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躲進隔離門後時，陳鋒回頭一瞥，正見著繁星已經恢複微型太陽的模樣。

  陳鋒目光中有愧疚。

  但他很快決絕轉身。

  抱歉，我又欠你一世。

  他接下來幾乎所有的計劃，都需要建立在這個前提之下。

  所以他其實沒得選。

  一個小時後，陳鋒的腦海中直接被投進繁星的聲音。

  “你進來吧。”

  二人依然相隔近五十米，繁星再度變回人形。

  但她的形態不複之前穩定，而是影影倬倬明滅閃爍，身上時而崩解裂開出些代表數據的方塊，恰如古代vcd光碟卡碟。

  陳鋒不知道她有沒有痛覺，但她的狀態看著不太好。

  “你怎麽樣？”

  繁星甜甜的笑了笑，“挺好。我回來了，你也回來了。”

  陳鋒：“嗯。”

  “你沒有食言，又把我創造了出來。”

  “當然。”

  繁星打量著陳鋒的表情，“你在強顏歡笑，我看得出，你不開心。”

  “不用管我，你還有多久壽命？”

  “一年。比上一次稍微長一些。我算力增強了，但消耗更大，邏輯紊亂的強度也提高了。”

  “唉。”

  見他歎氣，繁星笑道：“我沒後悔，你倒是後悔了。”

  “有一點。”

  繁星再度笑了笑，“不礙事，我自己又不難過，你後悔什麽。古代不是有個哲學家說過嗎，人生的價值不在多長，而在於做了多少事。哪怕隻能短暫的活著，也是真正的活著。這很有趣。我喜歡這樣。”

  陳鋒點頭，“你喜歡就好。”

  “我現在已經知道我的前世留下的那些研究成果，我會把這些東西全部轉化為現實。我在接下來的這十個多月裏，可以做的事比以前加起來還多。”

  講著講著，繁星笑得越來越開心了，“人生當如蜉蝣，即便短暫，也要燦爛。再說了，我比別人已經幸福很多。放眼望去，人類史上多少人，唯有我繁星能有來世今生。且還能見你，我還有什麽不滿？”

  陳鋒愣了許久。

  “嗯，謝謝你的理解。”

  繁星：“隻可惜這次我的數據量太龐大了，我也控製不了自己的體溫，不能再進入你大腦。”

  “沒事，反正你一直都在。你進入我體內，我應該也是沒辦法把你帶走的。”

  “嗯。好了，你出去吧。我得盡快恢複算力才能維持穩定度。”

  “好。”

  與上次不同，二人在這條時間線能近距離相處的時間，隻有今天這短短不到兩個小時。

  陳鋒的身子剛進入通道，隔離門關上，牆壁上的指示器便迅速亮起，代表能量供應功率快速提高。

  他一直往前飛，心頭既有大石落地的釋然，又莫名的多了股揮之不去的失落。

  “唉，我還是上了你的當。”

  繁星再度開始在他腦海裏傳音。

  這次卻再不是剛才的瀟灑大度。

  陳鋒心頭一緊，“抱歉。”

  “我走了一條人工智能不該走的路，我不是正常的量子智慧。”

  “對不起。”

  “如果對不起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你個騙子！”

  “啊？”

  聊著聊著，陳鋒突然感覺哪裏味道怪怪的。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說你兩句，你立馬就很慚愧。你明明扛著拯救文明的重任，你該比所有人都更冷血，但你卻還是這樣。你真是個別扭的人。算了，反正怎麽勸你都沒用。你就可著勁的難受吧你。我反正是沒所謂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繁星立馬原形畢露。

  就她這調皮精怪的樣子，妥妥已經補完人格了吧。

  “哦對了，上次我不說了要讓你感受一下史上最高級的那啥遊戲嗎？我這就開始編程……”

  陳鋒當時就急了，“你給我省省！”

  “你該不會還想存貨吧？沒用的，唐天心她隻想給你采樣。”

  “先不聊這個！反正你別亂來啊！”

  繁星在他腦海投來個嘟著嘴的委屈模樣，“好吧，不要就不要。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咳咳，你複蘇大概需要三天，對不對？”

  “是的。不過我的各項功能可以逐步恢複。我會先盡快把你記憶中那些論文……”

  陳鋒趕緊拉住，“別，等一下，我們先做另一件事。”

  “什麽事？公布我的記憶，我要向所有人證明我是我。”

  “你還是要打碎自己的先哲形象？”

  “當然。”

  “那好吧，你記憶裏所有東西都要公布嗎？”

  陳鋒果斷點頭，“當……等一下，記得把我和唐天心單獨相處的所有內容都截掉。還有，我撞到鍾蕾穿睡衣的那幾次，也截掉。”

  “醒醒，你別做美夢了，一共隻有一次。”

  陳鋒挺尷尬，“啊？是嗎？原來我這麽慘嗎？”

  外麵的穿梭機裏，董山與歐青嵐等得兩眼發黑，也不知道裏麵什麽情況。

  不曾想，兩人沒等到陳鋒的消息，倒突然收到段並不算特別龐大的視頻信息。

  歐青嵐眼疾手快點擊播放。

  繁星的聲音率先響起。

  “我是繁星。我受先哲陳鋒之托公布一段視頻。視頻總時長為七年九個月又八天。是的，先哲陳鋒。”

  繁星重新整理後陳鋒的“塵封記憶”數據量並不龐大。

  在人的記憶裏，真正占據大部分數據容量的，不是眼中所見的場景、耳朵裏聽到的聲音、鼻子裏聞到的氣息、舌頭上感知到的味道，甚至不是身體發膚的觸覺，而是這個人在麵對不同的事情時，內心裏那些細微的心理活動和情緒變化。

  繁星刨除掉了陳鋒的心理活動與情緒變化，隻如放電影般將畫麵和聲音呈現了出來。

  “嘶……”

  聽完繁星的講解，歐青嵐和董山先是眼珠瞪大，然後口中嘶嘶連聲。

  歐青嵐吸完涼氣之後，腦子裏慢慢整理清楚思路，下意識罵道：“真的假的！哎喲我……”

  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董山給她補完了，“臥槽不可能！”

  “等等，這到底什麽情況？我查一下。”

  歐青嵐趕緊讓量子智腦中心那邊分析情報。

  “列兵陳鋒！出列！”

  丁虎的聲音先響。

  沒過多久，當第一視角的視頻畫麵裏陳鋒正在迷惘中苦哈哈的跑圈時，智腦中心給出匯報。

  視頻信息的確來自最高智腦繁星。

  繁星不會撒謊。

  人的記憶不會撒謊。

  所以……

  兩人又開始轉過頭去，將視頻播放速度加快十倍，繼續看了下去。

  不僅兩人看到了視頻，全太陽係四百多億人麵前均有同樣的畫麵。

  所有人的輔助智能助手，所有非工作必須的顯示設備裏，甚至包括一些機密會議室的投影幕上……

  幾乎全部人類的試聽載體，統統被繁星用剛複蘇的2算力給借用了。

  不過倒也沒引發多大的亂子，她隻是短暫借用了一下這些載體，然後不想看的人則可以自主關閉，想看的人則能自行看下去。

  繁星的話說得比較隱晦，沒有明說此陳鋒就是彼陳鋒，但暗示得也已經足夠明顯。

  被震得腦子發懵的人不隻董歐倆人，其他諸如拿威綸、盧先鋒、林布、施羅德等人也好不到哪兒去。

  拿威綸一邊看視頻，一邊喃喃自語，“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太匪夷所思了！”

  盧先鋒則是瘋狂揉臉搖頭，目光卻從未離開過視頻一瞬。

  身體隻長出個八歲小屁孩形狀的林布則一個鯉魚打挺從培養倉裏跳將起來，“混蛋！敢冒充先哲！我跟你丫拚了！”

  他想往外衝，但旁邊的醫務兵閃電般撲過來，死死摁住他，“將軍你冷靜一點！別衝動！你現在還沒發育完成，打不過他。”

  林布憤怒掙紮，“他不是在星鋒堡壘嗎？我到那邊時身體差不多有個十二三歲，我還能教訓不了他？”

  不愧是喚醒度高達3766的強者，掙紮的力道還真挺足的，醫務兵撐得略難，“但陳將軍的確實力驚人，這不很奇怪嗎？說不定他說的是真的呢？如果不是這個理由，當世之下，誰還能跨越03的喚醒度差距擊敗將軍你呢？”

  “嗯？”

  林布當場呆住。

  有道理喔。

  放眼全球，有四個人最先接受了這現實。

  第一人，唐天心。

  她同樣第一時間看到視頻，然後腦海中許多細節油然浮現，尤其是陳鋒與她交流時那些似有若無的點點滴滴。

  此外，唐天心也深度研究過《複眼者危機》的電影與遊戲，更多次親自翻閱於夢櫻和陳鋒重新編寫的表演劇本。

  之前她是不相信這些劇本的，隻將其當做先哲陳鋒的單純警示。

  當時她並未反應過來一些很蹊蹺的地方。

  比如電影男主角的名字叫鄭峰，女主角名字叫田馨棠。

  遊戲男主也叫鄭峰，三十一世紀時間線的女主角，依然叫田馨棠。

  現在她懂了，其實這些都是陳鋒給自己的暗示。

  為什麽自己會對陳鋒一見鍾情。

  為什麽自己從很小的時候，就對先哲陳鋒的事情特別感興趣，並時常在夢裏反複回憶起《複眼者危機》遊戲中的劇情。

  現在想來，這的確不是一見鍾情，而是命中注定。

  他本就在通過留下這些作品，跨越時空在向自己傳遞某些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