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九 公投呢,嚴肅點!
作者:且看昨日風華      更新:2020-05-10 22:11      字數:4628
  三餉公投是一件大事,也是對社團行政體係的一次重大考核,如果能組織的好這次公投,這個行政體係便是成熟而健全的,因此,最終的公投被定在了三月十五號,並且在四月之前公布結果。

  毫無疑問,有資格投票的都是公民,但根據後世的人際關係六人定律,兩個陌生人之間可以通過六個人就能建立聯係,而人的朋友不隻有六個人,社團擁有投票權的公民不僅是大商人、軍官和行政人員,還有匠人、教師、郎中等中下階層,幾乎每個人都有熟識的公民,而普通的領民則通過各種手段來影響投票結果。

  “誠如江南顧絳所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如今國朝適蒙大難,當天下萬民團結。”明國領事館的書房裏,陳邦彥在紙上寫下自己的想法,然而,寫到一半,咣當一聲巨響傳來。一團黑墨沾染了小半紙張。

  “偌大的領事館,放一下一張安靜的書桌了嗎?”陳邦彥聽得外麵不斷傳來的吵鬧聲,唏噓說道。

  這些吵鬧聲自然不是領事館內的仆從發出的,而是館外的民眾的抗議聲,陳邦彥在領事館住下之後,偶然看到了會議室裏的報紙,那些報紙有四五種,除了那日在街道上撕碎的《台灣日報》,還有許多私人報社出品的報紙,滿是招聘和買賣信息的《生意人報》,流亡士子創辦的《士林報》,隨著投票日期的臨近,這些報紙上全都在談論三餉公投的事情。

  市井茶館是底層百姓的地盤,陳邦彥和他們根本無法進行公開的辯論,原因很簡單,這些人根本不是陳邦彥的對手,一口粗俗不堪的鄉音不說,動輒就是以菜葉髒水相加,有時還被飽以老拳,陳邦彥倒是沒有挨過打,但眼瞧著不少流亡士子被百姓打的鼻青臉腫。

  能廣而告之的報紙便是成了士大夫的陣地,隻要肯花錢就能在報紙上發表自己的觀點,支持與反對的人在上麵論戰不休,以往的日報、五日報甚至月刊如今都成了一日一刊印,臨近投票,臨時成了一日兩印,雖然未見刀光劍影,但言語之中已經露出鋒芒。

  支持者被罵做民賊,反對者被稱呼叛逆,雙方在報紙上吵鬧不斷,陳邦彥加入了戰場,雖然筆鋒犀利,言辭有力,但仍舊不該輿論走向,陳邦彥隻能奮筆疾書,在各個報刊上發表,以博得更多支持者。

  “去,把這篇稿子遞送到報社中去,爭取在晚間出來的報紙上刊印出來!”陳邦彥寫完一章叫來了侍從,命令道。

  那侍從卻是沒接那文章,陳邦彥抬頭一看,侍從臉上明顯帶著瘀傷,顯然是被打了,侍從跪在地上,求饒:“老爺,小的不敢去,一出這館門,那些刁民便是毆鬥於小人,如今使館已經封閉,除了沈大人的五十名家丁,還有兩百名東番衛隊在外麵!”

  陳邦彥拉開窗簾,看到外麵聚攏了上千人,打著旗號,上麵寫著誅殺民賊陳邦彥,個個齊聲呼喊,人群之中有打著赤腳的農夫,光著上身的苦力,也有穿著製服的學生、學徒,激憤之下,不少人開始往使館裏扔磚頭,數百台北守備營的士兵與治安官一道在維持秩序,但也隻是擋住人潮罷了,這些抗議者已經成了一個巨大火藥桶,一個火星就會被點燃。

  “這定然是別有用心者挑唆!”陳邦彥雙手顫抖,難以置信的說道。

  沈廷揚走了進來,他臉上掛著苦澀,一句話不說,身後站著一個穿著布袍的青年男人,陳邦彥原本就見過,是鄭彩的弟弟鄭聯,也是魯監國派來的使者,對於這種權臣,陳邦彥一向冷遇。

  鄭聯走到書桌前,撿起那稿子看了一眼,冷哼一聲:“陳大人,你這稿子不能再發了,如果再登報,請你搬出我們的使館!”

  “老夫與叛逆之流論戰,與你何幹!”陳邦彥嗬斥道。

  鄭聯才不在乎陳邦彥的盛名,毫不客氣的反駁:“你這個不識時務,無法順應潮流的老匹夫,你再這樣鬧下去,惹來的麻煩,誰來替你擦屁股,老匹夫,如今東南、西南都是靠著東番助戰和支援糧餉才能穩住局麵,你這般胡鬧,惹惱了東番,東番不助我大明,如何是好!”

  陳邦彥還想再說,鄭聯又罵道:“收起你那些沒用的大道理,李明勳閣下已經是仁慈寬宏的了,如果是我,有人吃著我的飯還罵著我的祖宗砸著我的鍋,我早就活剮了他了,還容的你這般放肆!”

  沈廷揚出言勸說:“陳大人,確實不能再這樣了,你已經惹了眾怒,你可知道,如今附近的商鋪菜市已經不再向咱們使館供給米糧肉菜了,昨日若不是台北行政長官派遣了二百士卒來,使館怕是早就被外麵的百姓打砸了。”

  陳邦彥聽了這話,怒不可遏道:“定然是有人在挑唆!”

  沈廷揚無奈的搖搖頭:“這是民心所向,隻是你不願意承認罷了,陳大人你好自為之,沈某先說好,這使館當初是沈某與建國公盤下的,建國公出了大部分,凡是自然聽他的,監國殿下也叮囑過沈某,此行不求建功立業,但求順其自然。”

  鄭聯卻不是個好脾氣的,他一揮手,進來四個家丁,鄭聯說道:“把這個房間的筆墨紙硯都是收了,在公投之前不要讓陳大人再碰那些物件了,好好休養幾天吧。”

  陳邦彥再無文章在報紙上發表,然而卻沒有多大的影響,越是靠近公投,支持的論調越是潰散,陳邦彥雖心中還有微言大義,卻再無機會發表了。

  使館倒是消停了,沒幾日,外麵的百姓撤了大半,至少無人再威脅陳邦彥的性命。

  公投的日子越來越近,洶湧如潮的輿論之下更是巨浪滔天。

  宜蘭城中。

  趙氏一族來自廣東,在香港開埠之後便是與社團有貿易往來,後開發宜蘭,趙氏出資萬巨,在當時還是一片荒地的宜蘭平原上買下田畝兩萬畝,如今這兩萬畝已經開發成了規模巨大的種植園,趙氏一族家主如今是宜蘭行政區的議員,除了父子五人,還有上百宗族依附,另雇傭了百戶移民作為種植戶,在宜蘭也算是望族了。

  飯廳之中,趙氏的女眷收拾了碗筷,趙氏族長把四個兒子叫道麵前,拿出四張契書遞給兒子,說道:“這是四張三百畝田的契書,桑園、稻田、蔗田都有,你四人一人拿一張,按上手印,明日去宜蘭城中戶籍辦做個手續,你們便全都是公民了。”

  此言一出,房間內的女眷們停下了手,眼巴巴的看著,她們知道自家公公一向身體硬朗,前些日子還有納妾的心思,今日怎麽分起家產來了,分也就分了,怎麽隻分千把畝地。

  趙家四子,年長者三十有二,年幼者也有十七八,年齡都是夠了,但這些兒子一無聲名,二無私財,也不曾在外有商鋪產業,因此納稅不足額,因此不算是公民,有了這三百畝地,便是納稅額夠了,隨手就能置辦下公民證件來。

  長子當即跪下,隨後幾個弟弟也跪在堂前,長子問:“爹爹是不是想讓我們成為公民,好參與十五號的投票?”

  趙家族長微微點頭,長子道:“兒子知道父親對故土念念不忘,此番成為公民,定當順父親心思,支持加征。”

  “勿要如此!”趙家族長搖搖頭,說道:“為父此番讓你們成為公民,便是讓你們順心而為,自己想投什麽,便是投什麽,當初國難來投社團,是為父一人所決斷,為的是保住宗族,如今你們年齒漸長,也該有自己的想法了。”

  徐蔚然家。

  “伯父,請喝茶。”徐蔚然恭敬的把茶水擺在了未來嶽丈的麵前,小心的說道。

  “蔚然,明日的投票想好了嗎?”老者微笑問道。

  徐蔚然道:“想好了。”

  老者道:“你最好能做出正確的選擇,不然你和小女的婚事怕是做不得數了。”

  徐蔚然知道嶽丈一家是要讓自己反對的,雖然也想好要投反對票了,但自願選擇和被人脅迫之間也是有分別的,徐蔚然道:“晚輩曉得,曉得!”

  老者也不動那茶葉,說道:“這次投票,是秘密投票,誰也不知道哪張票是誰的,你投什麽票,老夫也不清楚,但有一點,此番若是有兩成人支持加征,那就請你另娶他人吧。”

  徐蔚然嚇的腿腳都軟了,好不容易說成一門親事,如何能這般告吹,他連忙說道:“伯父明鑒啊,晚輩也隻能自己決定自己的,哪裏管的了別人,若是別人支持,晚輩也是沒法子呀。”

  那老者冷哼一聲,說道:“你莫要誆騙老夫,老夫雖然不如你讀書多,但也是認得字的,這些日子的報紙也全然看了,老夫算是明白了,支持加征的多是你們這些讀書人,哼哼,還在報紙上妖言惑眾,若是壞了大事,休怪老夫無情!”

  說罷,老者拂袖而去,徐蔚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外麵失神說道:“我冤枉啊,我招誰惹誰了啊。”

  三月十五日終於到來,這一天的台北無比熱鬧,占地極廣的市政廣場上擠滿了人,各國來的監督代表此時也是著官袍出現在了廣場之上,陳邦彥代表大明,縱然大明如今丟失大半江山,但瘦死駱駝比馬大,陳邦彥作為永曆皇帝使者,依舊坐在最尊貴的位置上。

  “李大人,這廣場之上怕是有四五萬人,你們台北有這麽多公民嗎,不會是有奸邪小人混雜其中,投假票吧!”陳邦彥冷冷問道。

  阿海坐在主位,笑道:“那是不能,社團一共有注冊公民三十二萬餘,台北有近十萬,是元老院治下之最,但市政廣場隻是最大的一個投票點,市內還有四個投票點,還有九個投票點安置在重要的市鎮、工礦場所,能在這裏投票的,怕是也隻有萬餘人,各個公民要按照戶籍所在去投票的!”

  陳邦彥道:“那如何有這麽多人?”

  “此番是公開投票,各國使節可以監督,百姓作為利益相關者,自然也可以監督。”阿海從容不迫的解釋道。

  “中華上下五千年,國朝三百載,未聞國家大事交由百姓決斷的,哼,如此亂放權柄,實乃禍國殃民之舉!”陳邦彥冷聲說道。

  阿海臉上掛著微笑,卻是說道:“那是你們大明,不是我們!你們有你們的規矩,我們有我們的法令,你們的規矩讓江山淪喪,自然不能再學了!”

  廣場上已經擺開了兩道棚子,棚子之下是一個個四麵關閉的小木屋,隻有一道門一扇窗通透,按照規矩,公民要在行政官那裏領票,然後進屋關門,在裏麵把手印按照支持或者反對之上,然後折疊後把票通過小窗放在鎖起來的箱子裏,才算完成。

  隨著鍾聲響起,阿海作為台北第一人,自然投下第一票,給台灣近十萬公民做出表率,一應程序與普通公民一樣,一氣嗬成,才繼續進行投票。

  除了阿海之外,投票順序都是自行排隊組成,第二個公民是起早來排隊的,是個匠人,他走到行政官麵前,交出自己的身份牌,對照身份之後,領取一張票,還沒走進投票間,就聽到人群之中大喊:“周其,別忘了你答應我們的事兒!”

  “是啊,周其,咱們哥幾個都看著你呢,你可別犯糊塗!”

  周其嘿嘿一笑,走進去,投票,然後出來,對幾個監督他的人說:“放心吧,我投的是反對,老子的錢賺來是養家疼老婆的,該繳的稅老子一分沒差,憑啥給他們繳三餉!”

  “說的好!”廣場上一片歡騰。

  周其這算是文雅的,第三個人領票之後,當下便是有人大喊:“王老板,你可是發過誓的,小心你老婆肚子裏的孩子,若是騙俺們,你兒子就沒了!”

  “不光兒子沒,還會天打雷劈,王老板,老天爺也看著你呢!”

  “你們放心吧,我肯定投反對票,若是反悔,天打雷劈,生兒子沒!”在眾人的起哄之下,這位王老板不得已再發了一次誓言,才進去投票。

  而第四個人顯然是個精明的商鋪掌櫃,他領取了票之後,走了進去,然後按上手印之後,卻忽然跑出來,展開選票在眾人麵前,說道:“看看,我投的是反對票,大家夥都看看,明人不說暗話,咱不扒瞎!”

  眾人看過,當時便是大聲叫好,這人卻是大聲喊道:“我有一言請諸位靜聽!”

  眾人安靜下來,想聽他的高論,這廝卻是鉚足勁頭,用這輩子最大的嗓門喊道:“我是鐵匠街陳記雜貨鋪的陳三生,這個月,我們雜貨鋪所有貨物八折出售,大家都去買啊!”

  坐在市政大樓露台上看熱鬧的李明勳聽了這話,一口把茶水吐了出來,罵道:“好個機靈鬼,跑這裏打廣告來了,這混蛋真有法子,這下要發財了!”

  廣場上人聲鼎沸,百姓紛紛叫嚷著投票完去買這陳三生家的雜貨,阿海臉色一變,對身邊治安官道:“公投呢,嚴肅點。”

  新年快樂,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