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一對男女並肩而坐，男的背靠巨石伸長雙腿，看向天空；女的小鳥依人般斜倚在男人肩頭，雙腿如美人魚尾一般側向屈折，雙手疊放在小腹，乍一看還挺優雅。他們不是情侶，而是搭檔，男的是瞑目射手，女的是死靈法師。

  “你剛才提到死靈生物有靈魂力場。活人可以有靈魂力場嗎？”

  “當然可以啊。安寧冥想，想象一下，你胸腔裏跳動的不是心髒，而是火焰。你的精神力就是光芒，光所照到之處即為你的靈魂力場範圍。等到你可以忽略肉體的桎梏，靈魂力場便自然顯現。”

  瞑目射手沉默一會兒，道：“很難。”

  “所以我們法師才是大爺嘛。這是智力上的差距呀，隻會鍛煉肌肉的低等人種連冥想都做不到呢。不過你可以直觀地看到靈魂之火，有優勢，應該比別人更容易成功。”

  “還有什麽捷徑嗎？”

  “有的！那就是借助外物！鬼杖法師厲害的一點就在於那根詛咒魔杖，你如果也有一件類似的武器，馬上能變得比精靈還厲害。”

  “你懂得製作的方法？”

  “詛咒魔杖的材料不是秘密。不過，那可是以‘詛咒’冠名的武器哦？要駕馭它們，你還要付出更大更多的代價，光是眼睛可不夠。”

  “謝謝你，我知道我的目標是什麽了。我要盡可能地擊殺高級死靈生物，取得它們的屍骸，強化自身，再讓你為我打造一把趁手的武器。”

  女人瞪大眼睛：“帥哥，你比我們還要瘋。眼睛這麽小的部位蘊含死氣有限，對你身體侵蝕輕微，頂多讓你壽命縮短而已；可如果替換的部位越來越多，你的生理機能都會紊亂，可能不用五年就會變成半死靈生物哦？”

  “五年，應該能打完這場仗吧？”

  “我理解你的意思……我倒是無所謂，倒不如說我很感興趣。如果你真的能在戰爭中變強，然後作為第一觀察者的我整理材料上交，我就很可能會被吸納進圈子裏，成為執事。不過你可得考慮清楚哦，你就沒有妻子嗎？或許你父母不會嫌棄你，不過正常的女性——我是指除了我以外的那些——應該不想和活死人相處。”

  瞑目射手冷笑一聲：“我的歸宿是戰場。”

  “帥哥，我發現你真是越來越對我胃口了，我做研究的時候你肯定不會打擾我，我們各有私人空間。你覺得我怎麽樣？雖然我不會做家務，但我可以指揮死靈生物做家務。”女人甩了一下頭發，眼波送得很僵硬。微光中她深陷的臉頰和眼眶被陰影覆蓋，顴骨高凸，顯得她好似幹屍。

  瞑目射手又冷笑一聲，幹脆什麽也沒說。

  兩人就像相切的兩個圓，僅在這個時間點上人生彼此交錯，如果指望他們能在未來繼續相處，也未免太荒謬了。

  “不過我和你一樣，也沒打算結婚。結婚太麻煩了，你想想，人一生三分之一的時間在睡覺，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工作，剩下三分之一的時間休

  息，當你結婚後，你寶貴的休息時間就沒了。不止是我這麽想，黑暗教會裏幾乎每個人都這麽想。話說帥哥，能不能把這個枷鎖給弄掉……”

  選擇性地過濾掉女人的瘋話，瞑目射手抬手捂在胸口，感受自己的心跳。指尖的不是體溫，是火焰隔著肌肉散發的熱力，肌肉的震顫則是不堪火舌舔舐。他看向的天空是漆黑一片，因為他的眼睛感受不到光線，他相當於忽略了月光、看向天外。

  他看到一片飛在高空的藍色火焰。

  瞑目射手猛地站起來，女人猝不及防下摔翻，手肘破皮了。

  “這麽大反應幹嘛，人家又不是想逃跑，帶著枷鎖總歸不方便嘛——”

  被粗暴地拽著頭發，女人吃痛，不得不仰麵看天空，頓時驚得說不出話。那是一群幽靈，灰蒙蒙的，就像拂過夜空的輕紗。

  黃昏帝國有一種大型軍械，非常煩人，名為“戰場用轉換裝置”，可讓大批幽靈進入屍體中靈魂寄生，也能讓瀕臨消散的骷髏和僵屍脫去肉體，立刻以幽靈的形態退到大本營，好休養生息。簡單來說，它讓黃昏帝國的減員率大降。由於亞斯坦特人會毫不猶豫地焚燒視野內的所有屍體，或許會導致幽靈越來越多、僵屍和骷髏越來越少的局麵出現，此時飄在天空的幽靈足有五十隻，正可佐證前麵的猜想。

  下意識地舉起弓，又緩緩放下，瞑目射手看向山頂。他的射程有限，幽靈飛這麽高，很明顯就是在針對他，不，是在針對能出手的另一個人——正義舞曲大人。就像埋伏蒼蠅一樣，動用幽靈無非是逼迫神恩祭司出手，敵人的意圖太明顯了。

  “你要怎麽做？喊人嗎？”女人問。

  “不。我能喊誰？我都對付不了的敵人，其他人更對付不了。”瞑目射手從靴筒抽出匕首：“舉起手來。”

  女人一愣：“你真的要釋放我？你不怕上軍事法庭？”她嘴上勸說對方，雙手已忙不迭地送到對方麵前，生怕他反悔。

  “我們不能什麽都不做、隻讓正義舞曲大人獨自承受重擔。”

  匕首插入木枷的縫隙中，一用力，女人的手重獲自由。她忍不住撚了撚手指，一縷暗元素從指間緩緩垂落。她終於可以使用魔法了！

  “廢物利用？”

  “廢物利用。”

  “說吧，要我幫什麽忙？”

  “第一，天空太過高遠，視界裏沒有參照物，我不能清楚把握距離；第二，我的身體很疲勞，接下來的連續施射需要大量體力。”

  “明白，精度和強度。”

  女人的右手沿著瞑目射手精壯結實的後背，如蛇一樣滑下。這種距離下，對方沒有防備，她有三種方法可以悄無聲息地解決對方。她感覺有人窺視，回頭一看，發現遠方有一道望遠鏡鏡麵反射導致的亮光，便討好地笑笑。持望遠鏡的人除了指揮官，還能有誰？

  “你聽過受信魔法嗎？”

  “我對魔法一竅不通。”

  “這可太巧了，受信魔法就連你這種人也能惠及哦。來，跟著我念：‘以理性為眼，世界其實很簡單。’”

  “這是咒文？”

  “你跟著我念就對了！”

  瞑目射手念罷，忽然發現原本空蕩蕩的視野裏多出大量的線條和數字，不需要女人介紹，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他，此魔法名為理性視界。他抬頭，盯著其中一隻幽靈，隻見自己與對方之間多出一道貫穿夜空的線軸，對方頭頂還有著“36.7524米”的字樣，這個數字小數點後的部分還在不斷變化，分明是指雙方距離。他再看向身邊的靈魂之火，距離隻有15厘米。通過數據的強烈比對，他清楚地認識到，他和女人近在咫尺。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世界裏，竟然能有另一個靈魂陪伴自己……他的心真仿佛火焰，往上跳了一下。

  靈魂如不互相依靠，很容易熄滅。

  他忽然感覺額頭發脹，有些暈眩，下意識搖搖頭。女人扶穩他：“這是魔法的代價，視乎你使用的頻次與時長，你要交稅——這麽說你能理解吧？總之就像你開弓射箭要消耗體力一樣，發動魔法也要消耗精神力。”

  “很值。”

  接下來女人為他施展了麻痹術：“我不懂蠻牛之力，隻能用麻痹術。它經過改進，不會讓你全身無力，反而還能讓你超常發揮、神勇過人。你也知道我們死靈法師最愛做人體實驗啦，有時候難免有些粗暴，誌願者會痛得大哭小叫，但麻痹術可以暫時阻斷誌願者的痛覺。當然啦，魔法結束的時候，你說不定會痛暈過去，你不介意的對吧？”

  誌願者，哈。瞑目射手冷笑一聲，試著舒展一下胳膊，確實沒有任何不適，疲憊都煙消雲散了。他緊握住弓，長度、重量、拉力……弓身的各種數據爭先恐後彈出，比尺子上的數字都要多。當他開弓，弓弦夾角、射程、風力、重力的數據也同時呈現在視野邊緣，一道拋物線自弓上向前延伸，在盡頭處還有粉紅色塊標注的可能的落點分布範圍，竟是建立起彈道模型。

  一箭而出，紅光如鳥飛入雲層，兩隻幽靈一同消散——他通過理性視界把握幽靈們的飛行速度，找準兩個目標身形重疊的時機，一箭雙雕，竟打出了穿透箭的效果。

  遭遇襲擊，幽靈們頓時一哄而散，瞑目射手拚命施射，也隻截住寥寥幾隻，其餘的飛向山頂，飛到半路就被散發金光的安琪兒炸成虛無。魔法正好在此時結束，瞑目射手不僅腦袋暈得厲害，全身也酸痛難當，連弓都握不住，跪地嘔吐不止。他本來就因為眼睛疼痛而吃不下飯，吐的幾乎全是清水。

  “感覺怎麽樣？”女人關切地問，隻是她的關切總有些怪怪的，完全不帶感情。

  “非常棒。”擦掉口角的涎水，瞑目射手道：“哪怕隻起到微不足道的作用，我也要努力去做。我會一直戰鬥，傾盡我的全部。”

  他說這話的時候，死去的眼睛透射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