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1章 議和派
作者:怪誕的表哥      更新:2020-09-25 13:37      字數:3017
  “老先生醒了。”

  王璫與王寶各自喚了一聲,雙雙過去扶起葛翁山。

  葛翁山拍了拍膝蓋,歎道:“承平日久,天下盡是靡靡之音,權勢也好,財富也罷,皆把持在官紳貴胄手中,常人若走正途,可有出頭之日?”

  羅德元一愣,搖了搖頭。

  “既正途出不了頭,世人便隻好學著鑽營。誰若顯出半點呆氣,便怕別人覺得他可欺。”葛翁山長歎道:“至於聖賢之道?建奴、流寇可曾學聖賢之道?”

  羅德元又是搖了搖頭。

  葛翁山苦笑道:“這些年來,楚朝這禮儀之邦受盡欺淩。世人都看明白了,守著這些仁義禮智,遠不如蠻橫凶頑者過得快活。人們對聖賢之道的敬畏之心丟了,縱有人還談先賢之禮,實是為了以此拘束他人、好供其魚肉。人心不古,亂象由是而生。”

  羅德元默然良久,忽然拱手拜倒,道:“老先生洞悉世情,可有良法解之?”

  葛翁山斜睨了他一眼。譏道:“你這人倒也有趣。你我不過是階下囚,還管這世情如何?”

  “如何能不管?還請老先生賜教。”

  “賜教不了,大廈將傾,為之奈何?”

  羅德元道:“不論成敗,自當竭力去做……”

  葛翁山不耐聽他說這些,擺了擺手,卻是問道:“你覺得李建如其人,是非功過如何?可願與老夫辯一辯?”

  “學生不欲辯此往昔無謂之事。”

  “無趣。”葛翁山輕罵一句,不再理他。

  王璫便笑嘻嘻道:“就是,這人腦子有病,老先生不必理他。”

  ~~

  王寶真是覺得這牢裏無趣透了。

  他自然明白:自己雖是被親爹弄進來的,背後能作主的卻是大哥王珍。

  ——也不知大哥何時肯放我出去?

  下一刻,外麵的牢門又被打開,兩個獄卒賠笑著將一人迎了進來。

  王寶抬頭看去,卻見來的不是王珍又是誰?

  這一下驚喜非凡,他連忙跳起來便喊道:“大哥!”

  王珍轉頭瞥了他一眼。

  王寶連忙又蹲回去給葛翁山敲背。

  ——大哥你看,我把葛老頭伺候得可好了。看,我真的是尊師重道。

  他敲背技術頗好,葛翁山連連點頭。

  王珍卻不理他,走到羅德元的牢房前站定,淡淡問道:“羅德元,誰派你行刺齊王?”

  “我從未行刺齊王。”羅德元朝天一拱手,理直氣壯道:“我敢言直諫,何來行刺一說?倒是你,既無官身,堂而皇之出入刑部大牢,驅官差如自家仆役,擾亂朝廷秩序,你才應該下獄。”

  “嘿,你這人。”王璫起身一指羅德元便罵道:“好心好意來看你,你什麽態度?”

  “對待這等奸賊,我該是什麽態度就是什麽態度。”

  王珍笑了笑,問道:“你看不起我?”

  “王珍!你操控駙馬遴選,借此接近齊王,蠱惑他政變奪權,繼而操控朝堂。賊子之心昭然若揭,必為萬世唾罵!”

  那邊岑兆賢聽了,看向王珍的眼睛便有些發亮。

  ——這是懷遠侯的長兄,齊王殿下的心腹?居然能在牢裏遇到這樣的大人物……

  他飛快上前,一把推開羅德元,大罵了幾句,接著對王珍笑道:“王公子,這羅八錢是個蠢材,你不必與他一般見識。”

  王珍擺了擺手,道:“羅德元,閑話不談。我隻問你,可願出任禮部郎中,代表朝廷往唐中元軍中議和。”

  ——禮部郎中?

  岑兆賢隻覺心神一顫。

  羅德元聞言卻是冷哼了一聲。

  王珍道:“你不敢?”

  “我不受你這種奸賊擺弄。”

  “看來你就是不敢。”

  羅德元冷笑道:“我連死都不懼,何懼唐中元?”

  “但你怕從此留下汙名。”王珍輕笑一聲,道:“想必你所做所作皆是為了名聲,那也罷。”

  “你休要激我。”羅德元叱道:“你又憑什麽代表朝廷開放牢獄、遷調官員?”

  王珍雙手一攤,笑道:“你在從心齋與我相談時卻不是這般語氣。”

  羅德元臉色一變,再看向王珍,神色便如見了鬼一般。

  “你你……你是……”

  “不錯,從心齋正是區區在下的產業。”王珍好整以暇的說了一句,又道:“至於我憑什麽派你去議和?憑的是——你我都想讓京城百姓避遭戰亂之苦。”

  羅德元愣了一下。

  王珍道:“此事,齊王有很多人選可以派。但既能為楚朝據理力爭、又由衷想避免戰亂的……我思來想去,還是由你去最穩妥。但你若覺得朝廷章程勝過京城安寧,大可不去。”

  “你休想拿言語糊弄我!”羅德元氣極道:“你們總是這樣,遇事就是今日一個權宜之計、明日一個權宜之計。口口聲聲為了百姓,卻是每每破壞社稷秩序。天下亂局便是因你們,才如此愈演愈烈……”

  “知道我為什麽看不上你嗎?”王珍突然打斷他的話,道:“因為你永遠說的比做的多。我看不上你,所以在從心齋你與我詳述你那些道理,我一次都懶得出來見你。”

  羅德元聞言,整張臉都漲成豬肝色。

  王珍又道:“你在戶部任事以來,所做所為我也都看了。不得不說你做得不錯,任事勤勉為戶部諸臣之最。可惜,你做的多,說的更多。”

  “你不僅說的多,你想的更多。是,誠如你所言,世人若都能守序是最好的。但世上既然出了那麽多不守序的人,建奴入塞,流寇肆掠……然後呢?你用你的‘社稷秩序’去對付他們?去約束他們?”

  “告訴你,秩序可用來保社稷平穩,卻不可用來對付亂世虎狼。道理是勝者書寫,弱者說千遍萬遍也無用。若你不能把你那些聽起來全都對的道理撇開,你便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世道離你所思所願越來越遠。”

  王珍說到這裏,看了羅德元一眼,搖了搖頭,道:“我言盡於此。你若不願去,我找別人。”

  好一會兒,羅德元依然沉默不語。

  王珍便轉過身,向外走去。

  “你覺得我堅持的這些……不值嗎?”羅德元忽然問道。

  “值。”王珍道,“隻是你還要堅持很久很久,直到天地煥新……或者,你我至死都等不到那天。”

  “我去。”羅德元開口道。

  王珍回過頭,笑了笑:“可能會很危險。”

  這種無聊的試探,羅德元並不回答。

  岑兆賢卻是答道:“我不怕危險,王公子,我不怕危險,我也願意去。”

  王珍這才將目光轉到岑兆賢這個平庸的吏部員外郎身上。

  “也好。”

  “珍大哥,我……我也想去。”王璫忽然道。

  王璫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他覺得自己或許是因為收了岑兆賢一本《繡榻野史》便想盡一份義氣。

  又或許,是在這牢裏呆得太悶了。

  又或許,是不想這個從小生活到大的京城被反賊攻打……

  但不論如何,這一刻他看向王珍的目光有些猶豫,又有些真誠。

  當王珍的目光轉過來,王璫本以為他是不會答應的。

  沒想到王珍竟是點了點頭,道:“也好。”

  “也好?!”王璫嚇了一跳,訝道:“珍大哥你就不怕我有危險嗎?”

  “想必沒什麽危險。”

  “是……是嗎?”王璫還是有些不安,轉頭又向王寶問道:“寶哥兒,你去嗎?”

  “我不去。”王寶撇撇嘴。

  “當此事是什麽?春遊踏青嗎?是你們想去就去不成。”葛翁山板著臉叱罵了一聲。

  接著他指了指王璫,對王珍道:“這個孩子不錯,你可以帶走了。”

  “謝過葛老先生。”

  葛翁山又指了指王寶,歎道:“至於這個,老夫再替你教一段時日。”

  “老先生費心了。”王珍便行了一禮。

  葛翁山閉目輕歎了一聲,道:“你若能見到那幾個戴著西遊麵具的賊人,不妨告訴他們一聲,若想與老夫一辯,可得早些來,老夫活不了太久了……”

  ~~

  許久之後,牢中隻剩下王寶與葛翁山。

  王寶極是鬱悶,又氣憤又委屈地道:“我哪裏就讓你這麽看不上眼?在大哥麵前那樣說我。”

  葛翁山笑了笑。

  “傻孩子,你心性學問如何且不談,敲背的功夫還是好的,不妨多留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