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吳良並不知道自己跟什麽擦肩而過，他仍舊是每天沉浸在九樓書架間。

  某天清晨，他食之無味對付著碗裏蔥花麵，然後轉頭望著七七忙碌的身影，看著小侍女因為操勞而泛在鼻尖的細細汗珠，極為認真說道，話說麵是忘記放鹽巴了嗎，怎麽寡淡得這麽無味。

  七七抬起衣袖擦了擦細汗，挑著眉梢，瞪大眼睛望著他，問道：“少爺你犯病了？這是第三次加鹽巴了，我真的極少見到你這麽失魂落魄的模樣誒！”

  直到這時候，吳良才發現麵裏並非是少鹽，而是鹽味太重，很快就覺得喉嚨如同有一陣火燒般的幹涸，連忙舀起兩勺清水灌進喉嚨才稍微緩解。

  “好像是這些時日在九樓看書太入神了。”

  吳良尷尬笑了笑，隨後幽幽歎息了一聲，感慨說道：“那些典籍薄冊真的很難理解，但千裏之行始於足下，我想總有一日，我會把它們都抓在手裏。”

  所謂的修行如登山，可這既不是青雲山也不是雪山，修行之山每走一步都荊棘遍地步履蹣跚。第一境帶來的喜悅，在那些茫茫書海裏早就消磨殆盡，於是便不得不麵臨著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從平靜變得抓狂再變成麻木，然而即便是如此，他在內心深處一直都充滿著對前路的希望。

  為了登上高山仰止的前路，吳良大踏步走出蘆花巷，他必須得直麵鮮血淋漓的現實，每天清晨天不時就登山，再至深夜下山，日複一日登樓。

  在深春暖風，在那些書架間，竭力去理解典籍薄冊裏那些玄妙的靈力運轉，那些玄乎其玄的神通劍訣。

  大長老則依舊安靜地沉浸在昏暗角落，清風入樓掀起書卷紙張，也將樓裏僅存的枯燥吹散。

  這些時日再沒有其餘弟子嚐試進樓，雖然看透典籍薄冊所帶來進步非常可觀，但由此而造成的後果更為難以接受，一旦深陷書海，從此留下魔障，無異於是於此後修行路再添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

  於是曾經喧囂的九樓便逐漸歸於沉寂，某個正午的暖陽透過窗欞縫隙映照進樓，捧著本《青雲劍訣》的少年側臉如染上淡薄光澤。

  映入他瞳孔的筆墨一字一字如山巒劍鋒，僅僅隻是觀摩初卷就讓他幾乎耗盡全部的精力。

  吳良仰著頭放空視線，默然轉頭掠過窗外鬱鬱蔥蔥青枝嫩葉，視線向遠方延伸，再越過茫茫雲海。

  縱然是繼續壓榨最後的精神毅力，也依舊是很難出現撥開雲霧見月明的感悟，一本《青雲劍訣》就像是橫置於眼前的陡峭劍崖。

  難怪萬千外門弟子，很少有人選擇這種方式修行，這已經不是純粹在煎熬毅力，而是近乎於自虐。

  薄冊書卷上，那些筆墨，雖然清晰無比，可一旦放空心神，這些一筆一劃，就變得如同刀劍般鋒芒銳利，且凶險無比。

  第一日觀書，精神置身於書海劍崖，整個意念受盡壓迫，吳良嚐試著強行登劍崖，剛邁出第一步如承受萬鈞重擔，差點連整個精神都被壓垮。

  第二日仍舊是選擇等崖，閉目盤膝於地，片刻後滿身冷汗，一陣微風徐徐從窗外拂來，吹不散他眉梢間的陰霾。

  登山第一步很難，那座如同刀劍所構築的劍崖，仿佛擁有著無比浩瀚的靈韻，又仿佛像是某種奇妙的生命鮮活起來，隻可惜這些深邃的意境，終究是如同雲海間縹緲的霧氣，無法感觸無法握住。

  清風吹拂起青衫的衣角，吳良緩慢睜開眼睛，眸中依舊殘留著敬畏和苦澀。

  薄薄書卷，卻形成高山劍崖，如想領閱書間風采，須登劍崖如行萬裏路勝萬卷書。

  在吳良所沉浸的書冊世界裏，那些繁雜到極致筆畫盡數化作劍鋒，最終疊加構築成劍崖，所以意圖解析這本薄冊就必須從最下層劍鋒開始。

  僅僅試圖登第一步，已然艱難無比。

  輕輕歎息一聲，眼眸裏所殘存的情緒盡數消散，從坐定狀態中脫離出來，感受到一陣疲乏到極致的困倦，忍不住精神出現恍惚，略感不適的吳良雙手撐膝想要起身，結果腳步踉蹌差點栽倒下來。

  欲速則不達，古人誠不欺我！

  吳良仰起頭，深呼吸幾口氣以試圖讓疲倦的身軀恢複些許精力，他知道要想看透書籍絕非一朝一夕的事，可一旦沉浸於書冊裏，往往都很難擁有絕對的理智。

  “我果然不是天才啊！”

  吳良自嘲笑了笑，站起身抬起雙手揉了揉臉龐。

  不知不覺間，窗外已經逐漸呈現出暮色徐徐，似乎登樓後，時光流逝總是在不經意間的過得很快，他靜靜穿行過書架，這次沒有急著離開，而是緩緩瀏覽著一本本看不透的薄冊，以便在這種緩慢閑適的狀態裏恢複精神。

  然後沒來由再次看到那本無名薄冊，搖了搖頭不屑一顧。

  而此時的他仍舊是不知道，青雲山的某個山峰高處，迎風而立的某個小孩按捺不住滿腔憤懣，哼哼唧唧嚷嚷著罵道：“放屁？我三歲修行，四歲登第三境，十歲入青雲宗，被謂之為千年不遇的天才，你竟然敢說我放屁？”

  最後一句話尾音拖得極長，以彰顯著他無比濃鬱的不滿。

  這些怒火自然是針對某個留書的家夥，緊接著他狠狠一甩長袖，惱羞成怒念叨道：“連世間萬物皆有靈這麽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居然還想著修行，確定不是腦袋給驢踢了？”

  隨即他一屁股坐在崖邊，在虛空中洋洋灑灑寫著：“什麽是萬物，人也是萬物，既然人有靈氣，萬物為何不能有靈？與天地共鳴便是與萬物共鳴，修行入境第一步，便是嚐試與天地與萬物溝通，如果你說這是放屁，那麽放出的屁，也屬於能溝通的一種。。。”

  於此同時，那本無名薄冊上，有墨跡無聲無息落在書卷間。

  山巔唇紅齒白的小孩稚嫩臉龐泛著惱怒過後的紅暈，顯得異常可愛。

  然而，隻要知道他身份的人，可半點不會用可愛來形容。

  因為他是小師叔啊！是整個青雲宗的小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