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七三 待遇
作者:且看昨日風華      更新:2020-05-10 22:12      字數:4175
  青島。

  七月正是北方最熱的時候,太陽展現出了人類難以企及的威力,走在陽光底下的人感受到的除了炙熱還是悶,作為一國元首的李明勳麵對太陽與普羅大眾是平等,但是也不平等,在李明勳的書房裏,地窖裏取出的冰塊此時在碩大的水盆裏絲絲的冒著白氣,納涼的風輪把這些涼爽的氣體吹向書桌後寫字的兩個人。

  李明勳此時抱著隻穿了一個肚兜的小兒子,在桌子上寫著毛筆字,李明勳已經快要知天命的年紀裏,對於這個淘氣的小兒子尤為寵愛,但寵愛不會縱容他胡來,小家夥與他兄長們不同,過於活潑,總是沉不住氣,李明勳便是讓兒子練大字。

  “爹爹都用鋼筆了,旁人也都用鋼筆了,非讓我寫毛筆字。”噘著嘴的李君威嘟囔著。

  李明勳輕輕的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說道:“每天練習一個時辰的大字,練兩個月,我就帶你去郊外騎馬、打槍,練不好,再練兩個月。”

  正在教育兒子的李明勳被敲門而入的何文希打斷了,何文希說道:“閣下,遼東的戰報。”

  李明勳臉色一變,皺了皺眉頭,難道有所異變,早些時日接到了裴成義主力已經登陸遼東的消息,還有赫圖阿拉的李德燦西進的動向,如今才七月,應當是戰爭進行時,這個時候來戰報,難道是出了問題。

  放下毛筆,李明勳招來侍從官,說道:“把君威抱我臥房裏去,午睡後,再帶他去園子裏玩。”

  聽說不用寫字了,李君威歡天喜地起來,放下毛筆,光著腳丫光著屁股便是跑出去,結果,門外的石板被太陽曬的發燙,他又叫喊著跳了回來,最終還是被抱走了。

  “什麽事?”李明勳示意何文希坐下。

  何文希頗有些激動,說道:“裴成義率主力兵臨盛京城下,巴特占了廣寧,李德燦出兵鐵嶺,盛京滿達海成了甕中之鱉,派使者前來,請求投降,閣下,過不了多少時日,盛京就能改回原來的沈陽之名了。”

  “請求投降?據我所知,裴成義、李德燦和巴特都未曾與遼東清軍進行決戰,關外八旗主力尚存吧。”李明勳問道。

  “大勢已去,滿達海興許不想掙紮了,或許他早有這般準備,去年便是把家人從北京要了過去,這才不束手束腳的。”何文希說道。

  李明勳點點頭,如果接受滿達海的投降,遼東自然再無戰事,若是接收關外八旗兵,那麽裴成義麾下軍隊就超過五萬,對空虛的北京城來說可是重大的威脅。

  可滿達海本身是滿清親王,努爾哈赤的孫子,他的投降可不是普通將領官員的投降,如何對待他以及給與滿達海本人和關外八旗的條件,都是影響整個戰局,滿達海的投降隻是開始,將來投降的也不止是關外八旗,如今必須弄一個無懈可擊的成例,日後才好依例而行。

  “使者是誰,什麽時候到?”李明勳問道。

  何文希連忙說道:“使者是滿達海的長子常阿岱,此時還在牛莊滯留,裴成義說留他十天,讓大本營提早有個準備。”

  “這個裴成義,思慮的倒是周全,也不愧是阿海培養多年的人。”李明勳甚是滿意,他想了想,說道:“這樣吧,侍從室做這件事,統帥部和安全局配合,也就是了。”

  何文希稍微感覺到詫異,既然是侍從室牽頭,那麽就意味著李明勳要親自來做,這倒是沒有什麽,雖說滿達海手中不過兩萬餘兵,就算不投降,裴成義也能用一兩個月的時間攻陷盛京城,隻不過多死幾千個人罷了,但作為滿清的親王,滿達海的投降是非常具有政治意義的,不僅在於對如今僵持在戰場上的滿清有著極大的震懾,而且還為將來招撫滿清以及其他敵對政權中的人打造一個無懈可擊的成例。

  但何文希沒有想到是由侍從室牽頭,畢竟統帥部才更適合這種事情,何文希不得不考慮元首是不是要提拔侍從室了,侍從室是在元首首任執政官的時候建立的,當年他何文希就是其中一員,在建國之後,李明勳擔任元首,侍從室中的老人都是得到了提拔,大量進入情報安全、行政機構和國有企業,而現在各主要部門都有自己的晉升體係,元首的侍從室則是為其自己服務的私人機構,這是否意味著,在這個即將入主中原逐鹿天下的當口,元首要更有力的掌握合眾國呢?

  “是,閣下,我這就吩咐下去。”何文希沒有提出反對,回了一句,便是離開了。

  常阿岱乘坐海軍的艦船抵達了登州,但是沒有在第一時間得到覲見的機會,他先是被安排在青島的一家酒店內,可以在安全局的人陪同下近乎自由的行動,然後常阿岱申請前往青州一觀,也得到了批準。

  常阿岱是很清楚的,決定盛京城中關外八旗待遇的除了本身的籌碼,就是如今的大局了,關外八旗的籌碼不多,一支裝備一般士氣低落的軍隊,一座年久失修不甚堅固的盛京城,一條早已被斷了七七八八的退路,這些籌碼根本不可能爭取到好的待遇,但滿清與合眾國之間的實力對比就不同了,如果大清占據上風,合眾國必然想盡快盡早的解決遼東,反之,關外八旗則是可有可無的。

  不要說常阿岱,就算是滿達海對山東戰場的形勢也不是很了解,京城的兵部照例給盛京送去塘報,但都是報喜不報憂,從去年開始,每個月的塘報上都有‘斬首一千、招撫八百’之類的訊息,但滿達海等人都是清楚,這些已經信不得了。

  在臨朐城,常阿岱看到了士氣高昂的軍隊,作為向導的一支陸軍小規模騎兵就能在這個時節帶著常阿岱沿著青州周圍轉了一圈,兩天時間便是回到了原地,甚至還看到了青州城頭飄蕩的正黃旗大纛,這足以證明,那些報紙上說的不錯,大清在青州的二十萬大軍隻能控製青州及其周邊不到五十裏的範圍。

  回到青島的常阿岱參觀了這座城市,煙筒高聳,黑煙彌漫的工坊區裏,常阿岱看到了陸軍的兵工廠和修械所,那好像一隻巨大的怪獸,鋼鐵被吞進去,很快就變成各式武器和彈藥。

  還有忙碌的碼頭,以百計數的商船停在港口之中,碼頭卸下來的是海南的鐵錠、台灣的鋼條、九龍的廉價稻米、婆羅洲的食品油,濟州和大本營送來戰馬,沒一艘卸貨完的船舶,吃水線都會上升許多,常阿岱從未見過如此壯麗的場景,但是他很清楚,這才是實力,是力量,是不可抗拒的大勢。

  “不要幻想太多,我們不算什麽,如果真的擁有,全憑漢人施舍。”他還記得,離開盛京城前,父親滿達海從喇嘛廟回來,語重心長的對自己說了這段非詩非詞的話語,這一刻,常阿岱終於感同身受。

  常阿岱向招待自己的人提出盡快的見到李明勳,說著能決斷盛京局勢的人,而他也很快如願,與在周邊遊覽時候穿著漢人衣服時不同,在得知李明勳願意見自己,他拿出了自己作為大清固山貝子的服飾,鄭重的前去見李明勳,或許這一刻,這個年輕人想要表現的更為強勢一點,以免被認為敗軍之將,可隨意欺辱。

  他想過李明勳會見自己的地點,那應該是朱牆金瓦,金碧輝煌的行宮,會有成隊威武的士兵,那個男人會高坐在禦座上,威嚴而高高在上,自己則要據理力爭,但當他來到郊外的別院時候,卻是有些失望,沒有金戈鐵馬,沒有威風儀仗,這裏就好像一個地方鄉紳的別院,一切都顯得那麽平平無奇,來往其中的除了少數的侍女,大部分都是與招待自己的人一樣,屬於侍從官。

  常阿岱在出盛京之前,曾經暗暗發誓,在達成協議之前,寧死也不會向任何一個漢人下跪,哪怕是李明勳,但一切出乎他的預料,在來之前,隻有一個侍從官提醒他說漢語,不要冒犯,根本無人教授其禮儀,而進入這座簡樸房間之後,也無人讓其下跪,那個坐在書桌後麵的中年男人,甚至讓侍從送上一杯茶。

  “坐下說話吧。”李明勳淡淡的說道,他見一見常阿岱隻是一個姿態罷了,這段時間,侍從室新成立的招撫政策辦公室已經把所有的條件擬定好了,這些條件既能保證和平解放盛京,也就是沈陽城,也必須合乎合眾國所有的戰時和和平法規,同樣要照顧輿論走向,當然,還有一點,誘導更多看清形勢的‘聰明人’來投降。

  李明勳拿起一個小冊子,展示給常阿岱看:“這就是你父親的條件?”

  常阿岱知道那個冊子,是那日滿達海會同關外八旗的所有權貴一起匯總的條款,出盛京的時候,他交給了裴成義,裏麵的條款他很清楚。

  猶豫了片刻,常阿岱給了李明勳一個錯誤的答案:“是的。”

  李明勳深邃的眼睛看了常阿岱一眼,說道:“要麽你在說謊,要麽你的父親是一個蠢貨。”

  常阿岱臉色一紅,在離開盛京前,滿達海交代過的,這些條件隻不過是用來討價還價的,巽親王一脈不應該和關外八旗綁在一起,常阿岱作為談判使者,要爭取的是巽親王一脈的待遇,不是關外八旗,那些也是籌碼,可以用來犧牲的。

  “你知不知道你父親派你來的真正目的,和平交接盛京?保護關外八旗利益?為巽親王一脈謀一條退路?錯了,都不是,你的父親實際是想知道,滿洲一族和愛新覺羅在合眾國這邊有沒有活路,未來扮演什麽角色,有什麽地位!”李明勳輕輕敲了敲桌子,這一句話,卻是道破了天機。

  給與主動獻城的巽親王一脈什麽待遇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政治事件,也是代表著這個滿洲向合眾國的政治試探,滅族、奴役還是融入,代表著不同的道路,意義非凡。

  “不,殿下,我剛才說謊了,這不是我父親的條件。”常阿岱很快承認了錯誤,他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如何對待自己一家和民族,但他不想因為自己的而降低。

  “那你父親的條件呢?”李明勳問道。

  常阿岱不想說出口,他與父親滿達海都像得到更好的待遇,但來之前,滿達海向他說過,不要強求,滿達海的底線也僅僅是保住一家老小的生命和自由以及能活下去的基本財產,但這些條件已經低的不能再低了,連這都不給予的話,那投降將會完全沒有意義。

  思來想去,常阿岱決定不說出來,因為他很清楚,如果連這等最基本的條件李明勳都不給的話,那完全沒有必要見自己,一刀砍了自己腦袋,強攻盛京也就是了。

  “阿瑪說,您是一位慷慨的人,會賜予效忠者應該有的待遇,您賜予的一切,阿瑪都會全盤接受的。”常阿岱換了一個說法。

  正如常阿岱所猜測,李明勳當然不會隻給巽親王一脈活路那麽簡單,招撫盛京隻是一開始,招撫滿洲貴族也隻是一個開始,作為一個海陸兼備的國家,未來還要對蒙古、西域、藏區甚至於更遠的地方進行類似的政策,作為大陸之上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即便是千金買馬骨,巽親王得到的待遇也不會太低。

  李明勳拍了拍手,侍從們搬來一個精巧的木架,打開了一張鹿皮製造的地圖,地圖最上麵有一行大字——吉林綏靖區。

  常阿岱起身,就看這幅精巧的地圖,所謂的吉林綏靖區被兩大版圖夾在一起,北麵和東北是永寧行政長官區,東南是遼東軍管區,而吉林綏靖區就在兩者之間,而邊界線清晰可見,與永寧行政區之間是由南向北流向的鬆花江,一直到轉向東北的大拐彎處,而南麵邊界則是鴨綠江,東麵則是明長城的遼東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