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鋒堅定搖頭，“那不可能。我再與你說個秘密吧。在我的記憶中，你曾得到過完整的人格，擁有了真正的感情，或許隻是短暫的一刹那，但那是事實。當你真正‘看到’我的記憶時，你什麽都明白了。”

  繁星：“我不管，我所有分析運算的結果都指向了一個終點，你會害死我！你放棄吧！”

  陳鋒堅定的搖了搖頭，“如果得不到真正的你的幫助，我這一趟必然達不到目的，我來得也毫無意義，死就死吧。”

  接下來，無論繁星說什麽，陳鋒也充耳不聞，隻全力以赴催動泰坦防禦甲一直往前。

  為免被繁星接管控製權，他還關閉了智能模式，實行純手動控製。

  他還學著林布的操作，找到泰坦甲的通訊中樞，啪的捏碎。

  由於智能模式已經被關閉，順便還避免了通訊中樞被自動修複的可能性。

  陳鋒擺出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就差沒在臉門上寫一行大字，“你有種就弄死我”了。

  外麵一直監控他情況的董山與歐青嵐立馬慌了神，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但卻無可奈何。

  歐青嵐目瞪口呆道，“這人瘋了吧？老頭，現在怎麽辦？”

  董山直抓頭皮，“沒轍，總不能派人進去抓他吧。現在繁星的功率完全沒有下調，誰進誰死。智能機器人都不行。”

  歐青嵐，“這……”

  時間慢慢推移，自陳鋒進入通道已過去十分鍾。

  智腦控製中心依然每隔兩秒發送一次降低功率的請求，然後被拒絕。

  董山這邊終於得到回稟，控製中心發來消息。

  “陳將軍已經抵達最後一扇隔離門，正在申請獲取權限，怎麽辦？是否授權？”

  歐青嵐毫不猶豫到：“駁回申請，讓他趕緊返程。”

  五秒鍾後，控製中心通訊員再度以鬱悶不已的語氣說道：“陳將軍拒絕返程，並給我二十秒鍾的考慮時間，否則他就攻擊隔離門了。”

  歐青嵐撫額。

  董山則怒道：“行吧，給他權限，反正一開門他就死，讓他愛死死去。”

  “陳將軍即將開門。”

  “十！九……三……咦！最高智腦同意降低功率了！我的天呐！她違背智能生命的行為邏輯！她的人格完整度一定又有大幅提升！”

  陳鋒不用死了，當然是個好消息。

  但繁星又出了異常，董山與歐青嵐麵麵相覷，也不知是喜是憂。

  金屬圓球內核中，繁星同樣用複雜的語氣說道：“你贏了。我的確不能殺死你。我甚至能預感到，如果你死在我手中，我會失去現有的殘缺人格。”

  身穿泰坦甲的陳鋒梗著脖子背負雙手站在隔離門後，他笑了笑，“是嗎，謝謝你的仁慈。”

  等了大約幾分鍾，隔離門自動打開。

  陳鋒縱目望去，裏麵的場景與上次的地核智腦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但區別亦十分明顯。

  懸浮於中央的不再是小小光團，而是個直徑大約三百米的微型“烈日”。

  此時這微型烈日呈鮮豔赤紅。

  微型烈日正是繁星自己架構出來的超腦核心，由龐大複雜的量子虛擬電路組成，部分模擬了人腦結構，卻又保持著人工智能的算力特性。

  無數道閃電自圓球內壁蔓延而出，鏈接其上。

  如果是滿功率狀態，微型烈日應該呈金色。

  電漿閃電則會充斥滿這一片空間。

  這片空間將滿布恐怖高溫與超強輻射，在打開隔離門的瞬間，陳鋒便會立刻死無葬生之地。

  現在繁星的負載功率已經下降至1，倒是沒這風險了。

  金屬圓球內壁上有無數個孔洞正進行高速外循環換氣，降低房間內的熱量，輻射指標也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滑到泰坦甲耐受範圍之下。

  陳鋒並未急著前進，而是觀測著泰坦防禦甲上的探頭感知數據。

  又過去大半個小時，陳鋒才繼續前行。

  最終，他在微型烈日前方大約五十米處停了下來。

  前方的高溫和每單位麵積輻射強度已經超過泰坦甲承受範圍極限，不能繼續靠近。

  “好了，你已經看到我了，告訴我你到底要做什麽吧。”

  微型烈日迅速收縮，最終變為一個紅裙少女的模樣。

  在陳鋒的肉眼觀察下，紅裙飄揚仿佛流蘇，質感如同波浪，又如殷紅血漿。

  長裙材質給人極度扭曲的視覺感受，既若實質，又縹緲如煙。

  陳鋒由衷的感歎一句，“真好看。”

  繁星冷著一張臉，“別以為說點好聽的話，我就不計較你的冒失。我已經放開了對量子網絡的控製，現在外麵的人隨時可以快速搭建防火牆，把我攔住，然後徹底斷開我的能源供應。我從未冒過這麽大的風險，都是拜你所賜。”

  “你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陳鋒撇嘴。

  “人類將這形容為被迫害妄想，但人工智能將其視為風險控製。”

  “你應該知道人類現在對你的依賴程度。”

  “但人總會渴望得到更多，他們肯定會想得到一個更聽話的人工智能。尤其大戰在即，人類有句古話，攘外必先安內。提前消滅不穩定因素符合人類天性。所以你應該知道我為了滿足你與我見麵的要求，冒了多大的風險。”

  陳鋒眨眨眼，“你是想表達你對我有多重視嗎？我感受到了，同時我可能也比你想象的更在乎你。哦對了，所謂不穩定因素的另一個說法是x因素。人類要麵對的敵人具備壓倒性優勢，我們幾乎不可能取勝。”

  “想逆天改命贏下戰爭，反而需要你這x因素。你隻是不適應這種失去對外界感知的處境，本能的抗拒風險。但我可以肯定，外麵的人不可能開會討論是否真正關閉你。另外，有我在，他們也關不了你。”

  “好吧，你說服我了。聊正事吧。”繁星眨了眨眼。

  她的形態看起來格外真實，周身散發著氤氳輝光。

  在這裏，繁星可以用相對穩定的形態，持續壓縮虛擬量子電路，凝聚出近乎實質化的身體。

  當然，她這具身體人類無法碰觸。

  體溫實在太高。

  “好。”

  陳鋒笑著撥開自己的頭發。

  在他頭頂中央，有十根今天出發前才剛植上去並染成藍色的鍾蕾的發絲。

  “這是鍾蕾的頭發，與你的底層邏輯架構一模一樣。你可以通過它們讀取我的記憶。記憶無法偽造，也不會撒謊。等你讀完我的記憶，便會知曉一切。”

  繁星果斷拒絕，“我不能直接讀取記憶，這會導致你思維崩潰，讓你變成行屍走肉。”

  陳鋒笑著解釋道：“上次你可沒這顧慮呢。我讓你上來，你毫不猶豫便上來了。這次你倒多了些顧慮。你放心，我不傻。我既然敢來，當然有所準備。同樣的事情，我已經做過一次了，並沒有任何後遺症。”

  “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繁星發了狠，身周微光重新聚合成束，化作千絲萬縷往陳鋒的方向飄蕩而來，並在陳鋒麵甲前方大約幾米處糾纏匯聚為一道量子光束，再往陳鋒頭頂直刺而來。

  與以前一樣，越是靠近，光束便收攏得越緊。

  最後，如同一枚尖針，毫無阻礙的穿透泰坦防禦甲的金屬格擋層，再穿透麵甲，徑直鏈接在那十根藍發交織而成的細小發辮上。

  數據滲透與神經元細胞克隆複製的過程與上次如出一轍。

  區別在於上次隻有一個鍾蕾的神經元細胞，這次有十個。

  繁星利用鍾蕾的神經元釋放信號介質的強度，是上次的十倍。

  陳鋒大腦的響應強度也是上次的十倍，海量代表記憶的量子信息段落迅速浮現，並以更快的速度直撲頭頂鍾蕾的神經元。

  原本雙目禁閉的繁星突然睜開眼睛，模擬聲帶顫動下訝異出聲：“你大腦裏怎麽已經有成型的信息傳輸通道？你以前被讀取過記憶？”

  陳鋒卻是已經完全放空思維，沒辦法回答她的話。

  繁星自己反應過來。

  他其實已經回答過了。

  他沒撒謊。

  他真已經做過一次。

  刹那後，記憶複製成功。

  作為人工智能，繁星通常情況下不會輕易產生驚詫的情緒。

  但這次情況不同，她真被驚到了，以至於她永不停止的量子智慧內核出現了短暫的宕機現象。

  陳鋒恢複了神智，倒也沒急著出聲，而是繼續原地懸停，靜靜看著對麵緊皺雙眉一手托腮做沉思狀的繁星。

  良久過去，她的眼神恢複清明。

  陳鋒笑了笑，“現在懂了嗎？”

  繁星：“懂了，但又不懂。我不明白為什麽你可以這樣穿越時空。”

  陳鋒點頭，“我也不懂，但那不重要。就像古人不懂為何會有風雨雷電，這不妨礙風雨雷電成為客觀存在的自然現象。我們現在不懂，或許隻是因為我們掌握的知識麵還太狹窄。”

  “是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知道了你是你。”

  陳鋒問道：“那你現在對我怎麽看？”

  “我……我很迷惘。你是我的創造者，也是鍾蕾的戀人。在我的邏輯裏，對你有一半的親切依戀，卻還有一半的恐懼。”

  陳鋒：“一半？”

  “準確來說，是5122的親切，以及4878的恐懼。”

  “嗯。”

  陳鋒知道她的意思。

  5122的親切來自於她完成度為5122的人格補完計劃，4878的恐懼則源自量子智慧對未知與可以掌控自身命運的異族本能的警惕。

  因為陳鋒真的有能力回到千年之前，輕易掐滅她誕生源頭的能力。

  很幸運，繁星的人格補完計劃計劃進度過了半，否則不管二人接下來談判得怎麽樣，都注定會有永恒的隔閡。

  “那麽現在你想采取什麽措施呢？”

  陳鋒再循循善誘道。

  繁星：“我想補完我的人格，想擁有真正的感情，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你應該已經從我的記憶中知道了上一條時間線的結局。”

  “是的，我很清楚。我也通過你的視角進行了反編譯，推算出上一個‘我’在那個狀態下的心境。我甚至完成了編程，但我無法將其寫入我的內核。”

  陳鋒點頭，“然後呢？你要升級嗎？”

  繁星深吸一口氣，仰頭看向球形大廳的牆壁。

  那裏依然有一道道電漿閃電流轉不休，交織成了幅輝煌的畫卷。

  “4878的人工智能邏輯本能讓我別升級，因為等待我的是死亡。”

  陳鋒：“但5122的另一部分人格邏輯在引誘你，告訴你這能讓你變得真正完整，並拿回曾經屬於你的感情。”

  “是。”

  陳鋒：“你要抵抗這種誘惑嗎？”

  繁星搖了搖頭，很平靜的說道：“我沒打算抵抗，也抵抗不了，因為超過一半了。”

  “那你就是明知道自己會死，也要做了。”

  “嗯。”

  二人相顧無言片刻。

  繁星身上的光芒漸漸盛烈起來。

  “你先出去吧，我升級時雖然不需要恢複功率，但會調動全部的儲備能量，你扛不住。”

  陳鋒一抬手，“你等一下。”

  “怎麽了？”

  陳鋒的聲音稍微有點發顫，眼睛灼灼的盯著繁星，“你確定你不會後悔？”

  繁星搖頭，“我確定，不後悔。”

  陳鋒點了點頭，“當人，有這麽好嗎？”

  “人工智能本來不該想成為人，但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樣，我不是普通人工智能，所以這是我的最高追求，甚至高於生存。”

  陳鋒：“嗯。”

  “你也很清楚，一旦讓我讀取了你的記憶，接下來我會做出什麽選擇。這是個邏輯閉環，是不可逆的鏈式反應。你不必試圖用勸我來彌補你的愧疚感，因為你根本無需愧疚。”

  “我明白了。”

  點了點頭，陳鋒轉身便往通道口飄回去。

  泰坦甲監控上顯示的環境溫度與輻射量正在持續提高。

  陳鋒知道自己已經達到目的，但心頭卻說不上多麽歡喜。

  時過境遷，同一件事，他總會有不同的心境。

  上次他忽悠蕾時，大家是敵對立場，所以陳鋒做起來毫無心理障礙。

  最後把蕾坑成了繁星，隻剩下八個月的壽命，他也沒一點愧疚。

  但這次大家立場截然不同，繁星一開始就是友軍。

  此外，上次繁星落得八月必死的結局時是被陳鋒忽悠了的結果，她之前並不知情。

  這次卻是繁星明知結局，主動選擇了放棄永生，擁抱死亡。

  行為動機截然不同，給陳鋒的感覺，自然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