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

  花月內緒拄刀站定，身形搖搖欲墜。他的甲胄已經破破爛爛，他的靈魂之火隻剩方寸火苗。他能堅持至今，都是依賴鋼鐵意誌，隻是不知道他的意誌力還能不能讓他活著離開戰場？

  他望著圍得水泄不通的敵人，發出沙啞的聲音：“我如風花月……未能永停留……”

  生靈玩家一直集中注意力呢，立刻叫起來：“辭世詩！BOSS要爆發了！”“血少的去後麵補血！”“學了格擋的武士準備！看準時機，不然我們都得死！”

  “咳，咳！”花月內緒抬手，動作緩慢地摘下鬼麵，露出一張塗滿血汙的、平靜安詳的臉。他忍不住彎腰，咳出一片片內髒碎片。這是他最脆弱的時候，但生靈玩家無一敢動，因為之前這個BOSS就多次示弱、反破了他們幾次陣型。

  咳出礙事的汙物後，花月內緒再度抬頭，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他的牙齒沾滿黑色流質，看起來十分恐怖。

  “隻歎浮生短……錯失又一秋。”

  獅子舞。

  最後的獅子舞。

  此舞之後，不見春秋。

  花月內緒抬起雙手，迅速躬身，雙手握刀。這把刀是他從敵人屍體上撿回來的，品質上好，應是一把五胴切，隻不過他斬殺的人太多，導致本該連斷五人身體而刀刃不壞的寶刀現有許多豁口、形如廢鐵。但他毫不在意。他隻是將靈魂之火濃縮到極點，等待爆發——

  藍色光流如蛟龍一般扭動，不知從何處而來，撲入他身體中！他的視野裏忽然不見任何生靈，取而代之的是他們暖色的靈魂之火，這讓他微微吃驚。當他回過神來，身體已在鶯渡穀的速度下貼著視野中的紅色魂火走了一圈，自己手上殘刀也如風般準確斬中那些魂火的方位。當他回頭，隻見被斬的敵人已紛紛倒下，而無數紅色靈子脫離敵人傷口，從刀鋒沿著他刀身旋轉向上，漸漸變成藍色，再被他的靈魂之火吸收。

  是幫助武者達到“無”之境界的靈魂之眼，以及偷取魂力的噬魂？是六月大人的靈魂渦流？那麽說，主公也……

  花月內緒趕緊轉身，正碰見粉紅色霧氣撲麵而來，立即單膝跪下。霧氣持續滋潤著他周身的傷口，同時使他的靈魂值水漲船高。他向著飛馳而來的八乘皇輿低頭：“因罪臣久戰不利，使得主公親征，罪臣真是誠惶誠恐！等戰事結束，請允許罪臣切腹謝罪！”

  “那就為我效死吧。”皇輿飛馳而過，三途姬略顯陰冷的一句話飄然而至。花月內緒立即起身，追隨皇輿而去，為主公斬殺一切敵人。

  白骨暴君從花月內緒身上收回注意力，笑道：“你屬下底子很好啊。我看得出來，隻需要他再打多幾次這樣的仗，那三個技能就很大幾率能形成連擊技能。”

  “承您貴言。”三途姬發出陣陣扭曲過的尖笑，繼而以靈魂古語吟唱。她的聲音拉得很長、很高，空靈妖異、分外瘮人。

  “路旁怒放棣堂花……暗澹幽園屬汝家……”

  “欲飲黃泉知命水……陰思路陌憾無涯……”

  （刀兵無忌哼了一聲：“《萬葉集》的‘黃泉路’。”）

  （清沂驚訝：“你的知識麵可真夠廣啊！搞不好你是個學霸？”）

  緊接著，低沉得如垂死之人才發出的女聲從四麵匯集而來，附和三途姬。那是一個個戴著“死靈麵具?能樂鬼麵”——“死靈麵具”富士大陸特色版本——的窈窕女幽靈，名為櫻花鬼魅。櫻花鬼魅穿一襲櫻紅色和服，粉雪色長發飄飄，鬢角插兩枝爛漫櫻花，雙手攏袖，身姿曼妙如紅天女，卻戴上違和感滿滿的鬼麵；鬼麵長著兩根犄角，齜牙咧嘴，表情詭譎，不知其是怒、是樂還是怨。她們如一個個盛裝人偶，且歌且舞，紅袖飄飄，偶爾還撩起鬼麵，露出天仙容顏。隻是每當撩起鬼麵之時，就是她們吸食活人靈魂之時，若非親見這一幕，清沂都不敢相信她們是七枚櫻孳生的怨靈。

  有櫻花鬼魅持笛、小鼓、大鼓，隨皇輿遊行，笛音尖銳淒厲，鼓聲如金鐵交擊，它們演繹的根本不是樂音，而是鬼音，陰森而壓抑，讓人心裏很不舒服。肅穆的群體女低音與如泣如訴的女高音就在這些玄冥音律中，懾服了整個戰場。

  亡者合唱支持下的雛桃祭……

  刀與劍仍在碰撞，但聲音都被女子悲戚歌聲吞噬，以至於戰場上隻有這一個聲音，這一個源源不絕灌入腦中、使人精神恍惚的聲音。陰陽師吟唱卻聽不見自己聲音，施法屢屢失敗；武士們揮刀，卻覺得手臂似乎掛上鉛塊，揮動得都不利索；就連最謹慎的忍者也迷迷糊糊，潛行隱匿的動作錯漏百出，差點沒左腳踩右腳。混戰中，人類如木樁子一般逐個倒下，而櫻花鬼魅不受影響地從他們屍體上蹁躚而過，繼續歌舞，這場景實在不是“毛骨悚然”區區四字就能概括的。

  “嗚……可惡！”生靈的戰場指揮官堵著耳朵，大叫：“樂師呢？”

  “來了！”

  一支由各大公會精英樂師組成的特遣隊從掩體後走出，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對付三途姬的鬼音——對於音波這種叫人防不勝防的特殊攻擊，始終還是專業人士有發言權。然而他們還未擺好陣型，一根短戟便殺一人、傷一人。

  然後，身側有猛虎虛影護衛的足輕撲殺而去。那些樂師就像落在漩渦中的葉子，幾個呼吸就消失不見。花月內緒衝在最前麵，手中刀已收割人命無數。

  “不行啊，會長！”一名分水嶺玩家衝指揮官叫道：“敵人的靈魂值總值好長！明明隻是炮灰，卻比統領級別的還耐打！”

  每一個簽訂契約的死靈生物可為自己帶來5%的生命值上限增加（中級為7%，高級為10%，英雄級為15%，最多為200%），靈魂係魔法獲得1%加成（最多為100%）……靈魂力場，這就是死靈王者無時不刻享受到的待遇。死靈王者的屬性比起普通死靈玩家隻是稍強，但在這個技能的影響下，靈魂值變成原先三倍，靈魂魔法效果變成原先兩倍，立馬能變成大BOSS（這才符合《乾坤》對這個隱藏職業的世界觀設定：亡者們拱衛著王者）。當然《乾坤》中沒有絕對的逆天，隻要斬除其爪牙羽翼，死靈王者也不過如是，畢竟襲殺總比保護輕鬆，死靈王者就算肯保護孱弱的屬下，往往也無法保護周全。所以打死靈王者就要像打BOSS一樣打，先殺小兵，再打正主。

  可如果，連其孱弱的爪牙羽翼也共享了這個效果呢？……

  一支全員三倍血量、兩倍魔攻打底的軍隊？……

  而且……是一支能看破幻象、無視靈魂攻擊，有著虎魄護甲護衛、櫻前線持續補充靈魂值、靈魂呼喚隨時補充兵員、受“不朽軍旗”指引的軍隊？

  靈魂渦流，不愧是冥王親自傳授的領域！

  “再快一點！長風陣！”刀兵無忌將武器向前方一劈！在鬼雄的無邊戰意中，所有猛虎虛影咆哮一聲，士兵行進速度再度加快！他們腳邊藍色螢光飛舞，就像是一蓬蓬從木炭裂縫中吹出的火星！

  玩家屍體血肉剝離，站起一個個骷髏。在白骨煉獄的征召下，他們也忠誠地追隨王者，向生前的同伴揮動刀劍。受傷的士兵放慢速度，巧妙地落在部隊後頭，慢慢回升靈魂值，直到靈魂之火蓬勃才再次衝上前線——這種簡單的調兵操作對清沂來說不費吹灰之力。而他的召喚物小弟則帶著幾道兵鋒互相馳援，將戰場上的難點逐一攻克。

  分水嶺玩家們從來沒有感覺過這樣的壓力。敵人的平均素質與高端副本怪物素質相近，但副本怪物可不懂得軍事！不，不能再單純地將敵人視為“怪物”，應該視為“玩家”——因為每一隻怪物都有著玩家的高素質！湧動在怪物體內的絕不是死板的電腦AI，而是分水嶺玩家靈活多變的操作意識！PVE一萬遍鑽研出的遊戲秘籍，也無法用在一次PVP中！

  “不……沒事！就算有死靈王者的指揮，這些雜兵的等級還是比我們低！而且我們的人數也不比他們少！”一個生靈玩家重新振作，指著遠方的火光，對失去鬥誌的同伴大喊：“看到了嗎？死靈王者的靈魂力場不可能囊括整個戰場！也隻有我們這邊受到的壓力最大而已，但其他戰區依舊是我們占上風！”

  在陰森的歌謠中，這位玩家的呐喊顯得那麽渺小，卻像是燎原的星星野火。許許多多奮力抵抗的玩家忍受貫耳鬼音，咬著牙，怒氣與戰意再次燃燒於胸中！是啊，不過區區三名死靈王者而已，三名還沒踏入分水嶺的小角色！我們這些隨時三轉的高手，又怎麽會被難倒！

  然後，一道鋪天蓋地的刀罡直接讓他們收聲。

  如果說剛才的鳳梳妝是一條出水的蛟龍，那麽這刀罡便是錢塘江的大潮，看似薄薄一線，實則暗勁疊生而不可阻擋。除了幾個忍者閃得比較快，其餘玩家非死即傷。星星之火，終成灰燼。

  清沂和花月林檎都不敢置信地看著刀兵無忌。

  普通攻擊，都能一擊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