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三 覆滅
作者:且看昨日風華      更新:2020-05-10 22:12      字數:4182
  尚可喜原本的意圖在於巷戰中給盟軍,特別是談判強硬派的合眾造成巨大傷亡,從而把盟軍逼到談判桌上,但是尚可喜打錯了主意,李定國倡導談判是擔心攻城戰出現巨大傷亡,現在這個問題不存在了,李定國也不願意付出太多代價,實際上,他不太支持攻入城市,李定國的計劃就是火燒全城,李明勳隻是支持燒舊城,而反對燒新城。

  明軍各藩鎮在戰爭中表現的普遍殘暴,相對來說,定國的晉藩表現的較好,很多明軍殺人搶劫是習慣,晉藩也是軍紀和手段問題。

  最大的阻力在晉藩本身,原因很簡單,廣州城中繳獲的金銀和貴重物品是要拿出來給各派分配的,但是城內宅院和日用品完全屬於晉藩,所以士兵燒毀的會是自己的宅子,他們如何願意,即便在進攻中,晉藩兵將也限製陸軍動用榴彈炮,即便需要火力,也會盡可能使用手榴彈、手臼炮一類的小型火力,晉藩攻占了幾條街道,繳獲了大量的財物,晉藩兵很久沒有得到雲貴的支持,所以很窮,一切繳獲,哪怕是鐵鍋、衣服都是彌足珍貴的。

  高一功率領順軍和惠藩兵沿著北江北上,一路攻占了韶州等城市,為廣州戰場擴大了縱深,兩廣會戰最擔心的是滿清援軍大規模南下,但實際並未發生,閩浙的嶽樂重兵集團被急於證明自我的國姓給牽扯住,而洪承疇率領的西南重兵集團則趁機猛攻雲貴川,吳三桂在四川打開了局麵。

  漢藩與盟軍在廣州城的鏖戰一直打到了六月中旬,城內物資緊張,而盟軍則赦免了綠營和普通士兵的死罪,漢藩士兵仍然要麵臨流放的懲罰,但合眾保證其家庭的完整,這導致了漢藩大規模的投降。

  舊城的戰鬥沒有結束,盟軍攻入了新城,得到了新城商賈百姓的支持,廣州是個商業城市,這裏的每個人都與海貿有直接間接的聯係,合眾國從未正式統治過廣州,但是城裏的商民對合眾國是了解的。

  在北方,滿清宣傳島夷吃人挖心是有市場的,但是在廣州人們隻會一笑置之,他們都知道,所謂島夷很多都是廣東移民過去的,特別是香港,珠三角跑船的大多去過。廣州百姓懷念香港開埠帶來的商業繁榮,他們更清楚,合眾不殺商賈不掠百姓,唯一倒黴的是那些士紳地主,他們才是合眾國針對的目標。

  老百姓為盟軍帶路、運輸、做飯,盟軍也提供緊俏的糧食、鹽巴等報仇,一邊是帶來繁榮的東番,一邊是屠殺過廣州的二韃子,百姓總歸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三漢藩在城裏有組織的抵抗已經消失了,但抵抗意誌卻是高漲,脫離了營伍的漢藩兵跑回了家,誓死保衛自己的財產,這些漢藩老行伍跟著藩主從遼東打到南國,經曆了無數生死才換來的產業,如何能交由別人。

  漢藩兵殺死自己的妻妾兒女,與能拿起武器的兄弟子侄堵住大門,和衝進來的晉藩跳蕩兵拚殺在一起,每一座宅院就是一片戰場,有些宅院裏可能隻有一個不甘投降的老兵,而有些則聚攏了十幾個人,最大的抵抗陣地是靖南王府,耿繼茂聚攏了三百多兵丁,把全府庫裏的錢財全都拿出來,死命抵抗。

  地上到處是屍體,黑火藥點燃了周圍的房舍,硝煙還沒有完全散去,晉藩的士兵穿過被炸塌的靖南王府院牆,衝入其中。

  耿繼茂手持一把大刀,站在院中,一腳踹翻了身邊的箱子,大量的金銀珠寶滾落出來,他抓起大把的金銀,高聲對身邊士兵吼道:“上,頂上去,殺一人老子賞一千兩,當場就給,上!”

  靖南藩的士兵滿眼血紅,與盟軍混戰在了一起,激烈的白刃格鬥在這一刻爆發,漢藩兵麵對厚賞,都是瘋魔一般,而一些看清局勢的人知道已經沒有了活路,更是不顧惜性命,漢藩兵衝進陣列之中,既不格擋也不閃避,就用身上的鎧甲甚至血肉去應擋,有些人索性撞倒一人,用頭上的鐵盔狠命撞擊對手的腦袋,士兵們的嘶吼彌漫,加入戰場的士兵隻想在臨死之前拉幾個墊背的。

  這不要命的反擊擋住了少量的晉藩跳蕩兵,緊隨其後的擲彈兵更是損傷慘重,原因無他,合眾國的步兵因為火器的普及,早已淘汰了各類盔甲,而在肉搏戰中,勢大力沉的刀斧也比加了刺刀的步槍更為合用,當擲彈兵連長吹響撤退的哨音時,已經被打倒了近百人,餘下的人在漢藩兵的衝擊下,互相踩踏著跑出了王府。

  進攻變了模樣,擲彈兵往王府之中大量投擲手榴彈,一點點的清理前進,而晉藩士兵也撿起長矛,組成嚴密的陣型,那些被手榴彈炸的七葷八素的靖藩兵再次嚎叫著衝了上來,直接撞到了長矛和刺刀上,又是幾輪火銃齊射,方才殺人王一般的存在一片片的倒下,靖藩兵越密集,對於火槍來說收割越容易,再堅硬的盔甲也擋不住燧發槍的近距離射擊。

  陣型徐進徐退,牽扯著敵人的兵力和士氣,在院落之中,耿繼茂的身邊聚攏了上百人傷員,不少人知道末日將至,拔出佩刀結果了自己的性命,有些人則上前發瘋一般的搶奪耿繼茂的財富,撕扯之間,耿繼茂被打的無比狼狽。

  最後一批靖藩兵一個接一個的自殺,倒斃在了院落之中,耿繼茂卻是不自殺,看著擲彈兵把他圍起來,耿繼茂站在白銀堆上,手裏握著幾串珍珠,另一隻手提著沾染了血的大刀,對著擲彈兵高呼:“這裏有的是銀子,來拿,來拿,老子有的是銀子,哈哈。”

  話音未落,一名擲彈兵把刺刀刺入了他的後背,雪亮的刺刀透胸而出,卻是卡在肋骨之中怎麽也拔不出來,那士兵索性扔掉槍,耿繼茂頹然坐在了銀堆上,燧發槍支撐柱他的屍體,腦袋漸漸歪了。

  平藩藩主尚可喜站在新城鎮海樓上,親眼目睹了舊城的陷落,火焰從新城出現,濃煙在舊城升騰,槍聲、炮聲和喊殺聲交織在一起,城內宛若地獄,在尚可喜的視野裏,陸軍士兵清理了街道,讓城中的百姓撤離到城外的軍營,而新的生力軍補充進城,手持新下發的火藥武器,清掃下一刻街區,廣州城就好比一塊大餅,被盟軍一口一口的吃下,盟軍吃的從容不迫,吃的秩序井然。

  尚可喜胸口淤結了一口悶氣,行伍三十多年的他見慣了太多的生死殺戮,但這一刻,他仍然有些後悔,在進入廣州城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活著走下戰場。廣州的富饒與繁華讓他有了頤養天年的心思,但現在,一切都是泡影了。

  結束他美夢的這支軍隊就在眼前,晉藩兵的凶惡,瓊藩兵的貪婪是他所熟悉的,唯一不熟悉的是那些穿著鮮亮軍服的陸軍士兵,他們進退有度,陣型嚴整,使用自己所不認識的武器進攻,他們的戰術簡單而實用,甚至有些呆板,但每個機械的動作都有著巨大的實用性,這哪裏是在打仗,簡直像老農在收割莊稼,可憐的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漢藩兵就是那些被收割的‘莊稼’。

  “來人,披甲!”尚可喜終於看不下去了,他高聲喝道。

  華麗的甲胄披掛在了尚可喜的身上,那隻係好扣子的手輕輕拍去了盔甲肩部灰塵,尚可喜這才注意到了不對,扭頭一看,為他披甲的不是藩下親兵,而是他的妻子,而在身後,他子侄已經披掛完畢,麵色各異的看著他,眼神之中有恐懼,有期許,更多的則是瘋狂。

  “諸位,請隨本王出戰。”尚可喜高亢的聲音響起。

  一眾煊喧囂之後,尚氏一門的子侄衝出殿外,尚家的女眷則跪在地上,泣不成聲,看到自己的妻子臉貼地麵,淚濕地磚,尚可喜問道:“你不祝本王凱旋嗎?”

  “祝王爺凱旋而歸!”女眷們帶著哭腔喊道,尚妻卻不曾言語。

  尚可喜看了她一眼,走出了殿門,尚妻忽然抬頭,高聲喊道:“王爺,下輩子莫要再造殺業了。”

  門外的尚可喜聽到了腦袋撞擊柱的聲音,他停頓了一下腳步,咬牙衝到了最前麵。

  在鎮海樓,爆發了最凶狠的廝殺,三漢藩是滿清序列中最狠最毒的三條野狗,盟軍上下都是與其有血海深仇,各部士兵發了瘋似的衝擊鎮海樓,拚盡全力的砍殺,一直要把尚家的男丁殺光為止。

  六月的最後一天,李明勳頂著南國的烈日進了廣州城,這座城市裏充斥這腐臭的味道,俘虜們從廢墟中拖拽出殘缺的屍體,驅趕了屍堆旁那些野狗和烏鴉,然後燒成灰燼,在李定國的陪同下,李明勳走進了靖南王府,這裏到處是屍體,耿繼茂坐在大院之中,身邊堆滿了各類金銀珠寶,他披頭散發,手裏還握持著一把珠串,上麵沾染了血,此刻是耿繼茂的血,而三年前,則是原主人的血,耿繼茂的眼珠瞪的巨大,胸口還有一把卡死的刺刀,死不瞑目。

  “把尚可喜和耿繼茂的屍體全都送到城外去,與那些死了韃官韃將一起掛在旗杆上示眾。”李定國選擇了一個古典式的處置方式,李明勳對此並無異議。

  “義兄,這裏味道太衝了,你且先去平南王府下榻,休息兩日,待定國收拾幹淨城內,你再行主持工作吧。”李定國說道。

  李明勳道:“也好,也好!”

  李明勳走出了靖南王府,走著走著,卻是感覺到了後背一陣陰冷,他回頭一看,見一群四五個孩子正用惡毒狠辣的眼神盯著自己,其中最大的一個也不過十歲年月,李明勳見他穿著華麗,氣度不凡,問道:“你為何這般看我?”

  “你便是東番賊酋李明勳嗎?”那孩子高聲問道。

  李明勳道:“我便是。”

  “我聽說,按照你們東番的規矩,藩王之子,隻要不足十四歲,也可免死罪?”那孩子問道。

  李明勳輕輕點頭:“不錯,這便是我國律法,便是十惡不赦之人,也不株連,更不會滿門抄斬、誅滅九族,平、靖二藩,犯有叛逆、屠殺等重罪,便是十惡不赦,然隻誅其成年男丁,其餘籍沒為奴。”

  那孩子臉色通紅,又問:“你當真是東番賊酋李明勳?”

  這時他身旁的婦人已經是反應過來,一把把他拉在懷裏,堵住了他的嘴巴,李明勳問:“你是何人?”

  那孩子掙脫婦人,高聲叫道:“我便是大清靖南王世子耿精忠,李明勳,你的臉我記住了,隻要我不死,早晚我會像你們殺死我的父親一樣,把那刺刀插進你的胸口,然後把你吊在旗杆上的!”

  “耿精忠?”李明勳笑了。

  “你既有複仇之心,此刻我殺了你,也省的日後麻煩!”烏穆抽出了佩刀。

  李明勳攔住了烏穆,說道:“耿精忠,你可以繼續這麽想,但是我告訴你,即便有一天你殺了我,我也和你父親不一樣,我會名留青史,你那個醜惡的父親隻會遺臭萬年!”

  說罷,李明勳騎馬離開,耿精忠高聲罵道:“李賊,我耿精忠發誓,此生必報。”

  這話尚未說完,就戛然而止,耿精忠低頭一看,一把刺刀從胸口探出,與殺死自己父親的一模一樣,他扭頭,看到了一張堅毅的臉:“你李明勳說了,不能殺我。”

  “他可命令不了我。”李定國冷聲說道:“而我也不想把仇恨留在以後!”

  李定國在耿精忠的屍體上擦了擦刺刀,又是扔在一邊,他身邊的將軍說道:“您是個實誠人,那東番國主虛偽的很,不似咱西北漢子爽快。”

  “你懂什麽!想幹大事的人都虛偽,直腸子的人成不了大業。”李定國隨口教訓道。

  將軍咧咧嘴:“您這不是罵自己嘛。”

  李定國笑了笑:“算不上罵自己,反正我又不想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