住。左明靜從後門乘車出了秦宅,繞到路邊時不由掀簾看了一眼。

  大門前停著一輛馬車,想必是來客已經進去了。

  遠處幾個身影正從樹幹後探頭出來,倏的一下便又收回去。

  左明靜微微一愣,對自己的丫環低聲道:“你進去告訴……”

  話到這裏,她有些猶豫,想了想改口道:“我有東西落了,須再去拿一趟。”

  ~~

  大堂上。

  “怎麽不把隔壁的易安故居買下來?”

  “買得起嗎我?”秦玄策道:“不在我家逛逛?”

  “沒什麽好逛的。”王笑在客座坐下來,招了個親衛低聲吩咐了兩句。

  那親衛轉身便向秦府外走去。

  “你不看我這宅子,跑來做什麽?”

  “歇個腳,一會辦點小事。”

  “一天神神叨叨的,不知道你要幹嘛。”秦玄策嘟囔一聲,“我去換身衣服。”

  王笑道:“你就是這麽待客的?喂,記得身上的成服不能換啊,要穿一百天……”

  “不用你教。”

  秦玄策沒好氣地丟下王笑,自己跑到後院去見左明心,算是假公濟心回家一趟。

  大堂上,王璫忍不住向王笑問道:“笑哥兒,真要出海嗎?”

  “是啊,你回頭也收拾一下。”

  “可是,你和太子殿下……”

  王笑看著屏風處,目光一滯,忽然站起身向屏風後走去。

  王璫愣了一下,也不去看,下定決心少管閑事。

  偏偏屏風後有細細碎碎的低語聲傳過來。

  “左姑娘?你怎麽在這裏?”

  “我來見明心,但適才出門之時,發現有人在暗中盯著國公,怕是要對國公不利,因此特回來提醒一句,還請小心……”

  隔著屏風,王璫聽了一愣,心中擔心起來——萬一又有人把自己錯認為笑哥兒,那可怎麽辦?煩死了,今天就不該跟著他一起出門!

  屏風後又是幾聲低語。

  “看來國公早知道了,是我冒昧了。”

  “左姑娘留步。”

  “國公?”

  “厚誼不知何以為報,過兩日送左姑娘一個禮物吧……”

  接著腳步聲響起,王笑又轉了回來。

  王璫目光瞥去,見這笑哥兒玉樹臨風的樣子,也不知他到底在幹嘛。

  “看什麽看,閉上你的嘴巴。”

  王璫不是多事的人,老老實實應下來,隻拿眼看著王笑,心想:“完蛋了完蛋了,我和他一樣俊俏,還都裝著素白麻衣,好危險啊……”

  不多時,先前被派出去的那個親衛回來,稟道:“國公,人帶到了,就在那邊院裏。”

  “唔,走吧。”

  ……

  王璫迷迷糊糊地便跟著王笑到了附近一座宅院,抬頭一看,隻見一塊牌匾上‘龍泉漱玉’四個字龍飛鳳舞,他不由驚歎一聲。

  “哇,這匾有些年頭了。”

  進到堂中,隻見四下擺放在古書、古玩、玉石。王璫目光一掃,嘴裏嘖嘖稱讚。

  “這些古玩,都都……都是真的?”

  “我不知道。”王笑隨口說著。

  “我知道啊,都是真的!這得要多少銀子啊……”王璫讚歎不已。

  王笑也不理他,道:“把人帶來。”

  不一會兒,侍衛便帶了一個小胖子進了堂。

  這小胖子十七八歲模樣,看起來頗有些富貴氣,卻也是一身孝服。

  “草民李開誠,見過侯爺。”

  “這宅子是你的產業?”王笑問道。

  “稟侯爺,這是草民祖輩的產業,五天前家父過世了,如今這宅子也能算草民的產業。”

  王笑淡淡道:“你父親可是姓李,名鵬兒?”

  “是。”

  “你們五年前來到濟南,買下這座老宅、自稱李氏後人,又在北麵買下五龍潭?”

  “稟國公爺,不是自稱,草民遠祖李公,諱名格非,乃是蘇軾門生、生了才女李清照……”

  “還敢狡辯?”王笑蹲下身,笑問道:“你們什麽時候當了反賊細作?”

  李開誠滿臉錯愕,接著呼道:“草民冤枉啊!”

  王笑也不多說,從袖子裏拿了一枚信牌在李開誠眼前一晃。

  “啊這……”

  李開誠眨了眨眼,這次是真的錯愕,喃喃道:“國公,你是我們七……”

  “知道了?還狡辯嗎?”

  “不敢在國公麵前妄言。”李開誠低聲道:“就是……小的不在這位七爺手下做事,小的是高軍師麾下。”

  “高興生?”

  “是。”李開誠道。

  王璫嚇了一跳,咋舌道:“哇,是那老小子?他派人到濟南來了?”

  探頭又看了看大堂中的古玩,他暗罵道:“原來這姓高的老小子不是不識貨,果然是故意拿個破碗騙我……”

  “你閉嘴。”王笑向李開誠道:“接著說,你們何時開始當細作的?”

  “是,家父八年前便在義軍效力,但並不是細作,家父是……是專為義軍搜集銀錢的。”

  “怎麽收集?盜墓?”

  李開誠微有些羞澀,道:“是,小的祖輩確實不是什麽李格非、李清照這樣的文人名士,小的祖輩皆是以摸金為生。我爹投奔義軍之後,高軍師見我爹有這門手藝,便讓他打理錢糧。以前義軍搶擄了不少財寶,我爹便帶到江南發賣。再買藥材、鐵器送回義軍……”

  “有時候,打聽到哪裏有什麽王侯古墓,我爹就會去挖。五年前路過濟南,他聽說那五龍潭裏有秦瓊府,便讓人開挖。這間宅院,是我爹買下來養老的,想等以後義軍成事了,便在這當個名士之後,但我們也不時常過來。這次我們本在徐州,一個月前孟軍師要用人手,把我爹借調到他那,派來濟南。五天前,我爹出門辦事就沒再回來,和楚朝皇帝一起死了……”

  王笑問道:“你知道他怎麽死的?”

  “不知道,屍體不……不是被你們錦衣衛收走了嗎?”

  “孟九讓你接下來做什麽?”

  “潛在濟南,打探楚朝消息。孟軍師說之後他會再派細作,讓我等著人來接替。”

  王笑又問道:“城內建奴的細作、南京的細作,你知道多少?”

  李開誠道:“孟軍師讓我們查過,建奴有個細作藏在城南一間金氏布行當中,我們派了個人盯著。南京來的人藏在濟南大族張家……”

  “徐州也有你的人?”

  “沒有,但我爹常年和徐州一個巨商做生意,我們賣財寶古玩給他,他幫我們找各種義軍需要的東西。”

  “你把這人的情報抄錄一份給我。”

  “是……”

  過了一會,王笑將一張紙收入袖中,踱了兩步,緩緩道:“你們在濟南城還有多少人?”

  “這……有三十二人。”

  “包括孟九埋在宮裏的眼線?”

  李開誠一愣,道:“小的不知道孟軍師在宮裏有沒有眼線。”

  “把你的人全撤出去,回去告訴孟九,要合作就要有合作的誠意,再敢派人盯我,來一個我弄死一個。”

  “是……”

  李開誠鬆了一口氣,再站起身,又聽王笑道:“對了,這個院子,賣給我吧?”

  “什麽?”

  “這個院子,你賣給我吧。估價幾何?”

  李開誠抹了抹額上的汗,喃喃道:“國公玩笑了,國公想要拿去便是……這是地契。”

  “那怎麽行?”

  王笑又在袖子裏一摸,摸到剛才王康給自己的那錠銀子,隨手放在桌上,笑問道:“這可夠?”

  “夠、夠……”

  “再寫份文契吧,便讓人說我這個國公賣占民宅。”

  “是。”

  “一會出了門,若有人問,便說我來買了你的宅子……”

  王璫眨了眨眼,隻覺得今天的這一切很是新奇,他就很想和這個李開誠交個朋友。

  ——哇,摸金啊,得見到多少古玩。哇,笑哥兒拿十銀子就買了這麽大個宅子,咦,笑哥兒說要出海,那還買宅子做什麽……

  ~~

  行宮。

  周衍踱了兩步,焦急道:“不行,我得去和王笑賠禮。”

  “殿下不可。”何良遠道:“眼下真是需要殿下沉住氣的關頭。”

  “還沉住氣?本宮怎麽沉得住?是何卿你說的,王笑不會真的放手不管。可現在他放手了啊,也不調兵來守濟南,江南的大軍一到,本宮還能怎麽辦?”

  “殿下勿慌,虢國公隻是在嚇唬殿下。”何良遠道:“殿下你想,從沒有人逼他放權。他隻要願意,隨時都可以號令群臣。他要做什麽事又何嚐需要問過殿下的意見?之所以故意不出麵,就是要讓殿下先服軟。這是要打殿下你的臉啊。”

  周衍道:“還是因為何卿你不能及時約束那些侍衛,泄了口風。害得王笑下不來台?”

  說到這裏,他眯了眯眼,掃了何良遠一眼,有些警惕起來。

  何良遠愕然道:“殿下不會以為是臣故意走露風聲吧?”

  “本宮自不會懷疑何卿。”周衍道:“但為何偏偏隻有本宮與王笑爭吵一事傳出來?為何那些侍衛會從何卿手中被秦玄策搶去?”

  說是不懷疑,話裏的意思卻全是懷疑。

  何良遠又是一愣,道:“殿下明鑒,此事絕非微臣所為!”

  周衍顯然不信。

  “殿下,老臣所言句句屬實。老臣絕沒有要放出傳言、逼虢國公下不來台的意思。”何良遠飽滿真摯地說著,他想了想,忽然驚道:“臣明白了……是虢國公自己放出的傳言!”

  周衍聳了聳肩,顯然是不信。

  “殿下,真的!真的是虢國公自己放出的與殿下不和的傳言!”何良遠語速飛快,又道:“臣明白了,所以他才這樣。他故意讓老臣來見殿下,讓秦玄策把那些侍衛控製起來、再放出傳言,然後他甩開政事,作出一副懷才不遇的模樣。他就是要形成一種假象,讓世人以為是老臣在離間他與殿下、讓世人以為是殿下在忌憚他。”

  “他為何要這麽做?”

  何良遠稍稍沉吟了一會,道:“臣思來想去,他怕還是想要打壓殿下的威望。原本消息沒傳出來,殿下就算向他服個軟,也隻是稍損顏麵。但如今風聲四起,殿下再向他賠禮,那就是真的顏麵掃地了……”

  周衍煩躁地搖了搖頭。

  事情已經過了兩天,他心中的氣性也消了不少。而本覺得這隻是自己和王笑兩人之間發生爭吵的一樁小事,但隨著王笑的舉動,這件事似乎在沿著不可控的方向滑去。

  “我得去向王笑賠禮!”

  “殿下,不可啊。他就是在向你施壓,殿下隻有堅持住才能度過這一關……”

  “施壓?”周衍道:“萬一他真的不管了,本宮可就完了。”

  “不會的。”何良遠篤定道:“他必不會放手的,沒有人舍得拋下他手中這樣的權勢。”

  “萬一呢?”

  周衍執意不肯再聽何良遠的,才吩咐人備下車駕。下一刻,一名內侍進到宮內,低聲向周衍稟報了一句。

  周衍有些愕然,轉頭向何良遠道:“半個時辰前,王笑在濟南城內買了個宅子。”

  “殿下。”何良遠拱手道:“此事正說明臣所言不錯,他從未想過要真的放手,他這是在提醒殿下,讓殿下向他服軟啊。”

  “那……本宮要怎麽做?”

  “殿下要扛住,隻有扛住,朝臣才能明白殿下才是君,而不是被王笑捏在手上的傀儡……”

  周衍長歎了一口氣。

  談到最後,他還是傾向於相信何良遠的。

  何良遠不同於宋氏兄弟。宋氏兄弟與他議事從來都是講究效率,一件事該怎麽做直接便告訴周衍結果,而不談周衍的感受。何良遠卻是前因後果都耐心向周衍說明,依著周衍的感受商議方案,更讓人有當上位者的感受。

  半個時辰之後,周衍又召見了王璫。

  “聽說你今天和姐夫一塊出門了?”

  “是啊,好累。”

  “你們做什麽了?”

  “去秦玄策家逛了逛,然後笑哥兒把秦家隔壁的宅子買下來了。”

  “你覺得姐夫真想走嗎?”

  “他嘴上一直說要走,但看他做的事,好像沒有啊。”王璫歎道:“殿下不要和笑哥兒置氣了好嗎?我夾在中間很辛苦啊。”

  這一天,周衍與王笑依舊沒有和好如初。而濟南諸臣都沒想到的是,這一樁原本很小的事,慢慢醞釀著,終於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