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三四 識時務
作者:且看昨日風華      更新:2020-06-04 19:47      字數:4144
  兩天後,桑結迎來了自己遊覽的一天,他來到了帝國海軍的軍港,參觀了海軍一級戰列艦帝國號,走上這艘龐然巨物就已經讓桑結內心忐忑不安了,而在海上馳騁的時候,壓抑許久的內心終於狂狼翻湧,上百門大炮按照線列決戰的模式依次釋放的時候,那種震撼超越了桑結二十年的人生中見到過的一切人力活動,無論是萬馬奔騰還是山呼海嘯都是不能比,唯有藏地高山的風卷殘雲才能壓製。

  可那是神跡呀!

  而陪同在身邊的裴元器的形象,在桑結心中大為改觀,評價他時,桑結心中多了真誠二字,因為裴元器總是不厭其煩的向桑結解釋,戰列艦上看到大部分戰爭機械都不會出現在陸地戰場上,或者沒有那麽多,比如帝國陸軍用不著戰列艦上那動輒超過兩噸的重炮,按照陸軍標準,千人兩炮,也沒有哪支軍隊會裝備如此多的火炮,像這種重型火炮齊射的場麵在陸軍中是不可能存在的,然而,真誠兩個字也僅僅停留了不到兩個時辰,就在變成了虛偽和欺騙,因為從帝國號戰列艦上下來的二人正好看到一艘由海軍押運的工程船,上麵有帝國工程院為京津鐵路試製的第一批火車頭。

  這招惹了桑結的好奇心,於是二人到了工程院,去觀看火車這一奇觀,那冒著黑煙的火車對於桑結來說簡直就是地行的巨龍,萬鈞之力在這玩意麵前就是一個笑話,誰說戰列艦上的東西在陸地上無法有效運用,桑結不覺得那些重炮在這等巨龍身上施展不開。

  自幼,桑結就被告知修佛的最高境界是心如止水,桑結一直如此,但現在,他的心亂了,寧靜了二十年的心湖先是被投入了一顆石子,蕩漾起陣陣漣漪,然後就是一座大山扔進去,便是狂濤巨浪!

  這一日,心情鬱結了幾日的桑結行走在返回國賓館的路上,一場秋雨讓他的被迫停了下來,一主二仆進入一間人滿為患的茶館避雨,一個銀幣換了一張靠門的板凳,照例要了三份茶點,除卻桑結自己享用的一份,其餘兩份是給一直暗中保護或者說監視的安全局的人。

  這已經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從桑結趕到申京,四處遊玩後,總有兩個人跟著,桑結有時候也靠他們解決不大不小的麻煩。

  一隊扛活的碼頭工人也匆匆走來,隻是躲在房簷下,抱腿蹲著,讓開進出的道路,生怕招惹了店家,過了一會,一個工人要了一杯茶和兩個火燒,走到桑結麵前,問道:“這位爺,能和您做一張板凳麽?”

  “可以,隨意就是。”桑結隨口說道,看了一眼來人,卻見他皮膚黑紅,手腕粗大,眉眼之間似乎有些熟悉,桑結正要細看,那人卻是微微搖頭,不動聲色的坐下,吃了一個火燒後,才蘸著雨水在桌上寫了噶爾丹三個字。

  桑結看了這三個字,想起了師父那個失蹤多年的弟子,來自準噶爾部落的貴人,自己幼年時候的好友,但終究還是忍住了,噶爾丹擦掉那些字,又寫下國賓館後竹林,子時初幾個字,桑結看過,隨手擦掉,吩咐了一句屬下,就去了對麵的戲樓。

  到了夜晚,桑結躲過國賓館裏巡邏的治安官,來到了竹林,看著空蕩蕩的亭子,正不知是否是噶爾丹失期的時候,噶爾丹的聲音響起:“桑結,我可從未見過你遲到。”

  “噶爾丹,我的兄弟,躲過漢人的耳目可不簡單。”桑結笑著說道,給了噶爾丹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就知道,漢人永遠在忌憚我們,他們無時無刻不在針對我們。”噶爾丹絲毫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而是怒氣衝衝的說道。

  桑結卻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而是問道:“這幾年你去了哪裏,漠北戰爭結束後,師父曾經以歸還你作為和談的條件,一開始皇帝答應了,可又說你在關外遊曆時死去。”

  已經習慣了撒謊的噶爾丹再次給自己編造了一個可憐的身世,大意就是因為黃教領袖善意的條件,自己的身份被識破,於是被安全局秘密捉拿,受盡了嚴刑拷打,偶然逃了出來,然而,這個精心編織的謊言並沒有收獲噶爾丹想要的效果,桑結這個一起長大的好友也隻是安慰了幾句,說活著就好,也就過去,完全沒有義憤填膺,發誓為自己報仇的態度。

  “桑結,聽說師父派了第巴大人了,這是要向漢人卑躬屈膝了嗎?”噶爾丹問道。

  桑結聽了這話,並不惱怒,而是坐下來說道:“我們是來談判的,為的是藏地的平和與弘揚佛法,師父交代第巴大人和我,要向帝國表達必要的謙卑,我知道,你會痛恨這些,但是我想說的是,師父已經不能再堅持了,雖然要謙卑,師父也是最後一個,而在整個藏地,第一個跪下的是和碩特人,我的兄弟。”

  噶爾丹臉立刻變成了鐵青色,和碩特與他的母族準噶爾一樣都屬於衛拉特蒙古的一支,當年固始汗受黃教兩位領袖邀請,率軍入藏地和青海,覆滅了紅教,確立了黃教的超然地位,也在那片高原之地建立了和碩特汗國,也因為和碩特大部進入藏地,準噶爾才能在天山南北崛起。

  目前的藏地屬於和碩特汗國,但這卻是一個二元政治聯合體,連酋邦都算不上,兩位宗教領袖、第巴與和碩特汗是這個國家的四巨頭,和碩特汗掌握著兵權和部分政權,而大部分的政權則是作為總管的第巴所控製,鬆散的政治聯盟甚至連都算不上。

  然而,在名義上,和碩特大汗才是這個國家的國君,而他向帝國臣服,兩位宗教領袖自然不能坐視不理,那樣是逼著汗庭引狼入室。

  “這是在自尋死路,雖然可以避免戰爭,但卻是溫水煮青蛙,你知道這個典故嗎?”噶爾丹憤怒的揮舞著拳頭。

  桑結點點頭,笑哈哈的說道:“當然,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一個更有趣的事實,據說,當今皇帝的兄弟,裕王李君威是一個秒人,他是太上皇最寵愛的孩子,被太上皇譽為獨一無二的人,他的特殊就在於思想的跳脫,我們聽到溫水煮青蛙這個典故,往往會驚歎於比喻的精妙,而裕王卻真的把青蛙放在溫水裏煮,結果是,火剛剛點燃,青蛙就跳出來了,根本沒有典故中所說的那些。”

  噶爾丹聽到這些,微微一愣:“你說的這些和我們討論的有關係嗎?”

  “沒有,我隻是講一個笑話。”桑結笑道。

  噶爾丹聽了這話,徹底明白了,桑結與自己不同,他根本沒有自己這種與帝國奮戰到底的決心,甚至於享受與帝國之間的和平,所以態度才如此散漫。

  “桑結,你太讓我失望了,你還記得嗎,當年我離開拉薩的時候,你對我說的那些話嗎,你是最支持我的,希望可以借助大清的力量來遏製漢人勢力的擴張,那時的你。”噶爾丹動情說道,但是話沒有說完,就被桑結打斷了。

  桑結正色道:“時代變了,噶爾丹,我們討論那件事的時候,滿清與帝國之間勢均力敵,相對於人口眾多的漢人,我們當然要支持同樣人口少的滿洲人,相對於中原民族,我們當然選擇漁獵民族。但是現在呢,帝國大一統,如日中天,為什麽要螳臂當車呢?

  我知道,噶爾丹,你有你的桀驁不馴,但是你知道你的桀驁不馴來源於什麽嗎,不是來源於佛法的宏大,也不是師父的教導,僅僅是你身為衛拉特人身為準噶爾貴人的驕傲罷了,其實已經不算是個黃教僧侶了吧,你想要做的那些,是為了準噶爾部落還是為了佛法?或許隻是為了你的仇恨和野心?”

  “你你什麽意思?”噶爾丹感覺自己認不出桑結了。

  桑結笑道:“意思還不明白嗎?好吧,那我說的再多一些,自從吐蕃王國消弭之後,我們藏人就一直沒有誕生過強橫的勢力,崇信佛法的我們總是第一時間依賴最強大的實力,在過去的幾百年裏,蒙古人、漢人、衛拉特人和滿人,誰強我們就依賴誰,知道為什麽嗎,因為再強大的國家也是世俗的政權,而我們則是宗教,與任何世俗政權都有合作的基礎,但也有各自生存的空間。

  現在帝國最強,我們當然要選擇帝國。誠然,帝國對宗教的管製遠遠超過其他政權,但那又如何,它已經強大到我們無從選擇,在這片大陸上,誰還能對抗它呢,以前還有一個半死不活的滿清,現在呢,沒有了,和碩特、準噶爾各部都成了帝國的藩屬,我們繼續堅持,隻能遭到滅頂之災。無論是與我們爭奪政權的和碩特汗庭還是紅教、白教,甚至於已經得到帝國支持的黃教分支,有太多勢力願意協助帝國覆滅我們,然後從中分一杯羹了,噶爾丹,要麽跪下,要麽死,師父可沒有選擇。”

  噶爾丹忽然大笑幾聲:“是嗎,那你是不是要拿了我向新主子邀功呢?”

  桑結搖搖頭:“不會,但我不會讓你見到第巴大人,刺殺他來壞了雙方的和談,這種事不能發生。”

  噶爾丹冷哼一聲,這個計策他並不是沒有想過,隻是他勢單力薄,實在做不到罷了,桑結道:“說說吧,噶爾丹,你想要幹什麽?”

  “我要回藏地去,去見師父!”噶爾丹說。

  桑結點點頭:“這簡單,我可以安排。”

  沉吟片刻,桑結說:“我最近會派人送信件去拉薩,你可以藏在碼頭附近,我的人到了,你替換一個上船,就可以隨他們回到拉薩,如何?”

  “可是我怎麽確定你不是設局害我?”噶爾丹警惕問道。

  桑結拍了拍手,隻見竹林裏響起嘻嘻索索的聲音,四五個黑影圍了過來,個個手持弓弩,桑結也順勢拉開了距離,手裏多了一把手槍,桑結說道:“顯然,現在殺你,也不費吹灰之力。”

  噶爾丹冷笑一聲:“桑結,你變了。”

  桑結點點頭:“識時務者為俊傑,噶爾丹,你也該變了。”

  禦書房。

  “桑結本人同意入學,已經寫信告知拉薩方麵,陳列嘉措沒有反對,這事基本就成了,我想應該和學校那邊打好招呼,桑結身份特殊,給一些特殊待遇是應當的,他是內定的下一任第巴,如果桑結順利在帝國大學結業,很有可能形成第巴由帝國培養的機製,對於未來影響藏地至關重要。”裴元器盡可能簡短的匯報道。

  李君華點點頭:“就這麽辦,循皇子例,但是跟桑結也交代好,不要過分了。常阿岱,你那邊了,對藏政策議的如何了?”

  常阿岱說道:“內閣那邊希望由帝國出麵,聯合和碩特汗庭、兩大黃教領袖和藏人貴族,形成一個正常的行政機構,來統一藏地的政策,施加帝國的影響力,卑職仔細計議過,感覺不妥。”

  “為何不妥?”

  “這種政策會招惹和碩特汗庭和黃教雙方的不滿,很難推行,而卑職以為對於藏地來說,隻要不駐軍,影響力幾乎談不上,而現在提出駐軍也不恰當。”常阿岱道。

  李君華道:“說的沒錯,還是以和為貴,徐徐圖之,但第一步一定要走好,你們理藩院如何打算的。”

  “目前我們插手藏地實在沒有抓手,與那邊聯係太少,並不知曉誰可靠誰不可靠,卑職以為,還是借機派遣使者入藏禮佛,尋機駐藏,形成一個類似於大使館的機構,專門負責藏地各方與帝國的聯絡,為了策應安全,自然就要派遣一支軍隊保護,這支軍隊哪怕隻有三五百人,也是實實在在的影響力,而駐藏大臣常駐拉薩,就可以與各方聯絡,了解藏地內情,為以後做好信息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