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六九 製造災荒
作者:且看昨日風華      更新:2020-07-13 15:24      字數:4171
  “是嗎?”常阿岱愣住了,頗為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感覺。

  原因其實特別簡單,常阿岱常年在京城工作,對地方上的情形往往要通過公文等資料來獲得,而對於宗教事務,常阿岱了解不多,因為即便他擔任理藩院的副總裁,也不參與宗教事務,在朝廷宗教實權官員的選拔標準中明確規定,必須由無宗教信仰者擔任。

  當然,在這個整體迷信的時代,很難找到無神論者,所以實權宗教官員,一般是從軍中退役官員中揀選的,軍中將領殺伐多年,對這方麵就比較淡了,常阿岱這種少數族群,滿洲本身就掛著黃教屬性,他是不能過多參與宗教事務的。

  而西疆屬於新辟之土,政策的第一要義是穩定統治,往往出現宗教政策鬆散,大規模用爵位、封地等恩賞實權藩臣的情況,因此常阿岱也沒有接觸太多的宗教方麵的信息。

  烏力吉卻出身地方,常年在各綏靖區參與地方管理,從一個參領到一整個綏靖區,自然知曉的很清楚。

  常阿岱想了想,立刻著手給陳平寫了一封信,派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平北城,然後說道:“烏力吉,如果這是皇上乃至整個帝國的整體意誌的話,那麽這件事就必須重視起來,至少不能把它放在農墾團後麵,我們要商議一下,如何配合裏什特和卓的工作。”

  烏力吉在常阿岱寫信的時候,已經認真審閱了那份絕密的計劃,計劃雖然很完備,但具體涉及到這次行動,卻很簡略,隻是提出了一個設想,這也是帝國各軍政官署製定戰略計劃的一貫做法,事實總是證明越是簡便的計劃越容易施行,計劃製定者弄的越細,對實施者的掣肘也越多。

  裏什特需要駐疆大臣公署的配合,本質上就是奪取塔吉克一族的控製權,而辦法則是把塔吉克族內部一切的特權階層,無論是實權領主還是宗教領袖全都一掃而光。

  烏力吉思索片刻,率先說道:“常大人,依著下官的經驗,像是聯絡中下層對付上層的事,其關鍵就在於讓上層與下層的矛盾不可調和,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想要奴隸向主人揮刀,隻有在必死境地之下。”

  常阿岱已經讓人從案牘庫中尋來了塔吉克一族的資料,因為是新附族群,資料並不是很多,常阿岱略略看了一眼,說道:“若是按照帝國大學曆史學科的分類,塔吉克一族還處於半奴隸製的狀態,無論是平民還是奴隸都受到了上層人士的壓迫和剝削,這個矛盾還不夠大嗎?”

  烏力吉卻是笑了:“大人,這這算什麽矛盾?”

  常阿岱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烏力吉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烏力吉卻說:“常大人,您姓愛新覺羅,您下生的時候已經入關了吧,說句大不敬的話,您也算是皇族出身了,怎麽理解下層賤民的想法。

  我可和您不一樣,在加入帝**隊之前,我是正經的黑腿牧奴,餓肚子挨鞭子那是常有的事,可從未因為這些想要反抗,有的隻有憎恨,卻也隻是把恨留在心底,因為從我下生就是如此,習慣了,從我父親祖父也是如此,全都習慣了,而且,命運之說,各宗教都有,絕大部分的人都會認為那是自己的命,像是我這樣,從一介牧奴,短短十幾年升為一省之官佐,說實話,做夢都不敢這麽做。”

  “當真?”

  烏力吉點點頭說道:“在我十一歲的時候,因為我爹弄丟了十幾隻羊,主子親手砍下了他的腦袋,我和我的母親兄弟,就站在那裏看,沒有一個人哭,也沒有一個人說什麽,那個時候就覺得,那是應該的,誰讓我爹弄丟了主子的羊呢,麻木二字,您在書上見過,可我們是真真正正的麻木過。

  真正的麻木不是有沒有膽量反抗,而是連這種想法都不會有。”

  “烏力吉。”常阿岱握住烏力吉的手,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

  烏力吉哈哈一笑:“常大人,不要感慨了,您不再是高貴的愛新覺羅皇族,我也不是麻木的黑腿牧奴,咱們兩個的命運都因為帝國而改變,現在我們坐在同一張桌子前,也該為恩賜我們新命運的帝國出一份力了。”

  “當然,當然。”常阿岱說道。

  烏力吉說:“下官倒是覺得,奪取塔吉克一族,咱們駐疆大臣公署來操辦,比定邊將軍府出麵更為便利,尤其是製造仇恨這方麵。”

  “看來你有了想法,快些說來聽聽。”常阿岱頓時來了興致,聽了剛才烏力吉的話,在這件事上他更是要倚重於烏力吉。

  烏力吉打開地圖,點到了安置塔吉克兩個紮薩克的輪台,從漢朝開始,這片土地都有開發屯田,當然,一起農耕文明在蒙古帝國的統治時期化為了遺跡,在葉爾羌汗國興起的時候,曾短暫統治過這裏,所以有四十多年荒廢的農田,一些支幹灌區還存在,而本身也是豐美的牧場,用來安置塔吉克這種農牧混合族群再合適不過。

  “常大人,輪台這地方之所以用來安置塔吉克一族,是三年前僧格死亡造成天山北路大亂時,陳平將軍率軍在附近駐紮,從哈密和吐魯番運來的糧草在這裏聚集,形成過一個輪台大倉,倉內糧食大半運到伊犁,用來開拓地方,少量剩下的還有倉房設施則用來安置塔吉克人,而這份田畝考察記錄顯示,當地農田荒廢了數十年,需要至少兩年時間才能重新墾荒完田,而這個時間是根據理藩院的生產旗佐的效率製定的,至於那些奴隸製的部落族群,隻能更慢。

  實際上,塔吉克人從去年夏季陸續遷移到目的地,大部分是今年到的,他們放牧卻不是牧民,比較依賴於農耕,可田畝不能全用,所以肯定缺糧,而這份定邊將軍府的文書顯示,去年十月,塔吉克左旗請調輪台軍倉陳糧一千三百石作為越冬糧,而咱們公署的備忘錄也呈現塔吉克左右兩旗都缺糧,權貴階層向外購糧,還組織圍獵,更是幾次向咱們請糧。”烏力吉一邊講解,一邊用各類資料來證明,說的有理有據。

  常阿岱也是完全聽明白了,說道:“烏大人的意思是利用糧食來做文章?”

  “是的,下官是這個意思,嗯。”烏力吉連連點頭,左思右想,說道:“下官的想法總結起來就一句話,人為的製造一場饑荒。”

  “製造饑荒?”常阿岱感覺這個說法是聞所未聞的。

  烏力吉點點頭:“是,就是製造饑荒,饑餓是最折磨人的,沒有人能受得了,您喜歡狩獵,應該知道,餓狼是最危險的,眼睛都發綠,可是饑餓的人更危險,前朝是怎麽覆滅的,不就是各類災荒造成餓殍遍野給了流賊機會嗎?”

  “是這個道理,但如何操作呢?”常阿岱皺著眉頭,問道。

  烏力吉笑了:“那不簡單麽,忽悠!”

  常阿岱聞言一愣,繼而微微搖頭:“看來烏大人是有計劃了,也罷,本官就不問了,隨你處置,成與不成也就那樣,大不了本官調兵過去,一場鴻門宴全砍了那些榆木腦袋。”

  “您砍了他們,塔吉克人會恨我們,和卓的試驗就不會成功了,最好還是讓塔吉克奴隸去砍自己主子的腦袋。”烏力吉笑著說道。

  伊犁城,館舍。

  “木拉伊台吉,卑職奉駐疆大臣公署參讚烏力吉大人之命,請您過去會商。”一個士兵敲響了塔吉克左旗使者木拉伊的房門,高聲說道。

  房間裏,木拉伊正在一個女人身上聳動,聽到這話,人整個泄氣了,嘟囔了一句,連忙起身,穿上衣服,走了出來,隨手解下手上掛著的一個瑪瑙珠子送給士兵,笑嗬嗬的問:“敢問參讚大人還請了誰,是去會商什麽?”

  “這個就不是小人知道的了,是塔吉克右旗的西熱科裏台吉到了,參讚大人要一同見你們,小人聽說,西熱科裏台吉是來請糧的。”士兵收了木拉伊的東西,倒也沒有藏掖,把知道的事都說了出來。

  木拉伊眼睛咕嚕一轉,說道:“煩請你在樓下稍等,我稍後就來。”

  木拉伊進了房,隨行的仆從已經把那女人趕出去,快速拿來了官袍來給木拉伊換,木拉伊看了一眼官袍,擺擺手:“不行不行,不穿這個。”

  “主子,您不穿官袍穿什麽呢?”奴仆問道。

  木拉伊看了看奴仆身上這身破衣服,眼睛一亮:“好,好衣服,主子今天就穿你這狗才的衣服了。”

  奴仆嚇的跪在地上,連連稱呼不敢,木拉伊說:“你懂個屁,父親派我來是請糧的,知道什麽叫請糧麽,是讓朝廷給糧食吃,是賜是送,不是咱們花錢買,老子一生光鮮亮麗去了,那是露富,那麽有錢,為什麽不買糧渡荒,非要朝廷的糧食呢,快,快脫,靴子也脫下來。”

  在木拉伊的堅持下,他很快換上了奴仆的衣服和靴子,把身上手上的寶石和各種顯的富貴的零碎全都拿了下來,隻配了一柄再樸素不過刀,然後騎上馬就跟著士兵到了。

  進了議事的大堂,卻是看到右旗的西熱科裏台吉已經在那裏等待了,二人本就相熟,還有姻親,相互看了看,都是心照不宣的笑了。西熱科裏並不比木拉伊笨,隻不過他早有準備,雖說穿著官袍,卻是左一個補丁右一個補丁,靴子也是又舊又髒,兩人都能用一個詞匯來形容,那就是落魄。

  “參讚大人到。”隨著一聲呼喝,烏力吉走了進來,看了一眼二人,心中說了一句裝神弄鬼,嘴上卻是熱絡的打招呼。

  “卑職參見參讚大人。”二人同時行禮,因為是藩屬勳臣,所以無需下跪。

  烏力吉笑了:“喲,二位的漢語說的挺好了,倒是不用翻譯了。”

  “是,讓大人見笑了,我等心向帝國,人屬天朝,自然得通曉帝國語言了。”西熱科裏笑嘻嘻的說道。

  烏力吉走近二人,攙扶起來,對著一幹下屬訓斥道:“看看,都看看,看看帝國的藩臣們過成什麽樣子了,連堂堂的二等台吉都穿成這個樣子,你們不覺得羞愧嗎,大家都是替天子牧守,讓天子知道你們如此苛待歸附藩臣,你們腦袋上的烏紗帽還能保住嗎?”

  “下官失職,請大人恕罪。”一幹臣屬紛紛認錯。

  烏力吉擺擺手:“都下去,都下去,要引以為戒呀。”

  待他們下去,烏力吉讓二位台吉做了,歉意說道:“哎,兩位台吉可千萬莫要怪罪,當初安頓塔吉克左右二旗的是定邊將軍府的人,那個時候將軍府和公署的職權還未曾劃定,實在是過於粗疏了,今後這種事都由公署來做,再不會讓你們受這等委屈了。”

  “多謝大人關懷,我等感激涕零。”木拉伊掩麵而泣,用袖子擦了擦臉,可這破袖子是奴仆穿了的,滿袖子都是油灰,一擦很是辣眼睛,木拉伊本想假哭,不曾想直接流淚了,一個意外,倒也讓作戲作的更像模樣。

  待三人落座,烏力吉問:“這塔吉克的兩個紮薩克,都派了一位一等台吉來,定然是有大事,是什麽事?”

  “大人,我右旗今年剛到輪台,當地田畝荒廢,旗民又千裏遷徙,實在是困頓,如今夏天到了,已過農時,旗內乏糧,家父憂心不已,特來讓卑職來請糧。”西熱科裏說道。

  烏力吉臉色一黑怒道:“說起這件事我就來氣,去年塔吉克左旗就到了兩個參領,數千人,定邊將軍府竟然隻給了一千多石糧食賑濟,聽聞去年冬季,左旗凍餓死了不少人,木拉伊台吉,是不是這樣?”

  “是。”木拉伊說道。

  “簡直混蛋,這是天朝上國的仁政嗎,簡直讓陛下蒙羞,我非得奏報申京,好好治那些人呢的罪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