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良
作者:三三三二二      更新:2020-05-10 14:05      字數:3112
  邙城入冬的第一場雪比往年都要來得早。

  這座位於中州邊境幾乎被遺忘的邊城,因為毗鄰著連綿死亡山脈的緣故,每年總少不了遭遇妖獸入侵,因此城牆壁壘都極為厚實,那些黝黑城牆上殘留的斑駁血跡在凝霜白雪的映襯下,仿佛也在訴說著那一場場鮮血淋漓的慘烈戰況!

  大雪伴隨著呼嘯寒風四散飄落,然後將這座邊城的簡陋房舍,枯鬆樹枝都鋪砌得銀裝素裹,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片雪白。

  從昨夜到現在遠沒有停歇的跡象,這場大雪來得不是時候。

  至少秦懷東是這麽認為,而更讓他認為來得不是時候的是眼前這些冒著風雪進城的貴人。

  作為邙城最高地位的城主,他此時的態度很謙卑,就連往常習慣叼在嘴裏的老煙槍也破天荒隻能擰在手裏。

  站在破落城主府前,對著那輛始終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馬車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後,他壓低聲線請示問道:“諸位大人,這個時候進山是不是有些不合時宜啊!畢竟大雪封山,而每年寒冬因為食物匱乏,妖獸都會異常凶殘嗜血。”

  車簾拉開,有個麵容清逸的老人朝他溫和點頭笑了笑,示意這些道理他都知道。

  “不用廢話,這事你不用管!”在另外一輛馬車裏傳來一道冷漠驕傲的女子聲音:“隻管辦好交代給你的差事!”

  對於這些打破邙城清淨的不速之客,秦懷東僅僅隻是從車軸上的標誌就猜到對方的身份,所以對於對方理所當然的冷漠並沒有任何意見。

  下意識提起老煙槍,皺了皺眉又重新放下,顯得他內心的憂慮並沒有因為對方的一番話而減少!

  妖獸凶殘並非是隻言片語能夠形容,也並非是簡簡單單的想象就能猜測,是生活在這座邊境城池裏所有人的血淚史,是那城牆上的暗紅血跡!

  車簾後的那個聲音再度響起:“看樣子這場雪還不會停,從邙城到死亡山脈的路說不定已經被大雪封住,所以,除去先前的補給你還需要給我們找個人帶路。”

  秦懷東不由得就想起了某個無良的家夥,略微皺眉後,回應道:“隻有他了!”

  邙城並不大,按理來說那個家夥聽到音訊後應該早就到了,但很明顯無論是他這位城主還是馬車裏的貴人都隻能幹等著。

  邙城隻是一座常年無人問津的小城,像這樣的城池在死亡山脈邊緣還有十來座,是為阻擋常年侵犯邊界的獸潮而建立,始終規模不大,他這城主身份也並未有想象那般的值錢,所以讓貴人久等總歸不是好事!

  秦懷東抖掉肩頭落雪,蹙起眉頭,那個家夥果然跟他名字一樣的無良,難道不知道若是惹得貴人一怒,連累整個邙城都得要倒黴?

  馬車車簾被拉開,一名體型臃腫得超乎想象的雍容女子走了出來,望著秦懷東冷漠說道:“車隊在這裏修整一夜,你先帶我去看看那個人。”

  難怪進城至此,隻有那輛馬車的車軸壓得最深,碾壓後在雪地留下的痕跡也最明顯,原本以為是藏著何等沉重利刃,現在看來並非是如此了!

  這體重約莫得超過三百斤了吧!聯想到有個家夥要跟這樣的貴人進山,秦懷東嘴角便勾起若有如無的笑意,連帶著此前被冷言相向的憋屈感都蕩然無存了。

  大雪之下的邙城顯得異常冷清,道路旁三三兩兩的行人頂著風雪急匆匆歸家,走了沒多久後,卻見到如此寒雪之下,有個家夥站在風雪中,正跟不遠處春香樓內的姑娘調笑。

  “諸位姐姐,天冷了,需不需要吳良給你暖暖被窩?俗話都說,幹柴烈火,咱們躺在被窩裏任憑外麵風雪再大都不會覺得冷。”

  “如此風雪時節,如此良辰美景,等到夜下醒來還可以一起賞個雪誒!”

  “還有還有,吳良善於揉捏按摩,到時候保管讓姐姐飄飄欲仙。”

  “咦!姐姐這麽笑是什麽意思,吳良可是正經人!”

  那個家夥很快就滿身落滿厚雪,他見耍流氓不行,立馬便轉變話鋒,彈了彈身上雪花,笑道:“諸位姐姐,你們看,咱們說著說著就白了頭!”

  聽到這家夥厚顏無恥的言語,這位貴人臉上閃過一抹羞怒。

  油嘴滑舌的言辭在大雪裏久久回蕩,竟然是經過極長的時間才有消停,表情越來越惱怒難看的貴人,眼神已經是極為不善了。

  “這就是你選的人?”饒是麵對著這位城主,貴人依舊是不遮掩自己的淡淡傲氣。

  “那個。。。其實這等大雪天,能夠進山的人很多,但能夠安然無恙出山的卻隻有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秦懷東並沒有一味地唯唯諾諾!

  貴人微微皺眉,卻沒再說話。

  那個家夥終於轉過身,約莫是十五六歲,身上穿著一件常見的破舊綿衫,亂糟糟的頭發上落滿飛雪,顯得不修邊幅,但偏生那張臉確實極為幹淨,從而顯得格外利落。

  跟預想中截然相反,這個少年的第一眼感覺很難讓人聯想到油滑,甚至眉眼間所透著的認真神色,讓他頗為顯得正派!

  少年顯然是不知道被人窺視,在轉角之前還不忘回頭吹了聲口哨,嚷嚷喊道:“諸位姐姐,吳良夜裏再來,可別不開門啊!”

  風雪裏傳來一片鶯鶯燕燕的笑聲!

  難怪有道貌之岸然,衣冠之禽獸這種說法,麵對這樣一幅場麵隻能眼觀鼻鼻觀心的秦懷東,滿肚子腹誹將那個名字叫做吳良,行徑更加無良的家夥罵個狗血淋頭。

  貴人的臉色很難看,於是一直站在旁邊偷偷察言觀色的秦懷東也跟著臉色難看起來,他幹咳了兩聲,深深呼吸一口氣,正準備喝止那家夥,卻被貴人瞪眼嚴厲製止。

  遠遠跟隨者那名少年,秦懷東錯開半步跟在她身後,難免有些不能言語的惡趣味,莫非是這位喜歡暗中窺探的貴人有著眸中怪異習性?

  一路上叫做吳良的少年再沒有顯出任何特殊的地方,左拐右拐轉過巷弄停留在破落小院前,有個十來歲左右的女孩正在勤勞掃著滿地積雪,矮小消瘦的身材再加上年幼時的營養不良,顯現不出她具體的年紀。

  推開院門,少年揚起手中繡著“春香”兩字的錢袋,笑容燦爛。

  “這是怎麽回事?”隱約察覺到不對勁,貴人皺著眉頭詢問。

  習慣性將老煙槍在旁邊籬笆牆上磕了磕,秦懷東頗為惆悵回答道:“前些年有一場妖獸暴動異常洶湧,無數人死在其中,那時候這兩個相依為命的小家夥就流落至此。”

  “後來他報名從軍,而這小姑娘就被他留在春香樓,名義上是打雜照顧別人,實際上也是被人照顧。”見到這位貴人臉色越來越陰沉,他幹咳了兩聲,小心翼翼解釋道:“咳咳,春香樓雖然是風塵地,但那些風塵女子因為身世的緣故,對身世同樣淒慘的小姑娘會愈發照顧,剛才的錢袋應該是這段時間春香樓的工錢吧!”

  聽到這番無異於是越描越黑的解釋,貴人那張臉都快陰沉得能掐出水來,然後她就看到吳良進屋搬出把藤椅悠悠然坐下,再將錢袋擱在耳邊搖晃,而他身前是那個艱難掃雪的小丫頭。

  “這哪裏是相依為命,分明是他在榨幹那個小丫頭的所有價值!是不是等到長大後,還要一次性在春香樓裏賣個好價錢?”

  “這個倒是沒有說過!”秦懷東解釋說道。

  但沒有聽說過不代表不存在這事實,不知是否因為某些緣故,見到小丫頭便連帶著貴人的心情變得異常糟糕。

  一方小小的院落裏,小丫頭抱著比她高出半個頭的掃帚,艱難清掃了一遍又一遍的落雪,緊接著就開始收拾起家務,趁著天色還早,又去不遠處的水井挑回來半缸水。

  這個沒有半刻清閑的丫頭,跟那個悠閑坐在藤椅上的少年成了最鮮明的對比。

  很快小丫頭就累得滿頭大汗滿臉通紅,而這還不止,那少年高高揚起右手,指揮著她從草屋裏搬出張半人高的木桌,又從角落裏鼓搗出來許許多多瓦罐。

  那個叫做吳良的家夥搖晃著藤椅頤指氣使,他安逸地躺在藤椅上,歪著腦袋看著那些瓦罐出神,偶爾想起什麽猛然驚醒,下一刻又重現陷入沉思之中,等到良久之後,他拍拍屁股起身,將瓦罐裏不知名的液體摻和在一起,片刻後便冒出濃煙陣陣。

  邙城裏的人大概是早就習慣了小院裏的這一切,所以並不覺得奇怪,但當看到那個無良的少年招呼著小丫頭過來,示意她將那冒著呲呲濃煙的不知名液體喝下去後,貴人的臉色幾乎已經開始凝霜了。

  這幅冰冷至極的神情,比起此時的霜風寒雪絲毫不逞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