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八四 名滿江南
作者:且看昨日風華      更新:2020-05-10 22:12      字數:4282
  八月十八日,江南貢院。

  鄉試要在卯時初,也就是早上五點入場,所以雷克生早早起床了,魏珠已經準備好了兩份考試的用具,兒子一份,叔叔魏成一份,早餐也是有一份琥珀核桃,也是最後補補腦子,魏長生吃了早飯,便是主動去接叔祖魏成,看著兒子穿著單衣,魏珠擔憂說道:“這一入場好些時日,又是秋天了,怎也也得穿件帶棉的。”

  雷克生攔住要找衣服的夫人:“得得得,你個老娘們可拉倒吧,考場有規矩的,你給他穿件帶棉花的,到了門口可是得拆看檢查的,到時候誰給他再縫補起來?放心吧我讓他穿了兩件單衣,人家考場也給爐子,冷不著。”

  “真是遭罪,遭罪。”魏珠喃喃自語。

  到了醜時兩刻,魏成也是顫巍巍的來了,原本時間就晚了一些,雷克生也沒有讓這老夫子下馬車,一道出了二門,這個時候,雷克生為兒子請的輔導先生也是起床,到了門口送一送,囑咐了避字之類的小問題,魏成竟然是比魏長生還要聽得仔細,雷克生沒有再驚動其他人,兩輛馬車加七八個常隨也就去了。

  到了貢院才是寅時,距離開考還有一個時辰,但兩條街上已經是燈火通明,人頭湧動,想來都是送考的學子家屬之類,因為目的相同,原本不熟悉的人之間,也互相道一聲榜上有名,送士子的家屬也隻能到轅門之外,雷克生親自為魏成和魏長生再檢查一遍籃子,才是讓二人進了轅門。

  魏長生親自攙扶著叔祖,進了轅門,沿途經過送考家屬和士子,都是惹得嘖嘖稱奇,有人認出了魏成這個同場應試的‘老戰友’,紛紛上前打招呼,到了轅門,雷克生盯著兒子:“昨天交代你的話,可都記著?”

  魏長生重重點頭,其實也沒有什麽,鄉試考三場,一場考三天,三天磨一片八股,人人都是斟字酌句,慎之又慎,而雷克生卻是告知魏長生,前兩場依規矩而來,最後一場,一定要在第一天中午之間,把文章寫好,寫的差一些也無妨,但一定要寫出來。

  魏成問道:“侄女婿可有交代於我的?”

  雷克生嘿嘿一笑:“老叔可是身經百戰,千錘百煉,我一個大老粗,哪裏交代您呢,這次考試,咱們魏家可是全仰仗您的。”

  這話卻是說的真情實意,實際上,雷克生的計劃裏,自己兒子能不能榜上有名,還真看這位叔祖,隻不過卻不是看他的文章。

  幾個檢查的差使挨個檢查排隊的士子,夾帶、私藏的,一律抓起來,凶神惡煞的模樣,讓人不敢言語,魏家祖孫也是這般待遇,竹籃裏的一切逐一翻檢過,全部搜身,鞋子脫了,衣服和襪子一寸寸檢查,以免有夾層,但這二人都是沒有其他心思,也就檢查過了。

  進場的時候,除了檢查,魏長生還領了兩個蠟燭,按照自己的號數,尋找考棚,隻有便是有差役將門鎖了,祖孫二人的的考棚在一排,卻是隔著幾個房間,魏長生先是扶著叔祖入場,進了考棚,把給魏成準備的馬桶之類的東西放下,又把筆墨紙硯鋪好,才是去了自己的考棚。

  號舍都在明遠樓的東西兩側,考試期間,吃喝拉撒都要在裏麵,這不過是個寬三尺,深四尺的狹小房間,左右兩壁用磚砌築,離地兩尺,便是有兩道上下磚托,已經放上了兩層木板,上麵寫字,下麵當椅子,天色還是應城的,號舍內的環境潮濕昏暗,魏長生放好一切,安定坐下等開考鍾聲。

  魏長生卻是不知道,他做的一切都已經被明遠樓上的場官們看在眼裏,江南鄉試的監臨、提調和監試都在這裏,還有考官們,人們早已發現鬢發灰白,走路不穩的魏成,有些熟悉江南的人都知道這人已經考了六十多年,今年卻見一年輕人扶著入場,問過才知道是叔祖關係,不由的大讚魏長生孝順,見其先安置叔祖,又安穩自待,更是稱讚他細心穩當。

  隨著明遠樓的鍾聲響起,一隊兵丁巡視過後,監試便開始按照排房發放試題,試題照舊是論語中的一句話,魏長生取出水袋,倒入硯台,開始磨墨,反正前兩場是不用慌張的。

  監視官在場內不斷巡邏,他手裏有一份名單,上麵三十多個號數,其中有九個是江南九子,其餘二十多個便是賄賂了主副考官的二十多個家夥,監視官已經得到朗廷佐的密令,悄悄看住這三是多人,省的他們鬧事,尤其是所謂江南九子。

  對於江南九子之首的徐煒,更是重視,每當監考經過他的號舍,見他或閉目沉思,或輕鬆拂麵,吃飯、出恭都是再普通不過,完全沒有鬧事的模樣,但是監考卻不能總盯著他幾個人看,每當號舍前無人的時候,徐煒等人便開始奮筆疾書,但用的卻是左手,八股一共五百五十字,九人思多書少,很快便是答寫完畢了。

  連續考了兩場都是很正常,到了第三場,魏長生早已磨好了墨,等著,題目一來,看過之後便開始努力思索,籌措文字,小半個時辰之後,已經開始書寫了,邊寫邊思,到了中午之前,總算寫完,魏長生放下紙筆,開始等待‘出事’。

  到了中午,照例給各個號舍添水,添到第九十二號號舍的時候,廚役的小指卻是不經意的插進水裏,隱藏在指甲蓋裏的白色粉末快速融化,與水混雜。

  過了不久,忽然傳來一聲驚喝:“哎呀,九十二號舍的考生昏了,快去明遠樓稟告。”

  一群考生都是從號舍之中探出腦袋來看,魏長生不動如山,隻是聽到外麵混亂,他在想,這是不是就是父親說的亂子呢?

  明遠樓上,朗廷佐等人雖說聽不到那一排號舍的聲音,卻是已經看到有一群人圍了上去,朗廷佐暗罵不好,難道最後一場了,要鬧出事端來,很快,就有人稟告,隻是一個考生暈倒了,但朗廷佐不敢放對,一麵親自去看,一麵命場官和兵丁警戒,以免發生大事。

  朗廷佐下了明遠樓,問道:“是幾號考生,叫什麽?”

  “九十二號,名為魏成。”監試回稟到。

  朗廷佐走到號舍前,看到了白發蒼蒼形容枯槁的魏成躺在地上,口中吐出白沫,還有抽搐的症狀,朗廷佐問:“這是死了嗎?”

  提調也是跟在了身邊,說道:“年紀大了熬不住也是有的,江南鄉試名滿天下,哪年不出幾個享不了富貴命的,總督大人不要擔心。”

  “是啊,這是尋常事。”幾個考官也是說道。

  原本坐在號舍裏的魏長生卻是清楚聽到了號數和名字,一時大驚,也顧不得父親的安排了,探出身子,高喊到:“我叔祖怎麽了?諸位大人,我叔祖怎麽了?”

  “噤聲,考場再喧嘩,把你叉出去!”有人警告道。

  魏長生本就是個孝順的孩子,這段時日與魏成一起學習八股,對於這個執拗的叔祖也是親近,此時哪裏還能安穩,大聲告饒:“諸位大人,放我過去吧,我來照顧叔祖。”

  此時朗廷佐也聽到了魏長生的話,問過之後才知是那日入場時的叔祖二人,原本放魏長生出來是不可能的,別說魏長生,就算是病暈了的魏成,在考試結束前也不能出去的,但朗廷佐生怕這是東林餘孽的詭計,心想,若是有考生家人在身邊,就算考生死了,也能做個見證,有心人作祟,也能坦然應對,想到這裏,走到了魏長生的九十七號號舍前。

  “你是魏成的侄孫嗎?”朗廷佐問。

  魏長生施禮後答道:“正是,大人,請放我照顧叔祖吧,這科不考了,學生還年輕,日後還有機會,可叔祖可就一個啊。”

  幾個考官聽了這肺腑之言,連連稱善,朗廷佐還未說話,隻見提調已經拿起了魏長生的卷子,讚道:“真是一手好字!大人這考生第三場已經答對完了,不如先把他卷子封了,再讓其照顧叔祖,一舉兩得。”

  監視也是說道:“是啊,大人,這考生明孝悌,若是因叔祖發病沒有了成績,實在讓人惋惜,好在其早已完卷,也不算壞規矩,我大清皇帝以孝道治天下,這也是彰顯皇上仁德呀。”

  朗廷佐點點頭,心道,若是有心人拿這做文章,也好堵嘴,他命人封卷,並且把魏長生放出去,這個時候,考場的大夫已經到了,隻是看了一眼,就說:“這學子年紀太大了,病也是不輕,還是拉出來照顧的好。”

  朗廷佐看了一眼魏成的卷子,卻是空空如也,提調說道:“尚未答卷,若照顧醒了,便是與魏長生交談過,這魏成應當取消資格!”

  “對,應當如此。”幾個考官異口同聲。

  朗廷佐點點頭:“既然如此,便把魏成拉到排房去,讓魏長生照顧。”

  魏成已經發作了一陣,早已大小便失禁,幾個兵丁都不願意插手,魏長生卻是不顧髒臭,抱起魏成去了排房,細心照顧,朗廷佐使人問過幾遍,隻是聽人來報,魏長生侍奉在側,親喂湯藥,衣不解帶,但魏成總是醒來又昏,沒個好轉,場內的大夫也看不出所以然,隻得挨著。

  朗廷佐終究不放心,來到排房,魏長生滿臉疲憊,跪下謝恩,此時的他早已明白,這是雷克生的安排,魏成時醒時暈,便是有人把藥遞給魏長生,讓他下藥的,雖說魏長生有些不願意,但事已至此,也是不得不辦,朗廷佐問道:“你叔祖可有好轉?”

  “性命無大礙,隻是暈眩嚴重。”魏長生沙啞著聲音回報。

  朗廷佐輕咳一聲:“大夫說,是中暑所致,也可能是吃了不幹淨的東西,你以為呢?”

  魏長生知道,這是朗廷佐懷疑有人下毒,他知道下毒的是父親雷克生,如今他也下過兩次了,如何敢往這上麵引,立刻說道:“學生的叔祖七十有七,身體本弱,在家中便時常發病,想來在號舍住不慣,才引起病症,與貢院飲食無關。”

  “不是下毒?”朗廷佐索性挑明。

  魏長生一臉詫異:“誰會下毒害我家叔祖呢?”

  朗廷佐訕笑兩聲,感覺自己失言了,是啊,誰會拿一個七十多歲老頭做文章,他考不上,也不會出人預料,就算死在貢院又如何,哪年不是死幾個呢?

  “好,你安心在此照顧叔祖便是,你的卷子已經封好,不會耽擱此次成績的,你是一個孝順的好孩子,大清需要的就是你這等人才,放心便是。”朗廷佐交代幾句,便是離開了。

  又過了一天多,此次鄉試終於是結束,徐煒氣定神閑的出了貢院,卻見這裏車水馬龍,江南九子已經全在這裏,相互詢問之間,都道勝券在握,徐煒微微一笑,知道這是暗語,大家已經依計行事,很快,他們身邊圍了一大堆人。

  “徐兄如此風采,定然是妙筆生花,此次鄉試,榜上有名啊。”

  “是啊,徐兄早已成竹在胸,江南九子,就不知道誰可多解元了。”

  一人笑著說道:“解元是誰,我不清楚,但今年恩科,有一人風頭必然是蓋過徐兄的。”

  “莫非兄台說的是那位孝悌學子魏長生?”有人問。

  徐煒的號舍距離出事的地點很遠,所以不知道,於是連忙詢問,那些人也不藏私,把知道說了出來,徐煒道:“提前出了號舍,也有成績嗎?”

  知道的人聽到的版本都是魏長生衣不解帶的照顧犯病叔祖的故事,有沒有成績大家都是不清楚,但這個時候,聽了如此孝悌故事,學子們都想看看那位魏家子時什麽模樣,聚在貢院門前不去,聽到消息的朗廷佐以為他們留下是為了給魏長生助威,連忙派人通告了情況下,這些,貢院幾萬學子都是知道了魏長生的孝悌故事,更是不願意離開,想瞻仰其風采。

  魏長生背著魏成走出貢院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以萬計數的人齊刷刷的看著他,安靜了一會,便是齊聲喝彩,魏長生低下頭,默默到了自家馬車旁,心道,自己這次真如父親所說,名滿江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