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一 出家
作者:且看昨日風華      更新:2020-05-10 22:12      字數:5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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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的陳家,陳文川因為兒子的一席話而變的鬱鬱寡歡,他的眼睛直愣愣的看著因為無人打理而幹涸的小池塘,就那麽沉默的坐著。<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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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帝國大軍開入漢城,陳文川便是要求關門閉戶,除了他自己和做事穩妥的長子陳子興,其餘人都不得隨意外出,更不能參與政事,畢竟他的內心深處是傾向於朝鮮大王李柏的,無論是士大夫所受的儒家教育還是對於先王的感恩都是如此,但經曆了諸多變故的他已經明白,這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現在還有誰能對抗的了如日中天的帝國呢。<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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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朝鮮局勢的逐漸穩定,深居簡出的陳文川以為風波已經過去了,雖然他沒有做到朝鮮先王臨終托付,保住李朝的江山社稷,但至少李柏是安全的,他雖然要入朝請罪,可陳文川知道,千金買馬骨之下,帝國天子非但不會懲治李柏,還會給予恩封榮耀,原本的朝鮮王位又如何,不過是個享受親王待遇的郡王銜,受登萊巡撫製約,這一次去京城,說不定可以受封親王。<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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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對泰山崩潰時的無力和李柏這塊遮羞布的存在讓陳文川心底已經放下了,但是他也沒有興趣加入帝國朝廷享受什麽榮華富貴,那有違他做人的準則,而且陳文川也不想再招惹什麽是非了,再怎麽說,自己也是士大夫出身,而帝國對士大夫是最為殘酷的,在陳文川的心底,於這亂世保住一家平安才是要緊的事情。<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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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不能去。”陳文川呢喃著,打定主意絕對不隨李柏前往京城。<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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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定了主意的陳文川決定給自己找一條退路,他知道,自己名聲在外,自家是不會被輕易放過的,於是在當天中午,陳文川便是獨自一人騎著驢出了漢城,到了城外一處靈光寺,他與寺廟主持智雲和尚是多年好友,以往幾次托庇於寺廟之中,平日也沒少布施金銀。<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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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智雲和尚曾是遼民,逃來朝鮮的,進了這靈光寺中,因為語言問題,平日裏也是深居簡出,少有露麵,但是這一次卻不一般,陳文川到了山門口就見智雲和尚在門口忙碌接待,如知客僧一般,而進進出出的人著實不少,衣著華麗的富商有,衣衫襤褸的乞丐窮苦也多,智雲和尚見到陳文川,擦了擦汗“阿彌陀佛,見到陳施主安康,老衲也就放心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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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謝大師關懷。”陳文川下了驢子,也向智雲問好,但不曾想有個半大小子背著一捆藤蔓經過,因為山藤太長,刮到了陳文川的肩膀,陳文川差點滾到一邊,那小子眼見惹了禍,站在那裏,不知該怎麽好。<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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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忙吧,這是老衲朋友,也不會怪你。”智雲和尚用熟練的朝鮮話對那小子說道,然後對陳文川說道“老友,實在抱歉,人太多了,差點傷到你。”<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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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文川道“正是亂世,寺廟裏總是多些人。”<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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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倒也是事實,但凡有戰亂災荒,貧苦之人往往托庇於寺廟,而經曆了災禍的人也更願意到寺廟燒香拜佛,以求神佛保佑。但智雲和尚的話卻讓陳文川大吃一驚“這次不同,這些孩子是朝廷攤派來的,我這佛門向善之地,是推脫不得的。”<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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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寺廟裏來來往往的孩子和窮苦人並非躲避戰亂而來的,而是被朝廷分攤來的,先把這些人安頓住在寺廟之中,分發米糧、被褥和衣服供養,而寺廟裏的和尚則負責把這些人組織起來,教授他們學習藤編、製席、泥瓦砌築,以及簡單的木工,當然,還要教授漢語,等這些人有了一技之長,身體也健康強壯之後,就會登船,遷徙到海外行省,這既是朝廷交給靈光寺的任務,也是寺廟養贍貧苦的善舉。<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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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城裏聽說,朝廷和理藩院都在倡導百姓移民北疆,聽說還給盤纏米糧,到地分田畝,給種子耕牛,這些人怎麽不去呢?”陳文川滿臉不解。<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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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雲和尚道“千裏遷徙,非得家人親友相互照顧,才能安然抵達,而寺廟裏這些人都是無親無故的孤寡,亦或者刑餘之人,無有依托,怎麽遷徙?”<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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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文川明白了,這是把靈光寺當成養濟院和習藝所了,不過倒也難怪,寺廟本身就是一個小社會,這裏不缺識文斷字和能寫會算的和尚,僧人又天生被老百姓所信任,又有房屋院落這等天然居所,是最適合做這些不過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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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正聊著,卻是碼頭又有人幾個商人來訂貨,所訂的都是蘆席、藤筐等手工藝品,看的出來,靈光寺的生意興隆,這也難怪,這些手工藝品對於靈光寺來說完全沒有成本,蘆葦可以在河邊湖邊獲得,山藤也可上山去砍,編製的人還在學藝,並不要薪資,即便是他們的吃穿用度實際上也是朝廷在給錢,所以出產的手工藝品價格很低,在剛剛和平的漢城及其周邊很有競爭力,而智雲和尚一時也脫不開身招待陳文川,陳文川卻也不在乎,索性一卷袖子,臨時充當賬房,為靈光寺服務起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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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忙到傍晚,累了一天的人才得以休息吃飯,吃完飯後寺廟也是不安寧,人們席地而坐,跟著學習起了漢語,反正隻是學說話,也不用點燈廢蠟,而智雲和尚安排完課程後,立刻招待陳文川,素宴安在了智雲的禪房,吃完之後,品茶縱談。<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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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智雲和尚,陳文川並不隱瞞,他把這些時日發生的一切全都說了出來,並且表明了自己不願意去京城的態度,智雲聽後,說道“朝鮮要歸附天朝的事,老衲也是聽人說過,原本也是不情不願的,但這些時日看過聽過之後,倒是覺得倒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到底是四民平等,百姓安居了,底層百姓倒是比以往過的好了些。”<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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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文川何嚐不知道這一點,也正是這些促成了他不想再起事端的想法,陳文川說道“當今天子確實為仁德天子,但強占朝鮮社稷之事絕非善事,況且朝鮮兩代大王於老夫有厚恩,老夫又怎麽有違內心,前往京城歌功頌德呢?但若是不應,又恐那李德燦不許,禍殃家人,實在是為難呀。”<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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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雲笑了笑“若你執意不想去,老衲倒是有個法子,不否而否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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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法子?”<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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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雲指了指自己的禪房“不如就在我這靈光寺剃度出家了,新朝官製,為官者不可信仰宗教,以免厚此薄彼,你剃度成了和尚,他們自然就不能逼你當官了。你素崇佛法,不喜奢侈,且子嗣延綿,家庭和睦,以老衲所見,出家為僧倒也不是什麽損失。”<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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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文川聽了這個建議,先是一笑,繼而苦澀起來“這隻恐對方作梗。”<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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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雲雙手合十“老友,不過是表明態度罷了,他們若是強求,你如何反抗都是無用,若可放你自由,你出了家,他們也該順水推舟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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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文川頓覺有理,當即就要求剃發,智雲倒是感覺有些不妥,希望他可以通知家人,而且,陳文川也是朝鮮名儒,理應有人來觀禮才是,可陳文川卻不在乎,本著擇日不如撞日的心態,要求立即剃發,觀禮之事也直接取消,智雲無奈,也知道陳文川走投無路,隻得允從,取來熱水和剃刀,親自給陳文川剃度。<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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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文川便找來知客僧,讓其去漢城通知自己的家人,送去書信。而陳文川的行蹤都是有人監視的,監視的人告知了金世龍,而金世龍則匯報給了李德燦。<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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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果就是,李德燦非但沒有阻止陳文川,更沒有令其還俗,反而貼心的為他補了度牒。<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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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阿岱看著李德燦開出的度牒,說道“大人,為什麽對陳文川這廝如此禮遇,他出家就是故意躲著不去京城。”<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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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德燦放下筆,遣走金世龍,說道“陳文川再怎麽說也是前明遺民,又是朝鮮名儒,素來抗清義名,怎好用強啊?”<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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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卻以為該用強還是用強,如您所說,他隻是前明的遺民,腦袋裏除了李朝就是朱明,哪裏為帝國想過一二,這種人,就算是我們處置了,上麵也說不出什麽來。”常阿岱不屑說道。<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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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德燦道“這你就不懂了,朝鮮在帝國臣民眼中是國外,如今已經是帝國三年,國內升平,你我又非國族官員,陳文川處置了,傳到帝國臣民耳朵裏,那就是國族在外受辱,前番國難,卑躬屈膝者甚多,似陳文川這等寧可避居朝鮮,也不降清的人,縱然是士大夫,在國人眼中也是英雄之屬,絕非可隨意處置的,這樣也好,到底是他自己願意出家的。”<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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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月後,李柏為首的朝賀團啟程從陸路前往京城,送走了李柏等人,李德燦立刻召集軍機會議,準備對東國和南朝政權的戰爭。<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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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鮮之變到了帝國三年的三月,國內輿論已經是一邊倒的支持了,在事變開始之前,無論是中樞還是輿論,都對吞並朝鮮存疑,倒不是說人們不相信帝國的實力,而是擔心投入的問題,國內的主要戰爭是結束了,但還在大規模的平叛和剿匪,妄開一場戰爭,在時人眼中為不智之舉,但隨著李德燦一舉控製漢城,輿論又是一邊倒了,隨著朝鮮清算的進行,理藩院獲得了大量的資金,掩蓋了軍費開支的問題,而在控製了朝鮮最富庶的一塊之後,理藩院也成了香餑餑。<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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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人們成群結隊的湧入朝鮮,要挖第一桶金,無論是邊疆綏靖區還是海外行省,都求著理藩院給自己弄來更多的移民,戰爭機器一開,各類軍事和民生物資的訂購促進了國內工商業和海運的發展,在此影響下,帝國元老和議員們對有關朝鮮的議案大開綠燈,軍隊也在大力支持,不斷的向朝鮮增兵。<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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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國在養精蓄銳的時候,戰爭的另外一方的東國和南朝兩大政權內部就已經亂成一團,南朝政權的掌權者是帝國的傳統盟友明火軍,以農民起義軍身份奪取政權,卻麵對西國東朝難以獨掌朝鮮,當三國鼎立局麵穩固後,明火軍內部就過上了驕奢淫逸的生活,新貴族們對百姓的盤剝欺壓不亞於舊貴族,為了手中的權力不受威脅,他們廢立了幾代大王,讓大王位置上永遠是十歲以下的孩童,以方便操縱政局。<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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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東國政權地疲民窮,卻在沈器遠和林慶業的統帥下強盛了一陣,但是隨著兩位元勳的去世,東國內部大規模的分列,實權掌握在各實權將領之中,早已是一盤散沙。<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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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國出兵,在西國內部撥亂反正,承認李柏的正統地位,立刻在其他兩個政權內部引發了混亂,政治鬥爭失敗者或少數派借著正統已失,在政權內部興風作浪,而李德燦為首的理藩院不斷行離間之策,分化瓦解,更是讓兩大政權岌岌可危,而當西國穩定之後,帝國在西國政權統治範圍內推行的均田免欠、官贖自由、四民平等、降低租稅等政策逐漸為其餘兩個政權的百姓知曉,在已經民不聊生的兩大政權內部掀起了軒然大波,底層的百姓紛紛舉事,抗糧抗稅之事層出不窮。<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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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顯然,這樣的兩個政權是無法對抗來自帝國的軍隊,當李德燦為實權將領們開出諸多優厚條件之後,各地要隘都大開道路,引帝隊和各藩兵入城,大軍的主力尚未進入敵境,兩個政權就已經土崩瓦解,李德燦依舊本著不殺一人的原則指揮各部進軍,這意味著昌平戰犯管理所和邊疆、海外行省又會多處許多人口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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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由李明勳親手策劃的吞並行動最終虎頭蛇尾的結束,與朝鮮八道的當權者的血淚淒涼不同,失意的李柏在京城得到了盛大的歡迎儀式,雖然他注定永遠定居在京城,但李明勳許諾從新設立的東江行省每年所得賦稅中,十中取一,為李柏的年俸,足夠李柏過上好日子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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