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九，盛京城。

  朝中早幾日就放了年假，君夜宸不必上朝，大雪紛紛揚揚，兩人窩在暖和的宮殿裏，偷得浮生半日閑。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咕嚕嚕酒香頂開瓷蓋兒，一旁燒烤架上的烤肉，油滋滋泛著金黃色的香味。

  “明天就過年了，陸大哥還沒有消息，看來是滯留在江北了。”楚曦玉撥弄著烤肉，黛眉微皺。

  也不知道他這一趟，查的怎麽樣。

  君夜宸拿著長勺，舀了一口熱酒，問道，“本王往江北派個人看看？”

  “別。等他自己回來吧。”楚曦玉搖了搖頭。事關陸希之的身世，他的隱私，楚曦玉連君夜宸也沒有提。

  若是暗中派人盯著，不好。

  隻不過她在陸家這邊，也沒有打探到什麽有用的消息。

  陸國公把消息藏的十分嚴實。

  君夜宸便沒再提此事，隻是含著熱酒就往人唇邊湊。

  唔唔唔。

  熱酒含著他的氣息，渡進了她的嘴裏，溫熱辛辣還透著一點甜。

  醉到人心裏。

  楚曦玉也不知道是被吻的，還是熱酒熏的，俏臉紅撲撲的可愛。

  “本王就在你眼前，少想別人。”君夜宸親夠了，終於放開她。

  楚曦玉暈乎乎靠在他肩胛，眉眼裏一片溫柔繾綣，水靈靈眼眸忽閃，“這種醋也吃？”

  “沒有。”某人嘴硬。

  楚曦玉失笑，伸手勾住人脖頸，仰著臉黏黏糊糊湊近了他的臉頰親親。

  “好，我隻想你。”

  君夜宸眼眸裏瞬間泛起一絲笑意，將人緊緊攏在懷裏。

  她知道自己怎麽樣，就能輕易讓他心底炸滿煙花。

  一句話就能能安撫炸起來的毛。

  但這種絕對的勝算，全部來自他心甘情願，被她吃的死死的。

  來自他的縱寵。

  彼此都給對方全部的溫柔和縱容。

  門外傳來蕭清風的稟報：

  “王爺，王妃，陸希之公子拜見。”

  他回來了？

  楚曦玉一愣，“快請。”

  數月未見，陸希之風塵仆仆。看他疲憊的雙眼，和帽簷上的風雪……

  應該是回京後就直接來找她了。

  “陸大哥，有消息了？”楚曦玉關心問道。

  陸希之看了一眼她，又看了看君夜宸，掌心攤開，一枚玉佩，靜靜躺著。

  “想請王爺幫忙查這枚玉的主人。”

  君夜宸的視線在玉佩上輕輕一掃，就認了出來，“禦製。”

  這是皇宮裏的東西。

  “是，這個玉的主人，是個女子，早亡。就留下了這枚玉。”陸希之的語氣很平靜，但眼神卻透著難言的悲愴。

  楚曦玉瞬間明了。

  這個人，是他的生母！

  君夜宸也沒有問找這個人做什麽，對著蕭清風道，“去明簿司查。”

  凡是禦製用品，都出自凰廷二十四司。

  而且必定在明簿司登記造冊，每一塊玉，給了誰，都有記載。

  而能隨便去明簿司調查的人，也隻有君夜宸了。

  “是。”蕭清風行禮，從陸希之手中拿了玉佩，匆匆而去。

  楚曦玉安撫道，“陸大哥，放心吧，隻要是凰廷出來的東西，就能查到，安心等一會。”

  “謝謝。”

  陸希之行了一禮，在兩人對麵坐下。

  他無意多言，楚曦玉和君夜宸也並不多問，雙方都不說話。

  “陸大哥剛回來，吃一點吧？”楚曦玉指著熱酒和烤肉。

  陸希之搖搖頭，沒說話。

  楚曦玉知道他此時沒有心情，並不再多勸。

  等待的時間似乎過的很慢很慢。

  其實蕭清風辦的很急。

  不過一個時辰，便拿著一卷冊子回來。

  “王爺，王妃，陸公子，查清楚，這玉佩是先帝時期，凰廷尚珍司為入選秀女所造。凡是選上的秀女，每人賜玉一枚。臣核查了那一年的入選閨秀，梁州紫葉縣的七品縣令之女林氏，在被采選為秀女後，於入宮前夕，失足落水而亡。”

  “這是那一年的秀女名單之中唯一符合要求的人選。”

  陸希之臉色一寒，瞬間明白了。

  生母的死因。

  秀女！原來是被選上的秀女！

  未婚先孕，本就是醜事，在這當頭，卻被選上了秀女……

  他終於明白，嫡母在信中所說的一死保全兩家人，是什麽意思。

  “這是我在明簿司查到的林氏所有記載。”蕭清風將玉和冊子，一同遞給陸希之。

  陸希之顫抖著手接過。

  打開冊子。

  一個小小的女子，自然不可能有詳細的記載，明簿司隻用短短幾行字概括了她的生平。

  考入朝凰書院，晉封秀籍。

  入選宮中。次月，落水而亡。

  一滴淚。

  啪嗒落在冊子上，渲染了墨字上最後一個字，亡。

  林家想要獲得權勢，枉顧她的意願，將她的名單送入宮中采選……

  那一年，先帝已經垂垂老矣。

  而那時的她，早已經愛上了陸國公，且早有孕在身，想靠此逼迫家族讓自己去給他做妾。

  結果……

  采選名單出來。

  對那時的她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

  無可奈何之下，她選擇了留下孩子，獨自赴死。

  她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保全了所有辜負她的人。家族，心愛的男人……

  嗬嗬。

  陸希之的拳頭死死攥緊，掌心的玉佩咯的他手疼。

  “陸大哥……”

  陸希之轉過身，背對著兩人，道，“謝謝。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先失陪了，告辭。”

  “好。”楚曦玉道，“有什麽事，需要我做的，你隻管說。”

  “嗯。”

  從王府出來，陸希之獨自回到了東籬齋。

  烈酒澆喉。

  伶仃大醉。

  ……

  大年三十。

  家家戶戶張燈結彩迎新春，唯有東籬齋，隻有陸希之一個人，靜悄悄的。

  一夜大醉。

  清晨未醒。

  楚曦玉拎著熱食和酒下了馬車，看著他沉沉睡著，也隻能輕歎了一口氣。

  她差不多猜到了故事的始末。

  深切明白，這件事對陸希之的打擊很大。他需要時間來消化……

  陸大哥當然不會因此一蹶不振，他隻是需要一點點時間。

  “大哥，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一切都會好的。你的將來，也會越來越好。”楚曦玉輕聲說道。

  將酒菜留下，又吩咐墨菊薄荷留下照看，楚曦玉便走了。

  等她一走。

  陸希之就醒來了。其實她剛才入門的動靜，他就聽到了。

  隻是這個時候，他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朋友的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