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做了一場噩夢的少年突然從床上大叫著驚醒過來，腦海裏翻騰的還是那張慘白的臉。

  “又是那個夢嗎？”昏暗封閉的監室內，黑發少年用被鐐銬鎖著的雙手捂著額頭不住喘息著。

  他已經不記得這個噩夢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一遍遍循環重複的，他隻隱約記得夢裏發生的一切像是真實發生的，但是仔細一想，那些故事好像離自己很遠很遠，遠得觸不可及，不像是在同一個世界，這樣看起來那一切又像是夢。

  一遍又一遍重複著這個噩夢，十三已經快分不清到底那到底是夢還是自己真實的過去了，也可能是自己瘋了，所有的回憶都是幻覺。

  不過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一切都不重要了，被囚禁在這個封閉的鋼鐵堡壘中如此之久，他早就不認為自己還能活著回到奧拉。

  摸了摸額頭的細汗，他倒在堅硬的床上，開始看起星星來。

  今天是這極北之地難得的的晴天，風雪一早就停了，永不落下的昏黃太陽垂在天邊，淡藍色的天穹盡頭是閃爍的繁星。

  “又幾顆星辰的位置又改變了......”身為帝國占星師的弟子，有神論者的十三相信星辰的變化一定蘊含著什麽啟示。說來也怪，他明明覺得過往的一切都是幻覺，但是偏偏認定自己一定是占星師的弟子。

  門外兩個穿戴著魔力機械臂的守衛聽到少年的動靜，透過鐵柵格朝裏麵看了幾眼，確認他還在被拘束帶捆著，嗤笑著搖搖頭，“從這地下堡壘中還能看到星星？真是瘋得不輕。”

  “可憐的實驗體，”另一個守衛也跟著搖搖頭，點起了一支煙，“你知道嗎？聽說過兩天就是他的死期了。”

  “是嗎？”

  也許是害怕少年聽到後發狂，兩個守衛稍稍站遠了一些。

  事實上少年自己也覺得自己瘋了，因為在他的視野中，他真的能透過封閉的監室看到漫天繁星。

  在他的“瘋了”的視野中，整個監室都變成了一副紛繁細密的畫，透過這幅“畫”，他能看到厚重鐵牆中藏著的人骨、能看到箱子中啃食衣服的小蟲、能看到木頭桌子中間的年輪、能看到石磚內部嵌著的石子......

  在這個神奇的視角中，任何東西都沒有遮擋和封閉，所有東西的內部都暴露在外。

  更加奇異的他竟然能看到自己身體的內部。

  身上血液的流動、骨骼內部的空隙、抽動的肌腱、血管的收縮舒張、肺泡的增大縮小、血管裏瓣膜張開閉合......

  “我真的瘋了。”躺在床上，十三低聲念叨著。

  他呆滯的目光穿過所有遮蔽，直達漫天的星鬥，當然，這一切很可能都和那個重複的夢一樣，是個幻覺。

  他還記得眼前的這副“畫”是在他第四次被注射入“古神之血”後出現的，在被這個超凡的視角驚駭到同時，他開始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因為這幅畫隻有他自己能看到，身邊的其他人都看不到。

  身處這個奇異的視角中，少年感覺自己並沒有被束縛，或者說很輕易就能擺脫束縛，因為在這個沒有封閉和遮擋的世界中，拘束帶和鐐銬就像是被子一樣隻從一個方向鎖住了他，他隻需要從“被子”下麵離開就行了。

  這是他新發現的秘密，還沒來得及嚐試。

  正如此想著，門口傳來守衛的敲門聲，“十三號，別看星星了，今天‘加餐’。”

  十三號，就是少年的名字，自從被抓到這裏之後，所有實驗體都舍棄了原本的名字，被用編號命名，現在讓他回憶自己原來的名字，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這也是他認為那個重複的記憶是幻覺的原因，因為在那個夢裏，他竟然使用的是現在的名字。

  隨後，兩個粗壯的守衛費力拉開沉重的鐵門，先是把他拎起來，解開拘束帶，用粗大的鎖鏈連接到禁錮著他雙手的破魔石鐐銬。

  這雙沉重的破魔石鐐銬已經整整陪伴他三年了，從進入堡壘的那一刻開始，能壓製魔力的鐐銬就從從未解開過，無論做任何事都從不取下。

  而守衛口中的“加餐”自然不是吃飯，而是實驗。

  在下一批實驗體到來之前，十三暫時是整個堡壘中唯一能用的實驗體，也是唯一經曆過六輪實驗還活下來的實驗體，在此之前的六輪實驗中，編號一到十二的實驗體要麽慘死，要麽都異化成了怪物，總之沒有一個是有好下場的。

  被守衛們牽著，低著頭的少年一句話也不說，走路有些踉蹌。

  “今天連一句話也不說，看來是真的瘋了。”察覺到十三號的異樣，兩個守衛有些歎息，他們見證過許多實驗體的慘死，現在最為堅挺的十三也要步他們的後塵了。

  十三不說話的原因不是因為瘋了，而是那副瘋子視角的“畫”。

  那副向來隻能在監室裏看到的“畫”，竟然在跟著他的腳步朝外擴張！

  在他的視野中，整個鋼鐵堡壘都像是一幅巨大的畫，其中每個通道、每個密室、每個人，他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守衛們心髒的跳動、說話時喉嚨的開合、眼睛裏複雜的構造，都盡收眼底。

  這個奇異的視角之前隻能停留在監室中，但是現在卻讓周圍的所有東西的內部都暴露了出來。

  不過與之而來的就是無數暴露的細節，即使是一根細細的頭發，將它內部的細節展現出來之後也是無限的，如果要用眼睛來接收它的細節，也許窮盡一個人一生的生命也難以做到，就像砂礫裏藏著世界一樣，每一個細節又藏著無數細節，無窮無盡，這是一個由無窮無盡的細節組成的世界。

  通過視覺接收到多出平時億萬倍信息，十三一時間被驚駭得腦海一片空白，由於每個事物都多出無數的細節，這些繁雜浩瀚的細節撲麵而來，實在令人無法理解，難言的震撼讓他說不出話來，隻能任憑兩個守衛牽著他行動。

  而行動起來時，十三還發現這個世界有種難以言喻的縱深感，寬闊和高大的空間被無限重疊重複，這種奇異的視角讓他覺得原來看到的世界好像隻是這個世界的部分投影，就像原來的世界中，影子隻是一個單調的麵一樣。從眼前的視角看去，原本的世界就扮演了影子的角色，隻不過它是一個立體的影子。

  被守衛們牽入一間寬大的實驗室，外麵套著白大褂，裏麵卻穿著小馬甲的的福克博士早已準備好了“古神之血”，正站在拘束椅旁，微笑注視著十三被牢牢鎖在椅子上。

  頗有吸引力的福克臉上總是帶著貴族紳士般溫柔和煦的笑容，渾身衣衫總是打理得幹淨得體，第一麵見到他的人總會不自覺放下戒備，陷入到他無形的陷阱中。

  一言不發的十三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中年男人，在他的眼中，此時的福克已經變成了一個沒有遮擋，所有器官都暴露在外的“怪人”，他幾乎隻需要動動手，就能摘到福克胸口中跳動著的殷紅心髒。

  “難道是上次古神之血的劑量太大了？”打量著被捆在椅子上的呆滯少年，一個助手朝溫和平靜的福克問道，“福克老師，該怎麽做？”

  聞言，福克戴上白手套，來到十三麵前，用真視魔法查看著十三的身體狀況，看了一會兒，他平靜地說道，“古神之血已經讓他的軀體變得極強，但是好像把他的腦子也搞壞了，嘖嘖，真是令人失望，我還以為他能堅持到最後呢。”

  “不過也沒關係，十三的使命已經完成，差不多也該死了。”說著，他朝助手打了個眼色，“讓我們看看他的極限吧，給他注射大劑量的古神之血。”

  “明白。”助手答應一聲，拿起了一管裝在針筒中的淡紅色液體，像是要給他注射。

  “死？”

  沉浸在巨量信息中的十三終於被福克的一個“死”字驚醒過來。

  他早就預想過自己的死期，但是當死亡真正來臨的時候，他卻突然不那麽想死了。

  “我不能死！”

  看著助手胸腔中不住跳動的鮮活心髒，他靈機一動，有了一個異想天開的想法。

  他按照視野中一個奇怪的角度，有如神的指引，沒有破壞任何東西就讓自己的手脫離了破魔石鐐銬。

  “能做到！”

  這個驚奇的發現讓他欣喜若狂，脫離手銬的他把手繼續伸向助手，避開他層層疊疊的血肉和骨骼，用五指罩住了那顆鮮紅色的心髒。

  猛地捏緊！

  在實驗室其他人的視野中，拿著針管的年輕助手突然緊緊捂住胸口，跪倒在地，中毒一般猛烈抽搐起來，但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像是在經曆劇烈的痛苦。

  附近的治愈法師們見狀連忙跑來，但是還來不及施展魔法，他的軀體已經失去了生機，隻有嘴裏還在不住湧出大量的鮮血和不知名碎塊。

  法師們撕開他的衣服，想找到傷口，但是卻發現他渾身上下完好無損——他根本沒有受傷！

  整個實驗室內，最為驚駭的還是十三，他現在終於明白，在他視野中所看到的一切都不是幻覺，所有的東西都是真實暴露在外的，都是可觸碰到的——就像他不傷及皮膚捏碎了助手的心髒一樣。

  仿佛成為超凡者的十三通過一個奇怪的角度，讓自己徹底從拘束椅中解脫出來，盯著實驗室內所有人毫無遮蔽的心髒，施展出已經很久沒有使用過的火焰魔法。

  “啊啊啊！”

  附近的守衛見十三掙脫束縛，連忙撲了過來，但是剛一行動，他們卻突然感覺身體內劇痛至極，所有的內髒都像是燃燒了起來，劇烈的痛苦讓他們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胸口，金黃的火焰從他們的口中噴湧而出，不過片刻，他們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火苗正從他們的皮膚各處崩裂而出。

  “這就是古神的力量！”

  直到現在，十三終於明白為什麽神會被稱之為神了，因為在神的視角中，要摘下一個人的心髒簡直和在圖紙上畫一條線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