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三狐
作者:喪屍舞      更新:2020-05-08 14:01      字數:5119
  高家大宅的另外一處院落內。

  一間還算堂皇的客廳裏,大紅圓桌上,各種葷素菜肴和蔬果擺放整齊,雖不見得如何精致,但也算豐盛。

  桌前。

  一個年輕道人輕輕端著酒杯,仰頭望著窗外的風雪。

  道人身穿單衣,雖窗外的寒風不時貫入房內,但他卻似察覺不出什麽寒意,隻是目望蒼茫的雪天,無聲地笑了笑,“真是好雪啊!”

  “哥哥——”

  一聲輕呼在裴楚耳邊響起。

  陳素坐在桌子的另一邊,眯著眼睛笑道,“哥哥,快吃飯啦,待會菜都涼了。”說著,又衝外麵努努嘴,“而且,哥哥讓人家送了那麽多東西出去,說不定等下要來趕人了。”

  “哈哈……”裴楚輕笑一聲,“我這是幫他們積善行德,理當謝我才是。”

  “哥哥是故意捉弄人麽?”

  陳素端起一個碗,輕輕地抿了一口,砸吧著嘴,眼裏泛起笑意。

  “倒也不算。”

  裴楚笑著搖搖頭,舉起手裏的酒杯一口飲盡,尚有幾分溫潤的酒水入口,再望著窗外皚皚雪景,一時心中有了幾分雜亂的思緒。

  離開越州到現在已經有四五個月的時間,一路出了越州,又轉道經過盤州,而後直上北地。

  大周朝幅員遼闊,號稱天侖山東南萬裏為赤縣神州,共有一十九州之地,其中越州盤州這些不過是山河一隅,算是南邊荒蠻之地,想要真正看一看這方世界的人文風貌,自然要北上進入大周核心。

  兩人如今在的這陵揚村是越州西北麵與盤州相接的寧州地界,往東是揚州,往北是益、梁二州,北部則是中州、司州和雍州等地。

  寧州雖還不算北地,但地形平坦,沒有越州多山嶺,北風南下,在冬日時節,亦是有大風大雪。

  “道長,道長……”

  正當兩人吃飯間,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裴楚頭也不抬地和陳素繼續吃起了桌上的菜肴,這滿桌的菜蔬雖是不少,但二人現在體魄強健,飯量也遠勝常人。

  呼喊聲漸近,管家高淳從門外急急忙忙跑了進來,臉上帶著焦急之色,一看到裴楚就急忙喊道:“道長,我家少爺又犯病了……”

  “高管家可要一起用飯?”裴楚抬頭瞥了一眼滿臉焦急的高淳,笑著問道。

  “唉喲,道長,這都到什麽時候了,老爺還在等著呢,我哪還有心情吃東西。”

  高淳又是搓手又是跺腳,心急火燎地望著裴楚,若非他之前去延請大夫時,恰好失足落水,幸被裴楚救起,見了裴楚登萍踏水的神異,恐怕他這會非得把兩人打出去不可。

  眼見裴楚神色淡淡,高淳急忙又道,“道長,您說我家少爺是福氣太盛,分潤一些給周遭的鄰裏鄉親,我這已經做了,村中家家戶戶都送了米麵,可少爺……他還是不見半點好啊。”

  “不急!”

  裴楚放下筷子,忽然又遙遙望了一眼窗外遠處,笑了起來,“管家可去門外看看,或許為你家少爺治病的人,應該要來了。”

  “嗯?不是道長麽?”高淳聞言愣了愣。

  裴楚笑而不語。

  就在這時,一個小廝從外麵著急忙慌地跑了進來,一口氣還沒喘勻,就喊道,“外……外麵,又來了一個人,說能治好少爺的瘋病!”

  高淳再度望向裴楚,一時莫名所以。

  裴楚擺了擺手,繼續拿起筷子吃起菜肴,看高淳還愣在那裏,登時笑道:“管家且去!嗯,記著先別透露我在此間。”

  高淳見裴楚這般做派,心中疑惑,不過裴楚在他心中是高人,一時無奈,隻能轉身離去。

  看著那管家和小廝離開,正在大快朵頤的陳素停了下來,望著裴楚道:“哥哥,那高家少爺到底是得了什麽病?”

  “他啊……”

  裴楚輕輕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遙遙望向遠處,“一會兒去看看就知道了。”

  ……

  高家大門之外。

  此刻,正站著一個身穿鶴氅,頗有風采的俊朗青年,一見到高淳從裏麵走了出來,頓時拱手作揖道:“在下姓古,雍州人士,聽聞貴府公子有恙,醫藥無及,特來一試。”

  “真是來治我家少爺的?!”

  高淳心中訝然,麵上卻不動聲色,將這名叫做古巍昂的青年請進了府中。

  小院內的門外,高家家主高紹義正心急如焚,突然見得管家高淳帶來了一個陌生男子,頓時眉頭一緊,當即就要喝罵出聲。

  那邊高淳卻已然搶先一步,上前朝著高紹義稟告道:“老爺,這位古先生自稱能治得少爺的瘋病。”

  高紹義心中焦躁不安,聞言也懶得再去理會高淳找來的人,為什麽是不昨日那個到家中的道人。打量了這位姓古的青年,問道:“先生可是醫者?”

  “在下以符術治病為業,漂泊江湖,小有名聲。”姓古的青年一幅高人做派,看著高紹義問道,“不知令郎是何時開始發病的?”

  “半月前。”這次不等高紹義開口,旁邊的高淳已然替他回答,“前日大雪初霽,我家少爺帶著家丁,去山中打獵,回來之後便開始胡言亂語。”

  “原來如此。”古姓青年似胸有成竹地點了點頭。

  高紹義看得心焦,忙問道:“先生真能治我家孩兒癔症?”

  姓古的青年點點頭,答道:“請試之。”

  當即幾人便進了屋。

  說來也怪,這姓古的青年一進屋之後,那躺在床上,被幾名家丁按著手腳的高家少爺,忽然就全身一鬆,不再做掙紮。

  這名古姓青年又上前,輕輕拍了拍高家少爺,伸手從對方的鼻耳中取出了幾撮白灰色的毛發,然後走到高紹義麵前,“令郎並非害了疾症,而是遭妖物戲弄,所以失了魂。”

  “竟是這樣。”高紹義看著古姓青年手中的毛發,微微後退了一步,麵露驚駭之色。

  他其實心中多少也有些猜測,此前請了不少大夫醫師,都是無用,想來可能的也就是鬼魅了。

  也因如此,管家高淳將途中遇到的那個裴道人帶回府後,他招待殷勤,又聽了那裴道人的話,為村中鄉鄰發放了米麵等物,為兒祈福。

  此刻見得那古姓青年手中類似於狐狸毛發的物件,心中驚懼自不待言。

  那古姓的青年望了一眼高紹義變幻的神色,出言道:“高翁不必憂心,我為令公子作法招魂便可,隻是……”

  “隻是什麽?”高紹義見著古姓青年找出了緣由,心中剛剛有些熱切,這會聞言卻又有些緊張了起來。

  那古姓青年揉了揉肚皮,“隻是在下行路已久,腹中饑餓……”

  “好說好說。”

  高紹義連連點頭,轉而望向高淳道,“快請古先生到廂房住下,然後命人備上一桌酒席。”

  高淳神色詫異地望了一眼這古姓青年,心中雖覺怪異,隻是並未多說,點頭應是,領著這青年去了一旁偏院的廂房。

  等高淳再次回來,高紹義依舊站在自家兒子的門外,背著手來回踱步,不時長籲短歎。

  近些年天時不佳,各地多有不靖,但高家不但未曾受到太大影響,反而田產日漸增多,竟有幾分蒸蒸日上的感覺。

  本來高紹義還頗有些得意,自詡經營有方,但偏偏他膝下這唯一的一個兒子,害了癔症,這下便是萬貫家私也沒個用處了。

  轉眼間,管家高淳又從外院走了回來,朝著高紹義行禮道:“老爺,那位古先生我安排妥當了。”

  “這便好。”高紹義輕輕頷首,“等那古先生酒足飯飽,我們就得讓他為堯兒招魂做法。”

  高紹義說著,又望了一眼高淳,“對了,你請回來的那個道人,他是……”

  “老爺老爺……”

  正說話間,外麵又是一陣呼喊聲響起,一個小廝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高紹義登時又皺起了眉頭,這些時日他心中著實煩躁。

  一旁的高淳急忙上前嗬斥道:“沒見著老爺正在說話,你瞎喊個什麽勁兒。”

  那小廝麵色微白,跟著囁嚅道:“是……是外間又來了一個女子,說是能……能治少爺的病……”

  “又來一個?”高淳聞言眼睛圓睜,麵露驚愕。

  高紹義也是覺得古怪,問道:“又有人來治病?”

  “老爺,你看……”高淳回頭看了一眼高紹義,目光似露出詢問之色。

  “請進來吧。”

  高紹義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雖然那古先生說有招魂之法,能治癔症,但他心中還是沒底,能多來一個人瞧瞧也是好的。

  高淳當即會意,很快就出了門。

  不多時,就領著一個看著約二十五六,姿容不俗的女子走了進來。

  “這位姑娘如何稱呼?怎會來我府上?”高紹義看著這女子出聲問道。

  那女子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禮,微笑道:“小女子姓王,頗通幾手岐黃之術,今日路過貴寶地,聽聞高翁家中郎君害病,是以前來診治。”

  “老爺,這……”旁邊的高淳聽完著女子的話,目光有些狐疑,轉而望了往高紹義。

  高紹義猶豫了一陣,而後道:“我兒怕是遭了鬼魅邪祟之事,尋常醫者恐難有作為。”

  那王姓女子又笑道:“小女子自幼隨家人修持,亦懂得幾分巫舞神答,能嗬禁鬼魅,願得一見。”

  高紹義微微沉吟一陣,他不是黔首百姓,多少有耳聞一些僧道巫覡之事,這女子來得雖然蹊蹺,但前麵已經有裴道人和那個姓古的青年,心中憂慮之下,想著再來一個也無妨,便點頭答應道:“既然如此,還請姑娘為我兒診斷一番。”

  幾人再次進了屋,那王姓女子僅僅隻是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高家少爺一眼,便花容失色,驚聲道:“此郎君是被狐妖迷魂,若不速治,久了便有性命之虞。”

  高紹義聞言登時冷汗涔涔,方才那古姓青年一番說辭,他已然驚嚇到了,如今又見著王姓女子這般說,越發緊張了起來。

  高紹義當即朝著那王姓女子行禮道:“還請姑娘為犬子醫治。”

  “此事不難。”王姓女子擺手笑了笑,“隻是我今日尚未用過餐,還要勞煩高翁。”

  “理所應當,理所應當。”

  高紹義六神俱亂,忙不迭的點頭。

  幾人出了屋,又來到小院內。

  旁邊的高淳,這時又在高紹義耳邊說道:“老爺,方才那古先生也是這般說辭。”

  那女子聞聽此言,極為訝異道:“府上還有其他人為高翁郎君診治過?”

  高淳當即將先前的那位古姓青年的話說了一遍。

  王姓女子聽完,輕輕搖頭,朝著高紹義和高淳道:“兩位如何知曉那古先生不是狐妖呢?小女子一路便是追索那妖孽方才來到貴府。”

  這話一出,高紹義和高淳兩人齊齊變色。

  高紹義口中喃喃:“對啊,那古先生來得蹊蹺,若他就是……”

  旁邊的高淳這會則突然想起了之前他半路遇上,帶回到府中的那個道人和女娃兒,同樣覺得古怪,莫非他二人也是……

  正在此時,外麵一個爽朗的聲音響起:“多謝高翁一番招待,在下已然吃飽,可以為令公子招……咦?!”

  走進來的正是方才被高淳請去用膳的古姓青年,這青年一進屋麵色驟變,驚詫道:“高翁,這女子是狐妖,如何敢請它到屋內來?”

  高紹義和高淳兩人聞言,再次大驚,轉頭望向那王姓女子,隻見多方姿色出眾,又想到她是一人獨行,這驟然上門診治,著實蹊蹺。

  那王姓女子聽到被指責為妖,登時柳眉倒豎,嬌聲斥道:“果然是妖狐,竟然敢在此搬弄是非,快快將這人拿下。”

  古姓青年毫不示弱,喝道:“你這妖孽,分明是你以魅惑之術,讓高家公子染了癔症,還不快束手就擒。”

  “好個妖魔,竟敢血口噴人!”

  王姓女子聞言大怒,當即長袖一甩,飛出兩道匹練,朝著那古姓青年打去。

  那古姓青年輕巧避開,抬手間就扔出了一個泥球,砸向那王姓女子。

  王姓女子又閃身避開,再次用長袖的匹練,朝那古姓青年打去。

  兩人這番打鬥,動靜並不算大,卻嚇得旁邊站著的高紹義和高淳驚駭欲絕,抱頭亂竄。

  正在這時,小院的牆頭,忽然又有一個身影落下。

  “貧道早在五裏外就嗅得這裏妖氣衝天,原來是你們這兩個妖孽。”

  從牆上跳下來的是一個四十出頭,留著長須的道人,一見到古姓青年和王姓女子,登時厲聲喝道。

  兩人看到這長須道人,當即停手,反口罵道:“你這狐妖,如何敢假扮道士迷惑於人?!”

  那長須道人刷地一聲從後背拔出了長劍,怒喝道:“妖孽,我看爾等修行不易,還不快快顯出原形,離了這高府,再敢留在此間,莫怪貧道不客氣了。”

  “呸!你這狐妖,安敢放肆!”

  一男一女兩人齊齊朝那長須道人唾了一口,而後又相互怒目而視。

  嘶——

  已經跑到了小院外的高紹義和高淳二人,見著這番場景齊齊吸了口涼氣。

  一些個家丁仆僮更是早就鬧做了一團,又是驚恐又是迷惑,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正在混亂間,正想要跑出小院的高紹義和高淳二人,忽然就見著眼前站著一個年輕道人和一個衣著幹練的小姑娘。

  兩人臉色瞬間白了一片,那高淳用手指著裴楚,訥訥道:“道……道長,你……你,你莫非也是……”

  裴楚搖頭失笑,轉而望向陳素道,“這場戲看得如何?”

  “哥哥,太有意思了!”陳素眼裏似冒著光,這樣接二連三的登場,著實讓人覺得有趣。

  裴楚又笑了笑,“都是些剛剛化形的小妖,去吧,料理了他們,也免得聒噪。”

  “好嘞!”

  陳素笑著應了一聲,拔出了腰間的短刀,幾步就朝著小院內的三個身影撲了過去。

  一陣劈裏啪啦的廝打聲頓時響起。

  裴楚又轉而望向高紹義和高淳二人,笑著道:“貴府確實是福氣太盛,以至招來諸多鬼魅妖邪。員外往後當多多分潤一些出去才是。”

  說話間,陳素已從院內走出,一手提刀,一手拎著紅黃白三頭狐狸,扔在了幾人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