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父女衝突
作者:周不樂      更新:2020-03-22 22:14      字數:5291
  然後她想到了這些年父母為她所做的一切:雖然家裏經濟條件一般,但卻從小學起,就送她進相對昂貴的私立學校;自己上小學時有一次發燒,半夜才有點食欲,卻非要吃蛋炒飯,恰巧家裏沒有雞蛋,父親冒著零下三十多度的嚴寒,在小區附近找了一個來小時,終於在一家還沒打烊的燒烤店買來幾隻雞蛋;她離家出走那兩天,父母動用一切關係,甚至給人磕頭作揖,隻為能找到她;她呆在家裏的這些日子,父母的無奈和歎息,對自己的妥協隱忍甚至是毫無原則的討好和低聲下氣……

  她感到自己冰凍的心裏忽然柔軟了一下,甚至融化出了一滴水。這種感覺讓她不安,讓她無所適從甚至感到害怕,她努力逃避這種感覺,強迫自己的大腦轉換頻道。

  然後,她又理所當然地想到了小學時同學對她的傷害,她告訴父母時父母的不以為然;父親喝多了,喊她給倒水,她不隻一次燙傷了手;父母兩個人鬧矛盾,或者有一個心情不好,就會毫無理由地責罵她,拿她當出氣筒;她高二成績下滑時父母對她非但沒有半點關心和鼓勵,反而是無盡的嗬斥和責罵……

  這樣想著,那剛剛融化了一滴的水又馬上結凍成冰,她的心再次變得寒冷堅硬起來,仿佛強大無比,無堅不摧。

  這段時間以來,她每天都生活在這樣的矛盾情緒中,不知道如何才能解脫。常常是這樣,在對父母的恨與諒解之間,在這樣的兩種情緒交戰之後,她感到自己一次又一次被自己殺得鮮血淋漓,體無完膚。之後又墮入到那種無所不在的空虛,那種無所適從,那種自己無法說服自己的無力和無可奈何。

  什麽前途,什麽未來,這些目前還都無法考慮。我已沉陷深淵,但卻無力自拔。每次思想交戰過後,艾婉瑩都會在日記本上,重重地寫下上麵的話。

  艾曉君興味索然地又喝了一瓶啤酒,便再也吃不下,麵對著一桌子小龍蝦和烤串發了一會兒呆,之後決定,就算卑微到塵埃,他今天也要和女兒好好談談。

  艾曉君回到家裏,敲了幾下女兒的房門,不等女兒應答,推門走進女兒的房間。艾婉瑩正躺在床上玩手機,抬頭看父親一眼,沒有理會,低頭繼續玩。

  艾婉瑩的房間大約二十平米左右,算是比較寬敞的了,房門正對著電腦桌,右手邊靠窗擺放著床,左手邊是組合衣櫃。

  艾曉君一直認為,女孩子的房間就應該有女孩子房間的樣子,比如要有花花草草,要整潔,要有香氣,甚至被子上的圖案、窗簾的顏色等都要有女孩子的特點。可是女兒的房間,卻顯得中性化,也很淩亂。

  床單被單都是黑白色係的,窗簾還是十多年前買房子時的老款式,原來亮麗的天藍色因為時間長久而失去了光澤,變成黯淡的藍白色;電腦桌上,雜亂無章地擺放著一些書籍和小食品;床邊垃圾桶裏的垃圾已經滿了;牆角處的綠蘿和窗台上的吊蘭,因為缺少水分顯得無精打采……整個房間沒有一點活力,充滿了死氣沉沉的氣息。

  艾曉君歎了口氣,給花草澆了點水,然後坐在椅子上,看著女兒。艾婉瑩看了父親一眼,仍舊沒搭理他,自顧自地在那玩手機。

  艾曉君艱難開口:“閨女,你說咱倆今天本來挺高興的去吃飯,咋就弄成這麽個結果了呢?”

  艾婉瑩氣呼呼地放下手機,仍舊不說話。

  艾曉君放下姿態:“閨女,我說話可能用詞不當,傷害了你,我向你道歉。可是我當時真沒多想,咱倆是父女,說話應該很隨便,你也不用生那麽大氣吧?”

  “我也不想變成這樣。”艾婉瑩終於開口,“可是不管怎樣,我都無法接受你說我刻薄。”

  艾曉君忙說:“我不是說了嘛,我不是有心的,隻是隨便那麽一說,現在想想,的確是用詞不當,但我真的沒啥別的意思。”

  “就算你是無心說出來的,可是在你心裏,你可能早就這麽看我了吧。”艾婉瑩冷冷地說,“我知道,你和我媽現在看我是哪都不順眼,但是對不起,我還不滿十八周歲,你倆就是再生氣,哪怕看我是眼中釘肉中刺,你倆現在也得養著我。”

  艾曉君壓住心裏的不快,語氣平和地道:“閨女,咱們是一家人,別說養你到十八歲,爸媽就是養你一輩子也沒怨言,隻是你要為你自己的將來負責呀,你現在不努力學習,爭取考上一所好大學,那你將來肯定會後悔的……”

  艾婉瑩繃著臉不吱聲。

  艾曉君知道,女兒又打算以沉默對抗,但是今天,他決心把該說的話都說出來,讓女兒開口,他要知道女兒究竟是怎麽想的。

  艾曉君長出一口氣:“閨女,就像我剛才說的,咱們是一家人,我和你媽養你一輩子也沒啥。可是你想過沒有,你如果繼續保持現在這個

  樣子,在本該奮鬥的年齡卻選擇了安逸,那你將來肯定會過得很苦。就算我們一直照顧你,但如果沒什麽意外,將來我們肯定要比你先走,到時候我和你媽都走了,你怎麽辦呢……”

  “我將來怎麽辦用不著你們操心。我相信我將來一定能活得好好的,至少比你們強!”艾婉瑩生硬地打斷父親。

  “閨女,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你有這個信心我也很高興。但是怎麽說呢?有些事情,不是光胸懷大誌,說說就能實現的,關鍵還得看實際行動。如果你一直沉溺在現在的狀態中不能自拔,我看明年高考一本都成問題,更不用再說以後的事了……”

  艾曉君邊說邊觀察女兒,見女兒仍無動於衷,他並不氣餒,仍舊說個不停:“閨女,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們可以養你一輩子,但你現在整天呆在家裏,渾渾噩噩的,對學習一點不上心,閨女,你這樣活著有意思嗎?你真的開心嗎?恐怕在你內心深處,你對自己也是不認可的吧?你如果繼續這樣下去,那你明年肯定考不上一所好大學;考不上好大學,將來就不會有好工作;沒有好工作,將來的婚姻也會成問題。這些都是有因果關係的……”

  “嗤……”艾婉瑩終於忍不住,一臉不屑。

  艾曉君拿出那種縱君虐我千百遍,我待君卻如初戀的勁頭,繼續苦口婆心:“閨女,你年紀還小,一些事情看不透也不怪你。但你一定要相信,愛情和婚姻是兩碼事,愛情可以浪漫,可以不顧一切,但婚姻卻一定是現實的,因而講究門當戶對。你將來在社會上哪個層次,最好也找同一個層次的人作為伴侶,這樣的婚姻相對穩定,幸福指數也高……”

  艾婉瑩表情煩躁,拉過被子蒙住頭。

  艾曉君不達目的不罷休:“閨女,我知道,我和你媽在以前有些時候的確傷害了你,有心也好,無心也罷,但這些事情畢竟都過去了,我們都還得往前看。如果你以自己的前途作為代價,來和我們對抗,那不是太不值得了嗎?閨女,你要相信,這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父母都是為兒女好的。可能有時候方法不對,或者有其他原因,好心做了錯事,但是不管怎麽樣,女兒,你要相信,我和你媽媽始終是愛你的,希望你能有一個好的將來……”

  艾婉瑩猛地掀開被子坐起來,不耐煩地道:“你還有完沒完?我要寫作業了!”

  “你……”艾曉君看著女兒,一時不知說什麽好,那種讓人發瘋的沮喪感再一次潮水一樣將他深深淹沒。

  盧梭說,世上最沒用的三種教育方法就是:講道理,發脾氣,刻意感動。以前艾曉君不敢苟同,現在卻認為簡直是至理名言。

  晚飯,餐桌上氣氛沉悶,艾婉瑩一如既往地沉默著吃飯,艾曉君沒胃口,吃了兩口就放下筷子,回書房看書去了。王麗娜見怪不怪,收拾完桌子,又屁顛屁顛地打麻將去了。

  艾曉君對妻子的這種自我排解能力有時憤憤不平,認為妻子沒盡到責任,有時又羨慕不已,因為至少這可以讓妻子內心平衡。而不是像自己這樣,什麽事都放到心裏,一個人硬扛著,一點發泄的渠道都沒有。

  艾曉君有時也想像以前一樣晚上出去打麻將消遣,但妻子幾乎天天晚上出去玩,如果自己再去玩,那把女兒一個人扔家裏,後果更不堪設想。因此,自從女兒離家出走回來,艾曉君晚上基本都呆在家裏。雖然女兒在自己房間,兩人也幾乎零交談,但這樣做艾曉君覺得心安,仿佛自己盡到了作為一名父親應盡的責任。王麗娜見狀,每晚出去打麻將也就變得心安理得。

  一次女兒成績下來,非常不好,王麗娜難過一陣,吃完晚飯後又急著去打麻將,艾曉君忍不住責怪道:“孩子都這樣了,你還有心思去打麻將?”

  王麗娜卻振振有辭:“不去打麻將,我還能幹啥?在家瞅著閨女哭啊?有用嗎?現在我一想起孩子的事就心煩,要不出去打打麻將散散心,我都要憋屈死了……”

  艾曉君無言以對。

  晚上十點多了,妻子打麻將還沒回來,艾曉君忽然感覺心煩不已,於是拿了瓶啤酒,一包花生米,坐在臥室的落地窗前,愁緒萬千,邊喝酒邊看外麵的景色。

  艾曉君非常羨慕影視劇中這樣的場景:夜幕初降或是午夜時分,某位成功人士站在某地標性景點周圍豪華建築裏的巨大落地窗前,手握紅酒看著窗外,臉上那種淡定的表情和掌控一切的氣勢讓人羨慕忌妒恨;外麵燈火闌珊,緩緩流動的江水或是海水在燈火的映照下閃著斑斕迷離的光,間或有一隻遊輪緩緩駛過……

  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艾曉君此刻也坐在落地窗前,兩株扶桑在窗前開得正豔。隻不過,他的窗前沒有江水,隻有一條車輛川流不息的街道,不時傳來車輪與地麵的摩擦聲,間或一兩聲鳴笛

  。他的手中也沒有紅酒,隻有幾瓶地產的普通啤酒。

  對麵是一家生意火爆的飯店,巨大的霓虹燈牌匾和纏繞整棟大樓的裝飾燈,以及不時閃過的車輛的燈光,在夜空中也映襯出一片燈火闌珊。

  那些知名的景觀又如何?

  沒有大海,但此刻我有花開。

  沒有紅酒,但啤酒也能讓我開懷。

  艾曉君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女兒的麵容和與女兒有關的往事不時在眼前閃過,不知何時,啤酒瓶空了,他也醉倒在窗前的燈火闌珊中。

  第二天早晨醒來,艾曉君頭痛欲裂,下意識地拿出手機,看看裏麵的通話記錄。

  艾曉君平時愛喝兩口,但基本不多,這段時間倒好,基本每喝必多,而且患上了嚴重的醉酒後遺症,就是醉酒後失去記憶一段時間,俗稱“斷片”。在這段時間裏發生的事,酒醒後一概回憶不起來,據說這是由於主管記憶的神經酒精中毒,暫時失去功能所致。

  第一次產生這種情況是艾曉君和幾個同學喝酒。第二天早晨醒來,艾曉君隻記得昨晚酒桌上,他喝了兩杯白酒三瓶啤酒後,酒局還在繼續,但之後又喝了多少,啥時候結束的,誰結的賬,自己怎麽回家的,中途又發生了什麽事沒有……他一概沒有記憶。也就是說,從昨晚酒桌上他喝下第三瓶啤酒後,到今晨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他全部失去了記憶。

  這著實把他嚇了一跳。急忙給同學打電話詢問,同學表示他看起來是有點喝多了,但言談舉止還算正常,之後大家又喝了一瓶啤酒,就各自回家了。至於他是怎麽回家的,同學也不知道。

  艾曉君又問妻子,妻子的回答更幹脆:我打麻將回來,就看你像個死豬似的睡在沙發上,叫都叫不醒,那呼嚕打的,簡直讓人受不了!看你那副死樣子,我真想一把掐死你!

  艾曉君咂咂嘴,徹底斷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之後喝酒,艾曉君也努力控製自己,但也不知道為什麽,雖然也時刻在心裏提醒自己,但一到最後的關鍵時刻,他還是斷片了。這可能和他白酒啤酒混著喝有關係。他也想每頓或者隻喝白酒,或者隻喝啤酒,據說這樣醉酒的幾率小,也不至於發生斷片這種現象。但所謂惡習難改吧,艾曉君喝酒有一個壞毛病,必定要白酒啤酒混著喝,先白後啤。如果隻喝啤酒,覺得沒意思,不夠勁兒;如果白酒喝完了不喝點啤酒,又總覺得沒有盡興,少了那麽點兒意思。

  這也是許多酒鬼的通病吧。

  記得有一次艾曉君頭天晚上喝多,第二天早晨上班時,大張見到他感到很是驚訝,問他怎麽沒去開會。艾曉君有點暈,就問開什麽會。大張說我昨天晚上給你打電話,說我這邊有一個材料明天領導急著要,讓你明天上午,也就是今天替我去財政廳開會,當時你答應得好好的,怎麽,難道你忘了?艾曉君一頭霧水,說你給我打過電話?我怎麽不記得?說完急忙翻看通話記錄,果然有和大張通話的記錄,正是在他喝多之後。

  艾曉君沒辦法隻得實話實說,說自己喝斷片了,不記得有開會這件事了。大張有些奇怪,說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感覺你說話挺正常的,口齒伶俐思維清晰,不像喝多的樣子啊?艾曉君又好一頓解釋才讓大張相信,然後匆忙趕去開會。

  就是從那時起,艾曉君養成了一個習慣,每當喝酒喝多後,他第二天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看通話記錄,看看醉酒之後都和誰通了電話。能想起來是什麽事就算了,如果實在想不起來,就硬著頭皮打個電話問一下,生怕再有類似的情況發生。

  因此,盡管艾曉君感覺十分難受,還是掙紮著拿過手機,打開通話記錄一看,一下子驚得坐了起來,把身旁的王麗娜嚇了一跳。

  昨天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他竟然和管主任通過電話!而且是他打過去的,通話時長顯示是四分十一秒。

  自己竟然給管主任打過電話?而且通話時間有四分多鍾,怎麽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呢?至於都說了什麽,更是無從想起。艾曉君禁不住驚出一身冷汗!

  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麽?艾曉君鎮定下來後分析,不外乎兩種可能:一是自己表態,同意退出競選;二是正好相反,表明自己依然會參加競選。

  不管當時自己是怎麽說的,可以肯定的是,在醉酒狀態下,很可能會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而且時間也不合時宜,明顯偏晚。本來艾曉君想昨天晚上給管主任打電話的,但由於心情不好,便在一種惡作劇似的心理驅使下,決定第二天早晨再打這個電話,讓管主任和高局長也難受難受。沒想到昨晚在喝多的情況下,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竟然把這個電話打了,而且內容自己還一無所知。

  這也太太太烏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