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宗人府
作者:怪誕的表哥      更新:2020-05-20 08:29      字數:2866
  瑞王回頭看了一眼王笑與秦小竺。

  屋中的少年不知說了些什麽,引得少女低下頭笑起來,眼語笑靨,熠熠生輝。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

  縱使對王笑有千仇萬恨,瑞王也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了一句:“年輕真好啊。”

  他搖了搖頭,艱難地走到自己的公房,在殘破的椅子上坐下來。

  接著,老人從屜中翻出一把匕首,陷入了沉思。

  今日這一局王笑有備而來,引自己入套。最後自己確實是輸了,不服也得服。

  但,並非沒有再翻盤的可能……

  他轉頭在公房中梭巡了一圈,目光所及,各個角落都老舊而幹淨。

  梁柱上的漆已然駁落,露出裏麵舊舊的木頭,地上的石板被腳踩磨的光滑如鑒。

  這一生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這間公署中度過的,贏了個清廉公直的名聲,也以一輩子的苦熬換了兒孫萬世罔替的富貴。

  宗人府並非實權衙門,但執掌一衙,至少好過那些豬一樣被豢養的勳戚。

  活到快八十歲,說夠也夠,說不夠就太不夠了。若有選擇,真的想一直活下去啊。

  但以今日之事來看,王笑這份深沉與狠毒,自己心知敵不過。

  再爭下去,很可能毀了辛辛苦苦攢下來的一世名聲,那便太不值當了。

  那就讓一切,蓋棺定論吧。

  瑞王緩緩拿起匕首,蒼老的臉上浮起一絲獰笑。

  “風燭殘年的老頭子,壽命不過載。換你這個年輕人的一條命,本王也不算虧。”

  匕首在破舊的桌麵上潦草地劃下了幾個字。

  下一刻,血滴下來,滲在桌上的字跡裏,卻見那四個字分明是——

  王笑殺我……

  ~~

  與此同時,王笑與秦小竺正在坐在刑房裏聊天。

  秦小竺原本有些不開心,此時卻如雨後天晴,頗有些笑容明媚。

  “所以說啊,當時抄文家我若在就好了。以前我祖父打點劫被官軍攆的和土狗一樣,如今你卻可以光明正大搶錢!”

  她說著,眼中便泛起向往。

  王笑道:“下次帶你去便是。”

  秦小竺聊到興起,忽然眼睛一亮,道:“我聽玄策說你扮成女孩子可漂亮了!”

  一句話沒說完,她手已攬著他的頭,捋著他的頭發道:“我瞧著也覺得肯定漂亮,娘希匹,我真是太想看了。”

  王笑大窘,連忙便想掙脫開來。

  “你還羞。”秦小竺不依,偏要逗弄他,“哪天我扒了你的衣服給你換小襦裙。”

  “你別弄我……”

  兩人打鬧著,王笑正打算跑出刑房,“嘭”的一聲便和人撞了個滿懷,彈回來摔在地上。

  “哎喲。”

  王芳年紀大了,筋骨也鬆,和年輕人這樣一撞,登時頭暈不已。

  暈了好一會,他眯眼看去,見王笑沒死,方才舒了一口氣。

  剛才聽到的‘小襦裙’什麽的一時也顧不上,王芳便道:“陛下派咱家來接駙馬。”

  “哦。”王笑由秦小竺拉著從地上爬起來,拱手道:“謝王公公來保我。”

  王芳分明見到這兩人舉止親昵,卻也當成沒看到一般,還向奏小竺賠了個笑臉。

  一則,秦總兵的孫女一般人實在是惹不起。二則,王笑沾染女子的事都審過三回了,大家都厭煩了。

  那便隨他去吧。

  ——初時,還當這小子是個不好色的,咱家真是瞎了眼。

  既已接了人,王芳便打算帶著他們離開,想了想卻還是道:“還是與瑞王打個招呼吧。”

  “理應如此。”

  一行人走到瑞王的公房外,卻見一個護衛侍從也沒有。

  秦小竺吸了吸鼻子,忽然感到有些不對。

  她幾步跑上前,透過門縫往裏看了一眼,轉過身,搖了搖頭,大咧咧道:“瑞王不在這裏,想必是被我氣走了。”

  王芳不由心想:“喲,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秦小竺便下了台階走回來,扯著二人道:“走吧走吧,那老頭臉那麽臭,本就沒什麽好見的,這衙署裏也陰森。”

  “那咱這就走吧?”對王芳而言,反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出了宗人府,秦小竺揮了揮身便轉身而去,極有幾分瀟灑模樣。

  那邊王芳帶著王笑回宮複命,她卻是繞了一圈,尋了個僻靜無人處,又悄悄翻回了宗人府……

  ~~

  延光帝並未再接見王笑。

  王笑在乾清宮外跪了小半個時辰,方才被打發去慈寧宮接了自己的媳婦回家。

  出了宮上了馬車,這次事便終於算是塵埃落定。

  車廂上,淳寧與王笑並坐了一會,忍不住偏過頭道:“夫君好厲害的手段。”

  “是吧?我也覺得。”

  沒想到王笑並不謙虛,一幅深以為然的表情。

  淳寧微微失笑,又道:“平日觀夫君氣定神情,毫無憚精竭慮之感,卻是何時布下的計略?”

  “非我一人定計。”王笑道:“大哥、二哥、還有……還有我,在放走阮洽之前便埋好了伏筆。那胡三兒是嘉寧伯的人,二哥早已查出來,正好將計就計。”

  “那我們接下來要對付薛家?”淳寧道。

  薛家是太子一黨,自是死敵。

  淳寧便思忖著以錦衣衛抄嘉寧伯府的可能性與利弊。

  若事能成,一則,太子與自己這邊的聲勢此消彼長;二則,能影響皇父的觀感;三則,若留下一筆錢糧,壯大錦衣衛。另外,衍弟封王開府後也需要養些私兵……

  王笑卻是搖了搖頭:“不著急,薛家鄭黨會對付。接下來的當務之急,還是引導朝庭治疫。”

  淳寧一愣。

  她捋了捋頭發,心中微微有些慚愧。

  過了一會,她還是忍不住問道:“夫君似乎對權勢不太上心?”

  “嗯?”王笑有些不解。

  “自古官場中,首先要考慮的往往都是自己的勢力,謀劃自己能有多大權,手底下有多少人。”淳寧斟酌著說道:“但夫君似乎是真的不在乎這些?”

  說到這裏,她有些猶豫,卻還是咬了咬唇,接著道:“夫君說要治疫,其實所有人都是不太相信的,都是認為你想借此邀名,借此謀權,或借此立身。”

  “為何不信?”王笑有些訝異:“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要為上位者,所學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將人當成數字。一州一縣有多少人是數字,這些人該繳多少稅是數字。這朝堂中,為瘟疫高聲疾呼者並非沒有,就好像每次有災情,旱也好澇也好,總有人哭。但他們哭並非是純粹的哭,是想讓父皇看到他們在哭,他們想讓父皇看到他們的數字,我這一州死的人比你那一州少。數字越好,權越高。”

  “文官如此,武將亦是如此。戰敗死多少人,戰勝又殺多少人。殺良冒功是為此,吃空餉喝兵血是為此。越好看的數字,便可以要越多的餉。招越多的私兵,勢越大。說來或許不好聽,但朝庭向來便是如此。”

  王笑微微苦笑,問道:“娘子覺得我也應該那樣嗎?”

  “我亦不喜那般。”淳寧想了想,道:“但手中權勢越大,能為這楚朝做的越多,不是嗎?”

  “父皇權勢大吧?”王笑道:“鄭元化、盧正初、左經綸權勢大吧?甚至在西邊,唐中元、張獻忠他們的勢也大……但,他們並沒有讓人們過得好。我並非比他們聰明,許多事由我來做,未必能更好。人首先得看清自己。自古以來,妄自尊大者太多太多。”

  “所以,”王笑道:“我說過我做這一切的初心,隻是看不慣這個時代的人過得太苦。而不是為了我手中有多少權、手底下有多少兵。我並非是敷衍你,而是真的如此想。”

  車廂中,淳寧看著自己的夫君,有一些錯愕。

  ——這便是所謂的‘仁心’麽?

  王笑卻也有些錯愕。

  ——話到嘴邊怎麽就變成吹牛皮了呢?自己好像牛皮吹大了。不搞嘉寧伯,其實就隻是想坐山觀虎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