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八 學堂
作者:且看昨日風華      更新:2020-05-10 22:12      字數:4442
  “爹,娘,你們胡說什麽呢,憑什麽我嫁不嫁要和弟弟上不上學堂掛一起,我可不依你們。”樸太的閨女從裏屋走了出來,不高興的嘟囔了一句,又轉身回去了。

  樸太忍不住捂住了臉,頗有些不高興,他隻有一個兒子,但這個兒子在旁人嘴裏的評價是天差地別的,在權業嘴裏,他的兒子是一個聰明勤快的家夥,學手藝的速度很快,跟著權業學了這才幾個月,都能上手掄錘了,對於一個學徒來說,這就是入門的典型征兆,明眼人都知道,樸太的兒子是個當鐵匠的材料。

  但樸太的兒子還跟著權業的長子學識字,但在這個方麵,他的兒子就完全是個棒槌了,學了幾個月,報紙的正反都分不出來,一根扁擔倒了知道是個一,再倒一根就不知道是個什麽玩意了。

  但是樸太很清楚,鐵打的再好也不如上學上的好有前途。

  “親家在家呢.......。”院子外麵權業喊了一句,樸太應了一聲,就見權業手提肩扛進了堂內,提籃和籮筐裏不是麵粉袋子就是染色棉布和葛布,還有不少的雜活物件,都是眼下紮蘭屯缺少的,別的不說,光是那一大一小兩個剪刀,就少有人家能拿出來。

  樸太連忙接過來,倒了水,問道:“今天怎麽下工這麽早,是上麵派什麽新活不成?”

  “今天建的是個工坊,是吉林綏靖區援建的,說以前是做炮車和輜重車的,轉到咱們紮蘭屯旗修造馬車,陸軍的事一板一眼的,到了點就下工,再幹還要多發錢呢。”權業笑嗬嗬的說道。

  “等我挖完了咱們大院的窨子,你也讓我去工坊吧,看看,若有機會,也能學個手藝,這砌牆架屋的手藝,我也想學學.........。”樸太說道。

  權業滿口答應,臉上卻是有些猶豫,他過來可不是閑聊的,是要說正經事的,幸好樸太老婆早有準備,扒拉了幾下樸太說道:“親家來是跟你說閑話的,那是來說正事的,別光說那些沒用的。”

  權業嗬嗬一笑,喝了一口水,說道:“今早上,我家的和親家母都說了,因為齊齊哈爾辦學堂的事,咱兩家的婚事就先辦了吧,今天來就是商量這事的,親家,你有什麽打算,說出來,咱們合計合計。”

  樸太心心念念的還是兒子上學堂的事,連忙問:“齊齊哈爾那是什麽學堂啊,有機會的話,讓你家老大把我兒子也帶上唄,姐夫帶小舅子一起學,相互也有個照應。”

  “帶不了,實在是帶不了。”權業搖搖頭。

  樸太說道:“是不是要推薦信啊,你現在是參領大人麵前的紅人,給孩子討一個來不成嗎?”

  權業見樸太不依不饒,也不好得罪他,出門喊了一聲自己大兒子,早在旁邊家裏忐忑不安的權業兒子很快進來,權業讓他跟樸太解釋一下,權業兒子風風火火的跑回家,從祖宗牌位後麵把自己的文憑取來,放在了桌子上,說道:“齊齊哈爾那個學堂叫齊齊哈爾高級習藝所,還沒有建好呢,聽說是京城派遣老師,沈陽帶來教材和用具,海西那邊來教員,是理藩院牽頭辦的,想上高級習藝所,必須要有這中等文憑,這是我在海西的時候,學了五六年才考下來的,這東西,花多少錢都買不到,這麽說吧,這就和前明的秀才差不多。”

  “哎呦,想不到你還是個秀才公呢。”樸太老婆嘖嘖稱奇。

  “那你把你學的教給你舅子,他不就也能考一個嗎?”樸太說道。

  權業嗬嗬一笑:“這是大小子學了好些年才考來的,要先識字寫字,學術算,才能在鎮上考到識字證,然後去城裏上學,學了兩年才考了初等文憑,又學了三年,才考了這中等文憑的。

  齊齊哈爾的學堂至少要初等文憑才能進學呢,還隻能報中修班,我家大小子有這中等文憑,才能報高級班,入學還要先測驗的。”

  樸太無奈點點頭,權業家的大兒子考這玩意都學了好幾年,自己兒子那腦袋,豈不是要學十年?

  “我明白了,你把這東西收好吧,可別丟了。”樸太說道。

  “嗬嗬,親家別傷心,咱們紮蘭屯也在辦學堂,你家小子能通過測驗,也是可以進去學習的,等學好了,再升學到齊齊哈爾去,我們在海西的時候,小子們都是這麽走過來的。”權業笑嗬嗬的說道。

  “行,今天晚上我就親自督促他學習,他再不認真,就用鞭子抽。”樸太也是發了狠。

  “爹,咱們參領公署旁邊有兩個夜校,是官署裏的人辦的識字班,你咋不拿點錢讓弟弟去那裏學呢。”樸太的閨女在裏屋說了一句,卻也不敢出來見人。

  樸太回了一句:“哪裏有你說話的份。”

  接著,樸太與權業就商量起來正事,二人拿出黃曆來,樸太老婆裝神弄鬼的算計了一陣,說是月底就有幾天好日子,能把婚事辦了,樸太和權業也是同意,這樣不會耽誤上學的事,更不會耽誤秋收。

  “還有一件事,今日就說了吧,其實不說呢也成,但也怕你們二位有意見........。”一向說話辦事爽快的權業猶豫起來,樸太問:“還有什麽事,若是彩禮什麽的,大可不必多說,大家剛來相互幫襯著過日子,什麽彩禮不彩禮的,還是女婿上學堂最要緊。”

  權業搓了搓手:“倒不是錢的事,是.......大小子想著,秋收後去上學把你家妮子一起帶去,過年就不回來了。”

  樸太終於回過味來,按理說,下個月辦完婚事,自己閨女就是權家人了,人家小兩口子一起去齊齊哈爾,用不著跟自己說,樸太也覺得去也無妨,閨女看住女婿,也省的他在齊齊哈爾整出什麽幺蛾子來,但樸太總覺得哪裏還有些不對。

  權業話沒說透,他兒子又推了推他肩膀,權業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對兒子說:“要不你跟你嶽丈說?”

  “還是爹你說吧.......。”權業兒子也不太敢。

  二人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說,憋得樸太女兒在裏屋難受,掀開簾子走出來,說道:“爹,權大哥想帶我去齊齊哈爾,也上學堂。”

  “渾說個什麽,你個女娃子上什麽學堂,有什麽學堂能讓你上?”

  “就是,錢不錢的另說,你有那文憑麽?”

  樸太夫婦回頭不高興的斥責女兒,權業見說開了,直接說:“也不是沒女娃的學堂,那年去海參崴,人家官宦人家富商家的女兒都上女子學堂,一開始學文化後來學會計、醫學之類的,不管是經商還是管家,都用的上的,習藝所的中級班有會計一科,專有一個女子班的,而且女子班全部免費,不要錢的。”

  “那文憑呢,中級班也得要初等文憑吧。她連識字證都沒有,上什麽學堂。”樸太老婆說道。

  樸家女兒掐腰說道:“我沒有,是因為我沒去考,娘你信不信,下個月我就能考一個識字證出來!”

  “你就吹吧你。”樸太瞪大了眼珠子。

  權業兒子說:“要說學文化,她確實比弟弟學的快那麽一點........。要是能考試,八成能考出來。”

  權業的兒子可是樸太兒女的‘老師’,老師都這麽說了,那總不會有錯,而樸太女兒也是爭氣,順手把當成窗戶紙的報紙撕了一塊下來,在燈下讀了起來,看的樸太夫婦是嘖嘖稱奇,他們可不知道自己閨女什麽時候學會認字了,還比兒子強多了。

  “別念了,別念了!念再好你也不能去,女兒家的就該在家裏看孩子洗衣服,學什麽會計,學會了,有差事讓你幹嘛?”樸太老婆喊道。

  樸太閨女絲毫不讓,說道:“怎麽沒有,我去官署幫工的時候都聽人家說了,咱們管旗紮薩克曹大人的媳婦就在京城呢,人家可是在理藩院財務室工作,知道啥是理藩院財務室嗎,咱們旗佐的賬都得人家看了才算數,上麵批下來的錢,就得有曹夫人簽名才行。人家曹夫人就是學的會計科呢,知道在哪裏學的麽,人家在皇後娘娘開的學堂學的!”

  “說出大天來,你也不能去,你個女娃子在外麵拋頭露麵的,像個什麽話!”樸太怒道,吼住了閨女,連忙給權業賠笑:“親家,這都是我慣的,你別往心裏去,她就是聽風就是雨,過幾日就好了。”

  權業雖說也不支持,但也不會因此而生氣,到底他的見識比樸太要多的多,權業不知道帝國的理藩院裏是不是真有女官,也不知道曹夫人有沒有那等權勢,但他卻是在海西、寧古塔的農場沒少見了女人做事,至少每次給他結賬的女賬房和男人拿一樣的工錢,而且男人也在農場工作。

  樸家女兒見父母是這個態度:“等我嫁了,你們就管不著了,我就要上學堂,就要學會計!”

  “反了天,胡說八道些什麽,滾回去!”樸太見閨女當著別人的麵開始頂撞自己,還是仗外人的勢,更是怒火中燒,抽手就打,一時間孩子喊,大人鬧,亂做一團。

  大院裏的鄰居都來看,原本也就是說和幾句就完的事,卻不曾想因為巡邏隊的到來而鬧大了,紮蘭屯旗可不是內地的鎮甸村社,本質上是軍管區,旗裏都有巡邏隊專司治安,正好聽到院子裏混亂,以為打架,進來之後,好巧不巧的這支巡邏隊多是蒙古人,言語上也不是很通,索性一並拿去了官署,權業忙不迭的找來自己佐的佐領去官署說項。

  樸太打自己閨女,談不上打架,閨女頂撞的那些不孝也不歸官署管,既然佐領都來了,官署的治安官交代幾句,勿要再行擾民之事,也就該放歸了,不成想樸太的閨女算是找到了說理的地方,就是不走,非得問問官署的官員,帝國法律中有沒有哪一天規定女人不能上學堂,不能外出工作,紮蘭屯的治安官哪裏懂得這些,他懂得法律都是平日的治安案件的,頂多涉及刑事,這種男女平等的,人身自由的,他哪裏知道,眼瞧著解決不了,隻能把案子交給了管旗的紮薩克曹鬆。

  理藩院下轄之地,因為地廣人稀,又是軍管,曹鬆這類紮薩克可謂是軍政一把抓,早上到了官署,聽了樸太家的事情,打著哈欠對烏力吉說道:“怎麽,這是把我當縣太爺了,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也讓我來處理?”

  “長官,那女子咬定了要問帝國法令,要個說法公道,卑職實在處置不了。”烏力吉撓頭,他在歸化學堂裏可沒學這些法務。

  曹鬆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說道:“哼,鄉野女子,也懂的這些道道兒,看來這報紙是有些能耐呀。”

  烏力吉也是無奈,問:“要不升堂?”

  “你還真把我當縣太爺了,還升堂?告訴你這種屁事,別說在這小小的紮蘭屯旗,你就是送禦前送帝國最高法院,也不能讓人心服,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帝國沒有任何法律禁錮女人的自由,她們有學習和工作的權力,父母不行,丈夫不行,公婆更不行!天子和皇後也鼓勵女性進學堂,學習新知識新思量,我的夫人便是新式學堂的學生,可不是什麽人家都能接受女人在外拋頭露麵了,按法律,那樸家女兒是對的,可若按鄉情民願,那樸家女兒就是忤逆是大不孝!你讓我怎麽判,還升堂,虧你想的出來。”曹鬆不悅說道,他原以為隻有在大城市才有這種事,不曾想自己主政的鄉下地方也有這等幺蛾子。

  “那您的意思?”烏力吉問。

  曹鬆道:“讓他們兩家都閉嘴,你不是說那個樸太想讓自己兒子上學堂麽,在官辦的夜校裏給他免費名額,堵了他的嘴,讓她女兒也閉嘴,既然沒出嫁,就好好聽他爹的話,等出嫁了,她愛怎麽著就怎麽著,反正無論上學堂還是考證書,都在下個月才行,她們不是月底結婚辦酒麽?”

  烏力吉道:“鬧大了,樸太覺得丟人,不想嫁女了。卑職總不能拿刀逼著他嫁吧。”

  “你真是個豬腦子,你就不會月底給他們主婚證婚啊,他好麵子,你這個參領就給他一個麵子啊。”曹鬆說道,自己這個下屬,認真是真認真,就是腦袋不夠活泛。

  烏力吉一拍手,大讚這個主意好,立刻就要去辦,曹鬆攔住了他:“找個人去辦這事就行了,你留下,咱們有事商議一下。理藩院把商屯的事定下了,皇帝過問的,自然是國策,咱們紮蘭屯旗也要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