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楓女紅葉狩

  此間楓葉美，夜錦複如何？

  失意何人有，空勞樹下停。

  不能長蔭庇，紅葉正飄零。

  春賞櫻，秋賞楓。“櫻花狩”和“紅葉狩”是日本傳統的郊遊節目。日本是個狹長的國度，每年春天自南向北，櫻花次第開放；到了秋天則自北而南，楓葉陸續著色。有心人若能一路追隨品賞下來，並為之癡迷欲狂，即稱之為“狩”。狩，遊獵之意。日語中有些漢字用得很傳神，頗有古韻，這個“狩”字，正表達出那種“快馬踏清秋”的感覺。

  “紅葉狩”，就是秋天在山林間觀賞楓葉的活動。由古迄今，上至公卿權貴，下至工商庶民，都十分看重這一活動。涼風輕拂的金秋，層林盡染，疊嶂的楓葉漫天飛舞飄揚，人們陶醉於這“霜葉紅於二月花”的盎然詩景中，靜靜地眺望著爛漫的山野楓紅，為那如血如脂的紅豔讚歎不已。而紅葉的顏色，傳說就是楓女的鮮血染紅的。

  朱雀天皇治世時，在奧州會津有一對夫妻，夫名笹丸，妻名菊世。二人年老無子，常常到寺社拜求諸神佛賜子，但都沒有結果。一天，他們的鄰居說：“既然求遍神佛皆無效，或許，要走走旁門左道了。你們不妨求禱於第六天魔王試試看。”夫妻倆猶豫再三，最後求子的心壓倒了一切，遂虔心日夜禱告。

  第六天魔王，就是欲界最上第六天的“他化自在天王”。當年釋迦牟尼入定菩提樹下，證悟無上大道時，魔王感應到釋迦將離開欲界，脫其所控。於是派遣三魔女率魔兵欲亂佛道，為釋迦所敗。魔王對此耿耿於懷，常思報複。

  正巧笹丸與菊世祈禱求子，魔王便於夜間托夢給二人，說：“吾因見汝等心誠，故賜汝等一女，可名吳葉。汝等好生養護，女遠勝男也！”夫妻驟然夢醒，菊世遂感有妊。同年七月，生下一個可愛的女兒，就依夢中所示取名吳葉。

  夫妻倆謹記魔王所言，對吳葉細心照料，倍加嗬護。吳葉漸漸長大，生得貌美如花、冰肌似玉，更擅長琴藝歌道，真是風華絕代，引得鄰近十裏八鄉的男子個個豔慕。當地的一個豪族更是對色藝雙全的吳葉垂涎三尺，他利用權勢，威逼二老把吳葉嫁給自己。吳葉無可奈何，夜禱於天魔，忽然一聲巨響自半空降下：“汝乃吾女所化，定當助汝也！”語畢，吳葉登時沉沉昏睡。次日醒來，已經得有妖法。她取來楓葉一片，施展“一命雙身”之術，將楓葉化為自己的替身，嫁入豪族家。而真身則星夜與二老逃離會津，前往平安京。

  吳葉進京後，同二老在京四條大道開了一家發簪鋪維生，並改名“紅葉”。她閑暇時也會教教鄰近的仕女琴藝女紅，不久，紅葉才學豔名傳遍京洛，諸多公子貴胄紛至遝來，皆欲一親芳澤。最終陸奧鎮守將軍源經基拔得頭籌，將紅葉納入府中為妾。

  紅葉入門後，一心想取代經基正妻橘禦前的地位，便夜夜施法詛咒橘禦前。不久，橘禦前突患重病，臥床不起，府內仆人也紛紛傳言半夜時經常出現鬼影。

  經基的兒子源滿仲生性機警，起了疑心，便找來陰陽師賀茂忠胤。忠胤取出數十道護符交給滿仲，說：“吾有護符，公可傳於府內諸人配戴，立可辟邪。若有拒此護符者，是為妖也。”

  滿仲於是將護符分給府內眾人，唯獨紅葉拒不接受。滿仲遂與經基密議：“陰陽師忠胤有言如此，獨此女拒而不受，當為妖也。父上可殺之以避災。不然，定受其禍！”源經基深以為然，決意殺掉紅葉。不料當晚床榻之上，經基見紅葉楚楚可憐，又懷有身孕，遂不忍心下手，改為將紅葉與二老流放至信濃國戶隱村。紅葉被逐後，橘禦前果然康複。平安京之人由此都相信紅葉確實是魔女。

  紅葉被逐離京都後，父母在途中相繼病逝，隻剩下她孤零零一人，帶著滿腔憤恨來到戶隱。她在戶隱道中遇到了山姥，將所產之子托付給山姥。山姥攜此子返回相模國足柄山養育，取名為金太郎。金太郎生來力大無窮，喜與山熊相撲為樂。年方五歲，即可揮動大斧，足柄山內妖鬼精怪皆畏服其神力。後來源滿仲的兒子源賴光行經足柄山，見金太郎幼而強猛，十分憐惜，就收為家將同返京都。日久方知金太郎是自己父親的同父異母弟弟，於是源賴光賜金太郎姓阪田，取名金時，後為賴光四天王之一。

  再說紅葉在戶隱結廬隱居，哀傷自己的不幸，發誓要蕩平天下悲願。她一麵施法為鄉裏貧病者療疾，深受鄉人愛戴，一麵又時常潛伏於山野，以妖術掠奪往來富商的金銀財貨，然後以此財力收羅鄰近的山賊野盜數百人為羽翼，聚眾而起，縱橫信濃國。信濃守深以為苦，隻好求告朝廷派軍進剿。

  其時冷泉天皇在位，詔令“餘五將軍”平維茂領兵討伐。維茂受命，率軍來到戶隱，布陣於鹽田，令河野三郎為先鋒大將打頭陣。紅葉獲悉討伐軍至，祭出妖術，發動山洪，水淹河野之陣。河野不敵妖術，大敗退回鹽田。維茂見先鋒失利，又命中軍成田左衛門再度進軍。紅葉以火矢為雨自天而降，成田全軍覆沒，僅自身免難，狼狽逃回鹽田本陣。

  維茂見二陣俱敗，己方血肉之軀實在難敵妖法，切齒痛恨，遂發願斷食十七日，期間日日麵北禱祝於八幡大神。第十七日夜，維茂於夢中見一白狐口銜寶劍至其榻前，言道：“吾乃八幡大菩薩之使也！紅女，實乃佛敵，攪亂世間。菩薩見公赤誠，特賜寶劍授公，望公克盡所職，誅討紅女以成皇命！”維茂驚醒，見榻前果然有寶劍一柄，慌忙持劍向北拜謝。

  維茂得到神劍，改扮為雲水僧潛入戶隱。紅葉已預知維茂變裝而來，命令屬下設宴款待，準備於席間捉殺維茂。席間紅葉施展媚術，勸維茂飲酒，維茂被紅葉的媚態所惑，正要飲下，忽然神音入耳，告曰：“酒有毒，公勿飲！”維茂一個激靈，登時清醒。於是不動聲色，假意舉杯邀紅葉共飲。紅葉仰頭吞酒的一瞬間，維茂拔出神劍，揮手斬出。紅葉發出淒厲的哭吼聲，首級淩空飛出，在空中七旋後墜地。紅葉既死，從賊野盜不過是烏合之眾，無所遁逃，盡為討伐軍所捕。維茂命令將他們全數斬首示眾。

  平維茂得勝回朝，為記此事，特作歌一首曰：“信濃之北山風疾，妖豔紅之葉，乘嵐而舞片片落。”

  紅葉死後，因為是天魔之女，所以魂靈未散，潛跡於六道之中。數百年後，紅葉之魂投胎於尾張織田家，以男子形象複現世間，他新的名字叫做：織田信長！織田信長繼承了第六天魔王與佛為敵的夙願，深恨佛徒，攻破比叡聖山焚殺僧徒信眾四千餘人。武田信玄稱之為“實為天魔顯化。”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後世之人悲憫紅葉一代佳人，卻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便設立了一個“紅葉狩”的活動來紀念她。每到秋季，人們凝視著滿樹滿地的楓葉，仿佛看到孤獨了千年的紅葉身著長衣，默默地於秋風中徘徊，目光哀怨而飄渺。深紅楓葉美到極處，帶著一種優雅抑鬱的傷感，如落日餘輝般燦爛。而後在秋去冬來時，落寞地轉身離去，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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