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二 冷暖
作者:且看昨日風華      更新:2020-05-10 22:12      字數:4301
  雷克生臉上掛著笑,桌下的手卻是已經攥緊,發出嘎嘎的響聲,似魏明這等陰陽怪氣的東西,他一拳便是能砸死,自從他回來,對自己一家不是冷嘲熱諷就是指桑罵槐,念及親近關係,考慮他剛丟了知府的官,被沒收了個人資產,雷克生也不想和他衝突,可今日中秋節,當著這麽些人的麵,又是陰陽怪氣的,又是挑撥兒子和母家的關係,雷克生再也忍不住了。

  “嗬嗬,大哥這話說的錯了,我怎麽沒寫,不僅寫了,還寫了好些,不然大哥二哥怎麽還能在這裏喝酒閑談,該是在南洋那些黑暗潮濕的礦洞裏挖礦吧。”雷克生喝了一杯酒,平淡的說道。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魏明聽了這話大怒站了起來。

  雷克生瞥了他一眼,又是給自己滿上,說道:“什麽意思,意思不是很清楚麽,若是沒有我,大哥怕是早就被清算流放了,哪裏容你在這裏囂張!”

  “清算?憑什麽清算我,我魏明是大清順治二年的進士,也是十年苦讀,科場搏殺出來的,在江西為官,那也是兢兢業業,東番來的亂臣賊子,奪了我的家產,難道還要我感恩戴德麽,笑話!”魏明怒道。

  雷克生卻是不惱:“大哥真是好有骨氣,這話有本事去大街上嚷嚷去,窩裏橫,算得什麽本事。”

  “我也不用去大街上,家裏不就有一個東番賊子麽!”魏明對雷克生怒目而視。

  魏庸卻是知曉新朝厲害的,那日李君度光複南京,江南的士紳官宦抓了上千人,幾萬人受牽連,若不是雷克生護著,自己怕是也要遭罪了,他連忙嗬斥道:“魏明,你胡說什麽,你不怕死,莫不還要牽連魏家七十多口麽?”

  魏明拂袖而坐,笑道:“爹你怕什麽,某些人原來是居所定所的入贅莽夫,現在也是被新朝拋棄,拔了牙的野狗,還怕他作甚?若不是看在妹妹的麵子上,今日哪裏容的他在席上!”

  “大哥,你胡說什麽呢?”女眷中的魏珠耐不住了,拉開屏風,怒道。

  “到底是嫁出去的閨女,胳膊肘往外拐咯。”魏明不屑說道。

  雷克生卻是笑了起來,無奈搖搖頭,狐疑看向魏珠,說道:“我的事,是你沒和老爺子交代,還是老爺子沒向家中說明?”

  魏珠頓時低下頭:“有什麽好交代的,一家人過日子,也不用什麽都說的。”

  實際上,魏家對雷克生也不是了解,隻是知道他老早就為新朝做事,光複之後,因為他避免了清算,可魏家大部分的地產和房產都是被清算掉了,這也給了魏家一個錯誤信號,連家中財產都保不住,雷克生想來也不是什麽大人物,但這些事情魏珠卻是知道的,如今看來,她根本沒跟魏庸交代。

  魏珠也是有苦衷,雖說新朝放過了魏家,可魏家上下的榮耀和資產都沒了,說不恨那是假的,魏珠擔心,若是娘家人知道了雷克生的實情,怕是親情也維持不住了,也就沒說。

  “可你沒說,這些哥哥們可沒拿我當一家人。”雷克生說道。

  “你算個什麽,也能成我魏家人!”魏明道。

  雷克生沒計較這話,環視一周,發現竟無一人替他說話,就連魏珠都拉他衣角,雷克生問:“魏珠,你和我是不是一家人。”

  “當然是。”魏珠不假思索的說。

  雷克生點點頭,對魏庸說道:“嶽父大人,分家吧。”

  屋子裏鴉雀無聲,隻聽著風打窗簾的聲音,魏庸還沒反應過來,魏明站起來:“分就分,可這家裏的東西,可和你沒有關係!”

  雷克生攥著魏珠的手:“有魏珠和長生娘倆就夠了,既然嶽父不說話,長房長子同意了,那就算分了,告辭!”

  說罷,就拉著魏珠走了,出了門,雷克生對長隨說道:“你在大門口等著,等長生回來,就帶城西劉記客棧去!”

  “這可怎麽是好,這可怎麽是好啊。”魏成伸長脖子,看著人消失,喃喃自語。

  “大哥,莫不是那姓雷的在外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財產,才這般痛快的!”魏家老二問道。

  “你們胡說什麽,他若是這等人,還出手救你們麽?”魏庸怒道。

  魏明搖搖頭:“他?我看還是長生出力多些,雖說新朝不認前朝的科舉,但長生孝悌郎的名聲可是在外的,若不保全咱們魏家,新朝怎麽談孝道?”

  “孝道?新朝還在乎那些,連孔家都被清算了,若不是祖輩餘蔭,聖賢照拂,怕是也要流放的,此間整個孔家都在曲阜戴罪,閉門思過!”消息靈通的老五說道。

  正此時,外麵響起說話聲,原以為是魏長生回來了,魏庸踟躕不知如何和孫兒交代,卻見府裏的管家進來,說道:“老爺,外麵來了一官爺,說是行政總院勳事處的。”

  “勳事處,這是什麽衙門?”魏庸狐疑問道。

  幾個兒子相互看看:“不清楚。”

  “還是請進來,若是怠慢了,可不好。”魏成提醒道。

  不一會,一個青年官員走進來,見眾人吃飯,連稱叨擾,見禮過後,問道:“怎麽未見雷長官在,這不是雷長官家麽?”

  “大人,不知有何指教?”魏明一聽是來找雷克生的,臉色一沉,但也不敢隨意發怒,低聲問道。

  那官員道:“我是行政總院勳事處的,哦,大抵相當於前朝吏部驗封司,特來求見雷克生長官。”

  勳事處他們不知道,但驗封司卻是了然,這是掌封爵、世職、恩蔭等事務的。

  “驗封司?找他何事啊?”魏庸不解。

  “京城有天使來,召雷長官去見。”官員笑著說道。

  “您弄錯了吧,這與雷克生何幹,他已經解職了呀?”魏明笑了。

  那官員道:“正因為解職才是由我們勳事處聯絡,畢竟雷長官還是我國三等伯爵。”

  “雷克生,伯爵!”魏明大叫起來,顯然難以置信。

  官員微微點頭:“是呀,諸位不知道嗎,不對呀,冊封的單子都下來大半月了。不知雷長官在何處,這裏要道喜了,聽說是陛下欽點的差使,快請雷長官去公署接洽吧。”

  “陛下的差使。”魏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喃喃自語。

  客棧。

  魏長生進了房間,聽到母親魏珠還在低聲抽泣,他已經從長隨那裏知道了個大概,卻不想說什麽,魏長生認為,自己父親對魏家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若非為了保幾個舅舅一家平安自由,以父親的資曆,至少也能掌一省刑獄。

  “今天我與魏家真正算是撇清關係了,長生是要跟著我,還是去魏家。”雷克生問道。

  “當然是與父母雙親一起了。”魏長生倒是也沒有猶豫。

  “既然如此,便收拾一下,過兩日,咱們一道北上去京城。”雷克生說道。

  魏長生卻是一愣:“京城,怎麽去京城?”

  雷克生恭敬抱拳:“是陛下給的差事,昌平戰犯管理所所長!”

  魏長生略略點頭,大體知道是什麽工作,當是刑獄一類的,魏珠說道:“什麽所長,就是個看管犯人的牢頭,哼,雖說你救哥哥他們,犯了新朝的忌,但怎麽著你也為新朝效力二十多年,勞苦功高,憑什麽給你這麽個作踐人的差事。”

  “對,說的沒錯,就是個牢頭!”雷克生哈哈大笑,倒了一杯茶擺在魏珠麵前,說道:“可是咱這個牢頭和別人不一樣,知道我看的是誰麽?”

  魏珠搖搖頭,雷克生說:“光皇帝就兩個,什麽親王、郡王、八旗都統權貴還有一品大員,摞起來,這個屋子都塞不下,這麽說吧,偽明和滿清,兩朝的王公貴族封疆大員如今都歸我管理了,後無來者不敢說,但說前無古人是真切的。”

  “名頭響有什麽用,你今日在魏家那般說話,你倒是快活嘴了,但什麽都不要,咱們去了京城喝西北風啊。”魏珠擦了擦眼淚。

  雷克生重重一哼:“我就是不想和你大哥掰扯,我這脾氣你不是不知道,掰扯不兩句,我就得把他大腿掰扯下來塞進他鳥嘴裏!”

  啪!

  雷克生把一銅牌拍在了桌子上:“有這玩意在,咱們就吃喝不愁咯。”

  那是受封伯爵時給的,魏珠一把收在懷裏,說道:“你別犯蠢,你還想靠這個去偷去搶啊,我可告訴你,犯法的事兒可不能做。”

  雷克生嗬嗬一笑:“你想哪裏去了,我這可是正經的伯爵,明日你拿著這牌牌去聯合銀行,報我的名字,怎麽也能拿出三五千兩的低息貸款來!你得知道,我這伯爵是有俸祿的,鐵杆莊稼,信用硬的很!”

  魏珠一想也是,反正日後年年朝廷發伯爵薪俸,銀行不可能不給錢。

  “父親,錢先生應該也屬於戰犯管理所管製吧。”魏長生小心問道。

  雷克生點點頭:“那是自然,錢謙益三大漢奸之一,自當歸戰犯管理所管轄,為父也知道,錢謙益曾授業於你,你心有感激,你若想,隨為父在管理所工作,有機會照料一二也可以。”

  “這能行麽?我也進所工作?”魏長生問道。

  雷克生道:“自然可以,怎麽著我兒子也是國立大學法學院預科學生呀,現在法務係統缺人缺的厲害,實際,你學不了多少時日,也得基層實踐,現在法學學生,哪個不是一邊學習,一邊判案。

  說起來,戰犯管理所是個硬骨頭,裏麵都是罪大惡極的,也是狡詐難馴的,你若是把那裏的人都擺平了,那說不定可以直接考個法學學位來呢,就這麽辦吧,反正你也是函授學生,到哪裏不是去,對了,你問問你那些同學,有願意隨我去去實習的麽,多找幾個,也是替為父分憂。”

  “兒子明白了。”魏長生連連點頭。

  山東膠州。

  九月底的北風越發的寒冷,凍得膠州城裏的戰俘們瑟瑟發抖,三皇之戰時,他們都是著冬裝應戰,但被俘之後,戰俘所隻給發放食物,而不管衣著,到了夏日,大家都是把冬裝撕開,去了棉花,改為了單衣,但七八個月過去了,棉花早已不知所蹤,想再改回棉衣已經不是不可能了。

  天剛亮的時候,便是有一隊人馬進入了城內,數量超過一千人,騎兵步兵都有,把戰俘從帳篷和地窩子裏趕出來,用刺刀和燧發槍驅趕眾人,把城內所有的建築、設施全部點燃焚毀,隨著各類材料被一堆堆的點燃,戰俘倒是不冷了,可日後怎麽樣,誰也不知道。

  “馬吉翔,這是怎麽回事,莫不是要凍死咱們?”一群人到了馬吉翔身邊,向這個消息最靈通的戰俘打聽消息,馬吉翔哪裏知道,躲閃不說,忽然一人抓住他的脖子,雙眼一瞪,馬吉翔立刻討饒,這人便是吳三桂之子吳應雄了。

  “我哪裏知道,已經四五日未曾去見上位了,但你們也不想想,若是要殺我們,也要砍頭才是,凍死在這裏,算什麽?”馬吉翔小心說道,見吳應雄鬆了鬆手,說道:“八成是轉移地方了,你們想想,咱們關這裏大半年了,不審不判,不刑不罰的,算怎麽回事,諸位都是當官的人,也該知道,死囚哪裏有這待遇?”

  “對,老馬說的是,估摸是要處置咱們了,但不是在這裏。所以說,肯定不會凍死在這裏,但備不住要送往京城、南京處死,哎呀,不會送鬆江吧,聽聞新朝定鬆江為京,取名申京了。”一人說道。

  “為何這般說?”吳應雄鬆開了馬吉翔。

  馬吉翔說:“他是擔心,新朝興大工建都城,大工之前,殺我等祭天祭神,以求保佑。”

  “是啊,聽聞海外夷狄都是如此,就連倭人也不例外,新朝起於海外,說不定沾染了番奴習性呢。”

  “別胡咧咧了,人家要祭神祭天,也該找童男童女,似我等這等殺孽過重的,哪位神佛肯要!”當即便有人反駁。

  正此時,一憲兵高聲宣告:“馬上唱名!眾人安靜聽好,隻唱名一遍,聽不到的,名單上沒有的,一律處死!第一個,愛新覺羅福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