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朱儁的執著，上郡胡市第一次議事無果而終。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朱儁不是對開市調整有意見，是對魚不智有怨念。

  但上郡胡市，不可能拋開上郡太守府單獨存續，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朱儁撤走一半駐周邊部隊，不會對胡市運營產生明顯影響，至少暫時沒有，但表明的是太守府絕不妥協的態度，誰都不能不當一回事，隻能先擱置著。

  逐鹿領和上郡的矛盾攤上桌麵，讓上郡胡市的前景蒙上陰影。

  商戶們對此無能為力。

  商戶背後的勢力，其中不乏實力諸侯，同樣不太方便出麵調解。

  這屬於政見之爭，倘若一忠一奸相爭，站隊還容易點，偏偏兩個都忠，而且都具備非同一般的名聲和影響力，站誰都不對。從諸侯自身利益來看，多數認為朱儁反應過激，幹嘛非要糾結長安現在是涼州軍當家？先借涼州軍的力量把西國商道打通，回頭大家摘果子不香嗎？但大家知道朱儁脾氣，對盤踞娠方的黃巾叛軍尚且嫉惡如仇，拒絕黃巾軍投降，導致事後被詬病。涼州軍直接攻入長安，挾持了天子和百官，對朱儁而言這仇簡直不共戴天，因此對魚不智生怨，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這個結，隻能當事人自己解開。

  唯一令大家感到欣慰的是，麵對朱儁的滔天怒火，魚不智表現很克製，胡市會議現場被朱儁當麵指責，魚不智也沒跟朱儁正麵剛。沒有人會認為，逐鹿領主是慫貨，既往太多例子能證明某人的強硬，敢直接跟益州府硬剛，麵對羌王和高原羌聯軍都沒皺過眉頭的魚鎮東，怎麽可能怕一個上郡太守？被長者誤解和斥責，能隱忍，懂克製，難道不是漸趨成熟的標誌？

  朱儁很固執，魚不智即使表現隱忍姿態，沒有正式宣布與涼州軍合作，卻也不曾表示會拒絕涼州軍，目前情形看，魚不智似乎也不打算輕易退讓。於是乎，因重開絲路導致逐鹿領和上郡的緊張關係，似乎還得持續下去。

  時間，或許是破解僵局的最大希望。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前為安撫陳留吳家，逐鹿領將北營具裝訂單給了吳家，總價三千萬。這麽大的訂單，逐鹿領要求分批交貨，原因是提前拿到具裝後，北營可以提早展開適應性訓練，哪怕交貨量少一點也是可以的。這個要求合情合理，吳家沒道理拒絕，於是雙方約定，首批需交付五十套甲具。

  胡市會議後半個月，便是甲騎具裝首批交貨日。

  吳家是陳留豪族，雖說家主隨劉焉入蜀，吳家產業根基仍大多在陳留，吳家的鐵器打造基地也是如此。考慮到北營常駐地在河套，也為交貨方便，商定交易地點便定在龍領。

  吳家運載甲具的馬車，提前一天抵達龍領，談定甲具訂單的吳懿族叔，可見吳家對甲具訂單多麽重視。畢竟是交付第一批貨物，這次能順利完成，把流程和標準搞清楚，後麵按照協議往下走就行。

  一到龍領，吳懿族叔就跑去找副城主翟冏報到，順利問徐庶在哪。

  翟冏笑眯眯：“元直啊，去倭島巡視呢。”

  吳懿族叔一愣：“巡視？他不收貨？”

  翟冏莫名其妙道：“收貨這種小事，哪裏需要元直親自出馬？”

  吳懿族叔感覺不妙，解釋道：“是這樣，先前簽署協議時徐都尉曾說過，裝備驗收得過他那關，驗貨時徐都尉應該在場的。”

  “元直若沒去倭島，驗收時也許到場，可他這不是臨時有事出去了嗎？”翟冏若有所思，盯著吳懿族叔道：“驗貨而已，你們堅持找徐元直親自驗收，是何道理？莫不是給了他好處？他收了多少錢？”

  “沒有！沒有的事！”

  “當真沒有？”

  “當真沒有！”

  “沒有便好。我逐鹿領高薪無匹，大家最恨中飽私囊者，若徐元直膽敢與汝等勾連，拿關係到將士性命的裝備開玩笑，翟某即便再怎麽不情願，也隻能向主公舉報，要求領地徹查。”翟冏大義凜然道。

  吳懿族叔抹了把汗：“翟副城主多心了，當日是在下與徐都尉簽的協議，都尉嚐有言，驗收時會來。在下以為，徐都尉主管軍事，又是協議經辦人，有他在場，甲具驗收想必會順暢一些。”

  翟冏搖頭：“此事你想差了，即便徐元直在，驗收也不是他看過便完事。”

  “根據領地最新修訂的驗收流程，凡外購化物，得先由官吏、技術人才按照標準進行初審驗收，涉軍事裝備，還得軍隊代表參與；初審合格後，由領用部隊主將二審驗收；二審合格後，50萬金以下的裝備交易，副城主和徐元直共同簽字核準即可。甲具訂單金額巨大，遠遠超出我等核準權限，還需呈報主公，驗收程序才算完成，領地才會安排支付後續貨款。”

  “最，最新流程？”吳懿族叔結巴道。

  “嗯，主城那邊有專人評定各種流程，發現漏洞及時修改，常規操作。”

  吳懿族叔硬著頭皮道：“敢問按什麽標準驗收？”

  “自然是協議約定標準。”

  吳懿族叔瞬間如墜冰窟，腦子裏一片空白。

  按協議約定標準？

  問題是甲騎具裝要求奇高，簽署協議前吳家便指出，以當前技術水平，那些裝備指標根本沒人能達到。徐庶當時表示，這筆生意是為了補償吳家，質量過得去就好，隻要具裝數據不低於要求標準七成，驗收時保證不為難。可那是口頭保證，保證人是徐庶，現在逐鹿領直接炮製了一個所謂新流程，過幾關才到徐庶那，倘若真嚴格按照協議標準……

  不妙！

  無論如何，得先跟徐庶碰個麵，看看怎麽過這關。

  吳懿族叔打心眼裏不願懷疑徐庶給他挖坑，根據益州府收集到的情報，徐庶不僅才華出眾，更有任俠之風，節操值得信賴，不象會搞陰謀的小人。當然，這是出於對徐庶道德水準的判斷，不是說徐庶沒有玩陰謀的能力。

  “延期？為什麽？”翟冏皺眉道。

  “徐都尉不在……”

  “那不是理由。”

  “……我們的產能出了點問題，無法按時交貨。”吳懿族叔無奈道。

  “這樣啊，可以理解”翟冏冷冷道：“那就按照協議，承擔違約責任吧。”

  吳懿族叔瞠目結舌：“違約責任？”

  “給你們那麽在的訂單，價錢方麵也足夠慷慨，為的就是要保證質量，及時交貨。你們因為產能問題無法交貨，耽誤北營換裝，不應該承擔責任？具體條款協議上寫得清清楚楚，你不會不知道吧？”翟冏冷冷道。

  吳懿族叔欲哭無淚，協議上的確有違約條款，可他以為那是文本慣例，徐庶又說了訂單有補償吳家的性質，驗收時會適當放寬標準，以吳家的技術水平，七成標準怎麽都能做到，自然沒把違約責任當回事。不可能違約，幹嘛杞人憂天？不料逐鹿領驗收流程突然改變，徐庶又突然遠赴倭島巡視，本來不該存在的問題成了大問題，頓時讓吳家陷入進退維穀境地。想拖延，人家直接祭出違約責任條款，按商場規則，吳家不占任何道理。

  怎麽辦？

  從城主辦公室出來，吳懿族叔趕緊給家主發急報。

  吳懿一聽，當場倒吸一口涼氣。

  完蛋兮！

  被坑了？

  三千萬金的超級訂單，違約金也高得嚇人，具體到延遲交貨這種情況，違約金是1，按天算，上不封頂，也就是說，每拖延一天會被罰三十萬金。

  吳家沒辦法，隻得硬著頭皮按時交貨。

  驗收結果當然是不合格。

  翟冏按照協議精神，要求吳家支付違約金。

  吳家此時已經非常清楚，這次被逐鹿領坑了，一來咽不下這口窩囊氣，二來具裝的違約金實在太高，幾乎等同於要吳家的命，自然不甘引頸就戮，三來家主吳懿對魚不智怨念極深，不願吃這啞巴虧。於是拒絕支付違約金，並威脅對外揭發逐鹿領惡意欺詐行為，要求簽訂的具裝協議作廢。

  然而吳懿明白，今番很難全身而退。

  白紙黑字，條款清清楚楚，逐鹿領要求違約金有理有據；反之看吳家，唯一解約依據是徐庶曾作出承諾，可那是口頭承諾，無任何客氣證據支持，硬要拿徐庶的承諾說事，告上公堂也會被嘲諷為蠢蛋。吳家擺出不惜作困獸之鬥的架勢，是借此展示絕不任人宰割的意誌和決心，希望逐鹿領能夠見好就收，放棄獅子大張口，以便雙方接下來協商出一個合理的解約條件。

  吳家底線目標：可以賠錢，但不能超過五百萬金，爭取三百萬金拿下；具裝合同必須解除，逐鹿領不得借機敗壞吳家商譽。

  進階目標：具裝協議本是對吳家無緣上郡胡市的補償，既然補償未果，反而導致吳家損失慘重（除了違約金，還有具裝打造成本），吳家是受害者，因此有權要求逐鹿領對吳家重新作出補償，讓吳家進入上郡胡市。這很難，但希望還是有的，若逐鹿領心中有愧，對此要求猶豫不決，砸錢也要拿下！

  說到底，吳家有被放血的覺悟，隻是放多放少的問題。

  嗓門調那麽高，無非是想顯得不那麽心虛罷了。

  “不賠？”逐鹿領問。

  “不賠！”吳家回道，氣勢得保持。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成為陳留吳家揮之不去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