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造船
作者:且看昨日風華      更新:2020-05-10 22:11      字數:4615
  李明勳吐掉嘴裏的茶水,說:“我倒是聽說沈大人是個盡忠職守的好官,如今還很受器重呢。”

  那老頭說:“好官?好官就不會幹壞事兒了?看幾位的打扮,應該是海客兒吧,應該知道,沈廷揚上書朝廷倡導海運漕糧軍糧的事兒吧。”

  李明勳略略點頭,說:“自然是知道的,但這對你們來說應該是好事吧,若是朝廷真的著重海運,不僅減少損耗,補充國用,你們江陰造船行當,也能大發一筆利市呢。”

  “發的屁利市,能不餓死就是祖宗積德了。”買了燒餅回來的漢子把燒餅放在桌子上,憤恨的說道。

  見李明勳不解,那漢子說:“你看看我,沈廷揚上書之前,我在旅洋船坊做活,每月不僅吃飽,還能攢些銀錢,若非他沈廷揚,我現在都娶媳婦了,可是他上了一道折子,賺了好名聲,這沿江沿河的船坊都是破敗了,如今吃老本,莫要說媳婦,能不能過這年都不知道呢。”

  李明勳越發的不理解,問:“怎麽會這樣?”

  漢子道:“海運得要船吧,南京那幾個官營船廠早就沒落了,平日的修造都完不成,哪裏有能耐造新船,若是真的搞海運,多半是各私營船廠造船,各船廠分攤,小廠三五條,大廠十幾條,朝廷的活計,向來是給錢少,要的急,莫要說賺錢,能不賠本就是祖宗顯靈了,這不,一聽說朝廷可能造船,各船坊都在拆船台、填船塢解散夥計,生怕多分船。而那些買船定船的,知道一時半會也拿不到船,給了定金的自認倒黴,沒給的另尋他處,好好的江陰造船,四五千人的行當,就這麽破敗了。”

  李明勳忍不住同情起這些船坊來,雖說這怪不得沈廷揚,應該怪罪的是朝廷,但是幾百年了都是如此,人們隻好找能找到的人撒氣。

  “那些船坊的東家呢?”阿海問道。

  漢子說道:“嘿嘿,有錢的去打點衙門去了,沒錢的跑了、藏了,最苦的是我們這些匠人、夥計,沒有船坊就沒了營生,日子都不知道咋過。”

  “這位兄弟如何稱呼,以前在船坊做什麽行當?”李明勳問道。

  那漢子不知李明勳何意,尚在猶疑,老頭忽然抓起自己兒子的手,露出粗糙的手掌和碩大的指關節,說道:“俺兒子是木作坊的老把式了,各類船材都處置的了,聽你們有廣東口音,莫非是廣東來招募匠作的?招他吧,他肯定能行!”

  李明勳嗬嗬一笑,問:“我要是廣東的,你也肯跟著去?去的遠了,總不如本鄉本土的好吧。”

  老頭說道:“啥本鄉本土,啥異域外鄉的,能活著就不錯了,幾位貴客可能不知道,附近許多人沒了生計,都去了船上當水手,好多死外麵了。”

  “有些膽子大的還去舟山做了海盜呢,我們村裏......。”那漢子嘟囔道,卻被其父一腳踹在屁股上,才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

  “可惜了,我們不是來招募船工的,我們是來買船的。”李明勳微笑說道。

  實際上,李明勳一直想在台灣發展自己的造船業,終極目標是造出虎鯊號這類軍艦來,但他也知道,這種事急不得,得慢慢來,至少就算把江陰所有船匠都弄去,他們也不懂得製造蓋倫船的法式,畢竟那是一種與大明各類船隻完全不同的戰艦。

  當然,他還是想招募一些匠人,但他更迫切的需要海船把訂購的棉布、瓷器、糧食運回去,兩萬石糧食,可不是一艘湧金號可以運走的。

  在心裏,李明勳已經想好,先造船,攏住一批人,再想辦法弄到台灣去。

  然而,李明勳這話卻是讓茶棚的父子無比失望,阿海卻是笑了,說:“兩位這茶棚也是第一次開吧。”

  “你這話什麽意思?瞧不起我爺倆?”漢子當即怒色滿麵。

  阿海笑了笑:“一看你們就不會做買賣,我師傅可是要買船,哪怕隻買一艘,也是幾百兩銀子的買賣,若是你能找到一個船坊東主,把這買賣介紹給他,怎麽著也能落得三五兩的草鞋錢吧。”

  那漢子忽然一愣,繼而咧嘴笑了:“你這話說的甚是,我便知道我家東主爺家在哪裏,這邊去找他。”

  阿海卻是喊道:“慢著!”

  那漢子被這一嗓子嚇的差點跌倒,回過頭來一看,卻見阿海扔過了一塊散碎銀子,阿海說道:“這是我給你的草鞋錢,去了之後,好好和你家東主說,告訴他,我家掌櫃認識官麵上的人物,便是他為我們造船,也是無妨,懂了嗎?”

  那漢子歡天喜地的去了,約麽半個時辰不到,便帶著一個胖子走了過來,這胖子是個三十多的漢子,臉上堆滿了笑容,鬆弛的麵容和濃重的黑眼圈使他看起來並不是那麽的健康,想來沈廷揚無意造成的風波讓他這段時間過得不怎樣,胖子自我介紹了一下,便是旅洋船坊的東主錢錦。

  按照錢錦的說法,他的旅洋船坊是江陰五個大船坊中的翹楚,造的大沙船質量是最好的,可以跑遠海,經得起風浪,能用二三十年,這半真半假的話已經開始給一會要價做鋪墊了,李明勳就坐在那裏,讓他唾沫橫飛的說著,感覺這廝肯定是個話癆,不過說話真真假假,倒是有些演說家的能耐。

  “哎,這次能碰到您這樣的豪客,真是我們旅洋船坊的福分,是我錢錦的福分,原本我爹給我取這名字是想讓我繼承船坊,有錢花有錦穿,但是沒想到落得這般田地,真真是錢緊了!”錢錦說了一大堆,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李明勳終於被磨光了耐性,隨手把一塊銅牌拍在了桌子上,錢錦拿起來一看,上麵刻著一個程字,這字號不是誰都能用的,那是江陰首富,徽商程璧的信物,錢錦自然知道那個大豪商手眼通天,但是不明白李明勳的意思,是要壓價,還是有其他陰謀。

  接著,一麵玉佩擺在了錢錦的麵前,惹的他臉上肥肉亂竄,這個玉佩代表著沙船幫,那是他的老主顧,惹不起的存在,最後是一張帖子,雖說隻是三尺寬的一張紙,但在錢錦那裏確實重於泰山,他端著那紙,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十一月的天氣,竟然是腦門上冒起了水霧,他實在頂不住壓力,哭喪著臉跪在了地上。

  “這位老爺,小人實在是有眼無珠,隻求老爺給小人全家一條活路呀。”錢錦哭求道。

  李明勳卻是收了那三件寶貝,說:“我怎麽不給你活路了,我是向你買船呀。”

  “不不不,老爺不用買,想要什麽船,小人白送您一艘,用最好的木料,雇最嫻熟的把式。”錢錦連忙說道,就差磕頭了。

  李明勳震懾他自然不是真的想欺負這廝,而是想讓他說實話,他問道:“錢錦我問你,造四艘載重五千石的走海沙船需要多久?”

  錢錦擦了擦鼻涕,說道:“約麽三個月。”

  “四十天。”李明勳絲毫不管錢錦如何回答,毫不遲疑的說道,他可不想在江南過年。

  錢錦尚未回答,李明勳道:“你不用考慮其他,能不能做到,你解決不了的事情,不代表我解決不了!”

  錢錦一咬牙站了起來,說:“老爺容稟,小人能在四十天內給您提供兩艘載重六千石的四桅大沙船和兩艘載重八千石的五桅大沙船。”

  “怎麽做?”李明勳見他如此肯定,便是問道。

  錢錦說:“如今船坊都已經停了,幾個大船坊裏有四艘已經開建,但是沒有完工的沙船,木料是現成的,至於工匠,本地的很多跑了,但是外地的大多在土地廟那邊,他們衣食無著,靠程璧程老爺家的粥棚過活,隻要提供飯食,便是都能來幹活的。小人家中還有五百多兩銀子,填補進去,興許能辦成,若是老爺再給小的三百兩,小的四十天拿不出四艘大船,甘願進牢房。”

  阿海咧嘴一笑,他忽然意識到,這廝是把自己師傅當成了借助官府逞凶的縉紳老爺了。不過剛才那樣子,倒是真的像。

  李明勳一招手,身邊的護衛遞上來一個鹿皮口袋,錢錦先是一喜,繼而又悲傷起來,看模樣,裏麵也就百十兩銀子,便是給自己,也是要倒貼,在錢錦心裏,李明勳不過是拿點錢打發罷了。

  李明勳拆開口袋,露出的卻是金燦燦的金塊,看的錢錦眼睛都直了,李明勳道:“這些金子少說也值一千五百兩銀子,算作定錢,四十天之後給你結餘款,但是有一樣,若是你到時交不出船來.......。”

  “要殺要剮,錢錦絕不說一個不字!”錢錦拍著胸脯保證道。

  錢錦站起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小塊金子扔給那漢子,說:“楊莽別傻站著了,快快去周圍把咱船坊的人都叫回來,還有其他幾個船坊的,哪個手藝好叫哪個,你們幾個,馬上去土地廟把那裏的人都找來,告訴他們幹四十天活兒,我給一兩銀子,管飯!”

  幾個人都是一哄而散,錢錦把錢袋放在袍子裏,說:“李掌櫃的,小人這船坊傳了七代了,當年打倭寇,都給水師造船,手藝沒的說,但是就怕朝廷真的要海運,攤派船下來,到時耽擱了您的工期,怎麽算?”

  李明勳笑了笑,來自後世的他自然知道,沈廷揚倡導海運最後以失敗告終,原因很簡單,漕運關乎著沿線上百萬人的生計,更是貫穿了江浙,諸多士紳有利益在裏麵,有他們在,皇帝明知海運快速,且耗損少,也是不敢廢漕改海的,別的不說,那幾十萬漕丁鬧將起來,便是大患。

  “你放心,衙門那邊我有人,我家沈大人明年就要上任兩廣總督了,這個時候誰敢造次?”李明勳狐假虎威的說道。

  錢錦想起沈猶龍的帖子,說:“那感情好,今日真是遇到恩客了,老爺,您若是能幫忙在衙門那裏說一嘴,少給小人攤牌些船,小人感恩不盡呀。”

  李明勳哈哈一笑:“這事兒好說,隻要你造沙船好,我會給你個交代的,甚至比這更好,當然了,現在你別忙著拍馬屁,這是我的管事林河,你且帶著他去尋其他的船坊主,用人家多少木料,占人家的船塢。使人家建了一半的船殼,都莫要短少了銀錢,若是壞了我的名聲,拿你是問。”

  錢錦忙道:“您放心,既不會短少,也不會讓他們騙了林管事,有我在,值幾個錢門清!倒是那三個寶貝您得讓林管事拿一個,有些愣頭青,吃硬不吃軟。”

  李明勳自然允了,倒是越發喜歡這個錢錦了,雖說他話癆,但是辦事確實周全。

  錢錦帶著林河去了,那茶棚的老漢卻是感慨道:“哎呀,這錢錦真是好運氣呀,眼瞧著家道中落,要破敗,沒想到天降財神爺了,嘖嘖,我咋就沒這等好命呀。”

  “你怎麽知道你就沒這等好命呢?”李明勳笑嗬嗬的問道。

  阿海也是說道:“是啊,誰給我師傅幹活,我師傅就給誰酬勞,這不叫好命,這叫買賣。”

  老漢咧咧嘴,問:“大掌櫃,小掌櫃,您能不能也給我這般好買賣幹幹?”

  李明勳道:“如果我在這船塢附近施粥,你覺得土地廟那邊的人會過來嗎?”

  “施粥?你為什麽要施粥?”老漢滿臉詫異。

  李明勳臉立刻冷下來:“我要說我是善心人,你信嗎?”

  老漢見李明勳神色不悅,知道這事兒問不得,拍了拍自己的嘴說:“您看我這臭嘴,著實欠打,不該問的,咱就不問。”

  老漢給李明勳添了茶水,說道:“大掌櫃,莫要說您施粥,就是什麽也不給,那群人也是要來的,您想,那邊過半是船坊的把式和夥計,他們進旅洋船坊做活,妻小自然是跟著的,大不了白天再回去吃粥,這可是冬天,這麽些船坊周圍沒人要的鋸末和刨花也夠他們取暖的了。”

  李明勳聽後倍感有理,雖說江南之地,冬季不下雪,但也冷的很,取暖是個大問題,李明勳點點頭說:“你把這茶棚關了,就在旅洋船坊旁邊那個廢棄船坊裏開施粥棚子,米麵我都讓糧商送來,至少我的船沒造好之前,餓不著他們,不過他們也得給我幹活!”

  “幹啥活?”老漢小心的問道。

  李明勳道:“你是本地人,我給你銀錢,造船期間你出麵替我買耕牛、種子和鐵犁,買三頭牛,我賞你一兩銀子,種子和鐵犁辦好了也有恩賞,買來的牛交給這些船工家屬,讓他們替我養著,等船造好我再收走。”

  老漢心裏一盤算,連忙說:“那感情好,那感情好。”

  阿海從懷裏掏出銀子,說道:“這有三十兩,先做你的本錢,這段時日我都會在這裏,有事便

  找我。”

  我的新封麵好看嗎?霸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