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翰林院
作者:怪誕的表哥      更新:2020-06-09 08:11      字數:3139
  王秫平生有三大愛好:聽戲、鬥蟲、養外室。

  隨著年紀愈大,他這後兩項愛好便漸漸有些力不從心。聽戲這種舒緩的活動便慢慢成了他生活的重心。

  上次在王家村他沉浸於顧回芳的風采,如今便成了鐵杆戲迷,每日都來。

  今日偏偏遇到這種事。

  他倒不是想與齊王作對,但瑞福班今日被關停自己卻未出頭,那以後麵子往哪擱?

  至於不怕鼠疫?

  開玩笑,哪個不怕死?

  想要臉麵,唯有強撐爾。

  果然,一句話喊出來,周圍那些有頭有臉的老家夥紛紛側目。

  王秫心中正得意,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叫喚。

  “爹。”

  王秫一回頭,便見王璫從一輛馬車上走下來。

  他以前看不上這個五兒子,如今卻覺得王璫是兒子中最出息的一個,此時便佯怒道:“你不跟著齊王殿下辦事,跑這來做甚?”

  又是一陣側目與驚讚。

  王秫心中得意。

  ——老東西們看看,老夫的兒子何等出息!

  果然,登時便有人道:“王兄,令郎竟是齊王殿下的親隨?嘖嘖。”

  “不如讓令郎與殿下通融一二?大家都是體麵幹淨人,絕不給防疫之事添亂。”

  更有性子急的直接對那些巡卒道:“既是自己人,還請官爺們解開禁製……”

  說著便開始封銀子,出手倒是頗為大方。

  “把銀子收回去。”王璫走到近前道。

  說著,他對王秫行禮道:“孩兒如今隨侍齊王殿下,自己的父親卻不遵齊王的號令。爹這不是讓孩兒為難嗎?”

  王秫麵色一變。

  孽障,你說這種話,讓你爹多為難?

  “不過是聽回戲,有什麽了不起的。”

  “不許就是不許,殿下的吩咐豈有商量的餘地?”王璫神色鄭重地,道:“還請爹與諸位伯伯們散了吧。”

  諸人不由心想:這沒了門牙的傻小子原來是個不孝子,王老兒教子無方啊。

  他們再看向王秫的目光便帶著些譏嘲。

  “你……逆……”

  王秫一張臉登時紅得與豬肝一樣。

  王璫又向眾人拱拱手,用他漏風的聲音煞有其事地道:“殿下心憂百姓,嘔心泣血想出這防疫之策,若京城有成效,便可推行天下。各行省、州府水生火熱之中的百姓皆翹首以盼,此事刻不容緩。還請諸伯父體察殿下一番苦心,那個……忍一時之……總之,忍一忍,別給殿下添麻煩,別給這些兵丁添麻煩。等鼠疫過後,殿下親自請大家看戲。”

  剛才背了好一會,可惜還是忘了詞——王璫撓了撓頭,頗有些尷尬。

  王秫卻比他還要尷尬,與眾人麵麵相覷了一會,老臉都不知往哪擱。

  王璫卻又將他拉到一邊,輕聲道:“爹,你就聽孩兒的帶人走唄,以後我們王家在殿下那也有更有麵。”

  “為了你有麵,你爹的麵就不要了?!”

  “爹啊,你可長點心吧。這事可是笑哥兒要辦的,他要是發了火,那可是六親不忍的主,你想想大伯娘和寶哥兒的下場,上次在王家村他說什麽你忘了?”

  王秫臉一板,道:“老夫還會怕自己的侄兒不成?”

  他說著,卻是眼睛一轉,心中已生退意。

  王璫又道:“今日孩兒勸退了父親,傳出去那可是一段佳話……嘿嘿,到時候殿下讚許一番,以後孩兒沒準也能給爹掙個文散勳。”

  “真的?”王秫眉毛一挑。

  “當然是真的。”王璫討好道:“爹再給孩兒點銀子唄,這幾日在殿下身邊花了不少。”

  “娶丫環的廢物,還敢跟你爹要銀子?”

  “爹,你想想唄,那可是文散勳哦……”

  ~~

  出門一趟雖未聽成戲,周衍與王璫卻都頗為高興。

  周衍覺得王笑與蘇明軒都不在,自己卻也辦成了一件事,心中極是有成就感。

  雖隻是驅散了一些商賈,卻也是僅憑自己想出的小辦法。

  孝子為了國事勸退了自己的父親,傳出去對京中防疫之事應該會有很大的激勵……

  王璫也很高興,揣著懷裏的銀票時不時樂出聲來。

  周衍不禁問道:“你傻笑什麽?”

  “我教訓了我爹啊,哈哈哈,從小大到都是他訓我,如今我訓他,哈哈哈。”

  周衍道:“為了國事不得已而為之。但君臣父子,天地綱常,你怎好如此得意?”

  “但是訓爹真的很高興啊。”

  “是嗎?”

  周衍抬著頭想了想。

  若是哪天自己也能訓一下自己父皇……

  他心中一顫,隻覺想都不敢想。

  “是啊。笑哥兒就經常一家人就要時常拌嘴,感情才會更好。”

  “哪有這樣的歪理?”

  “真的啊,你看,我爹也想被我訓,他還給我銀錢了。”

  周衍抽了抽嘴,竟不知如何應對……

  ~~

  兩人才回了順天府,便有人來見。

  一聽來人是翰林大學士何良遠,周衍頗有些訝異。

  他雖身份尊貴,卻也不敢在何良遠這樣的士林泰鬥麵前拿大,連忙親自去迎。

  彼此見過,何良遠撫須道:“殿下主持治疫,一應安排井井有條,區區幾日間便小有成效,實在難得。”

  周衍受寵若驚,行禮道:“大學士謬讚,愧不敢當。”

  “殿下不必自謙,什刹海畔為民做主、鐵麵法辦憲國公,民間頗有讚譽。”

  周衍連忙擺手,不敢居功。

  他一時竟有些拿不準何良遠來的目的,不由問道:“大學士今日此來,是為了?”

  “老夫受陛下之命主持編書一事,此書名《四時錄》,為的是……敘述近年各種天災……並非君王之咎,乃自然之道。”

  周衍道:“此事孤亦有所聽聞,大學士辛苦。編好書,父皇必然龍顏大悅。”

  “可是,如今什刹海撈屍一事,編書受到了極大的阻力……”

  “這……何出此言?”

  “什刹海接太液湖,與皇宮一水相連。從中撈出上百具百姓的屍體……翰林院諸多官員認為,此正上天不斷降災禍於楚朝的原因,甚至有人稱陛下任由憲國公與皇牆外殘害生黎,引起天罰。陛下卻不思引咎自省,反而編書洗清。他們說……這等掩過飾非之書,他們不編。”

  周衍猛然站起身,喃喃道:“怎麽會這樣?!”

  “老夫苦苦相勸,卻勸不住這些同僚。”何良遠歎息道:“此事既因殿下而起,老夫不得已隻好前來救助殿下。”

  “大學士想要孤如何做?”

  “請殿下親往翰林院,將憲國公一案對諸翰林解釋清楚,免得事情鬧大了陛下不悅。”

  話既然說到這裏,周衍隻好點頭應下。

  他知道修書一事父皇極是看重,若因為自己讓這事出了岔子,那就是大罪。

  如今王笑被關在國子監,蘇明軒身上壓著重擔一直在外奔走。

  周衍身邊並無人可以商量,隻好獨自隨何良遠到翰林院。

  但見到那幫麵色不善的清流之臣,他便隱隱感到有些不妙。

  才應對了幾句,他忽然發現:此事竟是一個說不清楚的死結。

  憲國公是被自己的人拿下的,周衍必須將這案子咬得死死的。

  那……堂堂國公長年在皇城外拋屍,陛下絲毫察覺,這不是天子之咎又是什麽?

  麵對這一群聲色俱厲的老頑固,周衍彬彬有禮的話語盡數被喝斷,毫無辯駁之力。

  他越勸,群臣越激動。

  “陛下憂閔旱災、損膳避殿,此乃舉行故事,不足以應天變。當痛自責己,廣求直言!豈可文功飾非?”

  “下有直言,臣之行也!臣食國家俸祿,一片公心,絕不為陛下修此唬騙世人之書!”

  “四方多警而聖上不悟,生黎有苦而聖上不知。豈是治國之道?今殿下既查出大案,理應出麵領群臣上表,勸陛下罪己自躬,而非來勸吾等忠直之臣違心逢迎!”

  周衍說一句就被這樣直挺挺地頂回來好幾句,他慌得臉色慘白,苦聲勸道:“諸位老大人,修書事大,萬不可……”

  “殿下還不肯為天下萬民勸一勸聖上嗎?若是這般,我大楚必將萬劫不複……”

  一名老臣忽然衝出來,大哭道:“權貴殘害黎民,家國至此地步,還編什麽書?!”

  說罷,他手中搶過《四時錄》的稿紙,猛然撕成碎片。

  “如此掩過是非之書,下官絕不編!”

  “對,絕不編……”

  “嘶”的聲音響起,諸臣紛紛搶過稿紙撕起來。

  紙片如雪在殿中灑下來。

  周衍呆呆立在那裏,心裏隻有一個念頭。

  完了!

  父皇的明君之名沒了。

  防疫之事完了。

  自己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