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城市議會的彈劾案剛剛通過，議員們就轟然而散，從警衛隊的隊長到市政廳的新任秘書，都裝作不知道有這次彈劾，依舊將各處的情況匯報到托比昂這裏，同時將他的命運傳達下去。

  湯瑪斯法官沒有放棄自己的職責，在沒幾個人的會議室裏敲著木錘否決了彈劾案，然後靜靜坐著，以一副完成了曆史使命的恬然姿態……等死。

  對托比昂來說，彈劾什麽的根本無所謂了，如果保護不了蒸汽核心爐，河岸城的所有人不是被炸死，就是被凍死。

  不過超出上一批三倍數目的敵人，讓托比昂陷入了絕望，而警衛隊長內恩聽著托比昂念叨，絕望之餘，卻在慶幸。

  “還好把芮妮、萊絲特和那些小家夥弄去曙光城了，瓊恩在那邊應該能有辦法吧。”

  內恩嘀咕著，握緊了手裏的蒸汽槍，神色堅定起來。

  “老托比昂，各幹各的活吧。”

  他對托比昂說：“盡力而為就行了，希望城毀了有河岸城，河岸城毀了，還有曙光城呢。”

  老頭子楞了楞，嗬嗬笑道：“不錯……”

  這次的白光幾乎貼著河岸城轟下，落地的動靜宛如地震，濺起的積雪如風暴般灑向全城。

  雪花還紛紛揚揚，道道白光就自城市邊緣射出。

  粗壯的蒸汽管道被打穿，噴出熾熱煙氣。市民們在上次進攻中就向他們認為最安全的蒸汽核心爐靠近，現在全擠在中心地帶的房屋裏，大呼小叫，驚叫痛哭，歇斯底裏。

  整個河岸像陷入了混沌，一片迷亂。

  等托比昂爬到核心爐高處，內恩也上到已經變成機槍堡壘的管道鐵架頂層時，卻發現了一件怪事。

  點點金光依舊在河岸城中亮著，從開始到現在，沒有任何變化。

  那是被瓊恩激活的黑石燈，燈裏的石芯吸收煤粉燃燒的熱量，發出有些昏暗的金光。

  這些燈光之前還沒有這麽明亮，現在卻……

  而且看掠食者射出的白光軌跡，居然沒有一道是靠近了這些燈光的，他們似乎在有意避開這種光亮。

  “蓋斯！找人把那些燈，我是說那些黑石燈搜集起來，放到核心爐周圍！”

  托比昂先吩咐了管道公會的新會長蓋斯，再朝遠處大喊：“內恩！你看到了嗎？”

  一處機槍陣地上，內恩回應道：“看到了！我已經找人去拿那些燈了！”

  很快一盞盞黑石燈集中起來，不僅點亮了蒸汽核心爐周圍，通往核心爐的街道也被金黃燈光照亮。

  掠食者的變化讓托比昂和內恩驚喜交加，他們並未就此停步，但進攻的步伐和勢頭明顯放慢了。裹住他們的那層冷白光膜，像是會被黑石燈的燈光削弱乃至抹消。一旦失去了那層光膜，他們就無法再射出白光，而原本擁有的強大力量，也會失去大半，變回正常的人類。

  這極大的振奮了士氣，讓警衛隊員們依托街壘和機槍陣地，穩穩守住了城市的核心地帶。而隨著槍聲的持續，市民們的恐懼也一點點消散，信心從崩潰邊緣拉了回來。

  戰鬥持續了個把小時，掠食者依舊沒有突破河岸城的最後防線，還在街道上丟下了幾十具屍體。等再沒有一道白光射過來的時候，大家都以為這就是結束了。

  就在一些警衛隊員開始歡呼的時候，天頂雷鳴不斷，又射下道道白光，大半落向西北麵，少半當頭射下，這次至少是十來道。

  “再去找！”

  河岸城西麵坡地，高牆大院的大廳裏，莫裏斯對仆人叫道：“把剩下的黑石燈都找過來！這玩意可以克製那些蛇民！都在核心爐那裏？那就搶過來啊！”

  幾十號議員和富人擠在莫裏斯的石樓大廳裏，都在驚恐的叫喊。

  “讓內恩帶人來保護這裏啊，那個該死的家夥，忘了誰才是河岸城的主人了嗎？”

  “別拿那種燈過來！說不定會更激怒那些蛇民，隻要我們乖乖的別得罪他們，他們不會傷害我們！”

  “是啊，他們應該就是殺那些敢於抵抗他們的人，不管他們要搶什麽，總得靠我們吧？”

  人人都在妄想著可能的出路，然而這一次，自天頂而降的白光不再隻落在城市邊緣。好幾道白光直接轟在城市裏，其中一道降下，濺起高高塵柱，將莫裏斯的石樓吞沒。

  “完了……”

  托比昂的意誌再堅韌，到此時也終於擋不住絕望的潮水，不僅河岸城完了，西北麵的曙光城也完了，整個世界都完了。

  大地震顫，積雪如怒**發，比之前密集了不隻一倍的白光射向河岸城中心。

  正在關閉閥門的管道工們鬆手，拿起一旁的鐵扳手，靠在街壘後的警衛隊員們丟下蒸汽槍，拿起了匕首。

  躲在核心爐周圍防區裏的市民們也不再叫喊，男人握著鐵管或者能當做武器的各種工具站了出來，女人們則將老人護在身後，將小孩抱在懷裏。

  到了最後一刻，河岸城的市民們，至少是大部分市民，終於鼓起了勇氣麵對命運。

  終末卻並未到來，掠食者們剛剛湧入城中，道道金光忽然從城北飛艇平台射下，團團更為熾亮的金光燃起。

  “爺爺！我們來了！”

  貝尼的聲音通過喇叭放大，在城市上空回蕩：“再堅持一會！不要放棄！”

  托比昂、蓋斯、內恩都看向平台，他們看到了一個伸展著金光羽翼的女神，正跟另一個身影射出道道金光，將掠食者一個個打倒。

  西麵的高坡上，大半身體被碎石壓住的莫裏斯，向遠處的金光女神伸手。

  “救……救命啊……女神，我一輩子都會信仰你的……”

  壓在上方的碎石嘩啦啦傾瀉而下，將他徹底埋住。

  世界東麵，悠長而深邃的地峽之中，同樣的戰鬥也在持續著。

  跟經曆了絕望的河岸城不同，大深穀的獵人們更鎮定從容。

  冰雲般的天幕炸裂，降下道道白光，白光落地後衝出若幹掠食者，不僅力量強悍，還能發射將人凍結的白光射線。

  不過他們的蒸汽車剛剛拉走好幾百婦孺，蒸汽車由幾十名點亮了黑石的成年男女護衛，蒸汽之神的力量增長了一大截，讓他們匯聚起一層金光屏障，屏障內的溫度居然升高到了零度左右，足以保證蒸汽成在極寒天氣下，順利前往曙光城。

  大深穀還有四五千人，大部分都是獵人或者曾經的獵人，他們人人都有包括蒸汽槍在內的各種武器，遍布在地峽山壁裏的洞穴和通道也是優秀的阻擊陣地，區區幾十上百掠食者並不足以造成恐慌。

  第二波降下的掠食者製造了不小的威脅，他們直奔著地峽裏的蒸汽核心爐而去，若幹道射線落在核心爐上，如果不是鍋爐設置在地麵以下的大坑裏，整座城市就被摧毀了。

  不過掠食者還在不斷湧來，他們不理會山壁上的槍彈，直接奔向核心爐，衝破了若幹道阻攔，即將接近核心爐，而攔在他們前麵的，隻有大深穀的市長，老獵人勞倫斯。

  危急時刻，勞倫斯在心裏大喊：“如果能拯救大家，什麽都行，生命還是靈魂，拿走什麽都行！”

  揣在衣兜裏的黑石更加明亮，灼熱氣息滲入體內，直至心底，再引燃了什麽，又將怒焰般的熱量返回到身體裏。

  老獵人覺得渾身血液都沸騰起來，老邁的身軀活力充盈。

  他扯過旁邊的長柄大鐵鉗，當做斧頭，呼呼揮舞，與掠食者正麵撞上。

  股股血水飛濺，顆顆頭骨破碎，轉瞬間，老獵人就砸倒了好幾個掠食者，剩下的掠食者也被追上來的獵人放倒。

  大鐵鉗拄地，老獵人喘了幾口大氣，麵對道道充滿了敬佩和不可思議的目光，嘿嘿笑道：“怎麽了？覺得我老了？”

  “別忘了我是誰，當年能跟一頭成年雪地熊摔跤的撲熊者勞倫斯！”

  “你們搶什麽啊，再多一倍的敵人，我都能……哎喲……”

  說到後麵一岔氣，扶著腰叫起了痛。

  力量之焰消退，老獵人渾身肌肉加骨頭一起猛烈抗議。

  “又來了……”

  大家扶住老倫斯，頭頂又響起了沉悶雷聲，道道白光降下。

  “怕什麽？”

  一個金光自胸口透出濃稠金光的獵人說：“我覺得自己力氣大得能一個幹十個！就算離開核心爐的範圍，也不會被凍死！”

  其他獵人身上也亮著金光，他們跟勞倫斯一樣，來不及像瓊恩那樣把黑石鑲嵌在身上，隻能揣在衣兜裏，不過效果沒區別。

  勞倫斯身上的金光和大家的金光匯聚到一起，一股像溫泉般的熱流將他們罩住，熱流中隱隱有什麽力量，讓他們靈魂搖曳。

  “你們……”

  勞倫斯遲疑的問：“聽到了什麽？”

  一個獵人如釋重負：“還以為就我出現幻覺了呢，我聽到一個聲音，說……”

  另一個獵人說：“團結在一起，不要放棄希望。”

  勞倫斯笑了：“就是這個，是蒸汽之神的啟示，蒸汽之神與我們同在。”

  地峽震動，掠食者再度出現，數目更多，而大深穀的獵人們卻更無所畏懼。

  “這是真神的啟示，信仰虔誠的人應該感到喜悅，而不是畏懼！”

  太陽高地，高區蒸汽核心爐的圍廊上，副議長及主教埃德蒙伸展雙臂，高聲呼喊。

  議長弗萊迪夫人，以及眾多議員們都學著他一同呼喊。

  天空中，道道白光降下，在太陽高地周圍乃至低區炸起衝天塵柱。

  “這是真神的審判！唯有將靈魂獻給真神，才能被真神接入天國！”

  埃德蒙喊道：“那裏不再有寒冷和饑餓，不再有痛苦，那是永恒的幸福！”

  副議長卡文特匆匆過來，急切的道：“是蛇民！那些被稱為掠食者的可怕蛇民！他們正在屠殺市民，攻擊蒸汽核心爐！”

  “他們能射出把人凍成冰雕的射線，警衛隊根本擋不住他們！”

  埃德蒙轉頭哼道：“那是真神派來的衛士，懲罰一切不信祂的異端，卡文特，你如果不盡快把信仰獻給真神，下場也會跟他們一樣。”

  貼在弗萊迪夫人額頭的石芯瑩瑩發光，她看向卡文特，語氣熾熱：“埃德蒙說得沒錯，我們正在接受真神的審判，看看我，我已經碰觸到了真神的意誌，祂正在眷顧我！”

  “那是多麽……偉大的力量啊，你應該來感受祂，膜拜祂！”

  “快啊，卡文特，去告訴所有人，讓他們向真神獻上靈魂，他們會和我們一樣，被接入神國的！”

  看看一個個額頭上貼著發光石頭的議員，卡文特像看到了那些掠食者，驚恐的退步：“你們……你們這是怎麽了？”

  一群人急步而來，領頭的正是副議長雷克諾斯和費希斯，雷克諾斯喊道：“議長閣下，都這時候了還待在這裏做什麽，我們應該前往避難所！”

  接著他跟費希斯同時停步，額頭亮著白光的人群轉頭同時看向他們，空洞的目光和毫無血色的臉頰，跟非人的掠食者一樣恐怖。

  “妄圖用凡人智慧度量真神的異端……”

  埃德蒙臉色猙獰的道：“你們的末日到了！”

  眾人一同喊道：“末日到了！”

  卡文特退到兩人旁邊，嘀咕道：“這些人瘋了，趕緊走！”

  這時候塔下已經擠了無數人，本以為他們是逃避掠食者而來，可隨著“末日到了”的呼和，下麵的人群也一同呼喊起來，同時亮起了點點白光。

  屬於工程師派的議員和警衛們轉身想跑，又一道白光猛然自天頂落下，將整座蒸汽核心爐罩住。

  這道白光沒有轟下掠食者，隻是帶來了無盡寒意，卡文特等人隻覺身體凍結，靈魂凝固，意識如黏液般從肉體中溢出，被白光縷縷吸走。

  “我的手——！”

  “不——！”

  弗萊迪夫人和埃德蒙同時驚呼，他們跟卡文特等人的情況完全一樣，皮膚失去血色，意識變得模糊。

  如果沒有其他人對照，或許他們還會覺得這就是升入神國的考驗，可現在，他們意識到這不過是真神施加於每個人的審判。

  “我是虔誠的啊！”

  “真神啊，我已經碰觸到你，我是您的忠實仆人！”

  “救命……我不要這麽……凍死……”

  人們驚呼起來，隻覺自己和周圍的熱量正被白光之後的某個恐怖存在急速抽離。

  頃刻之間，一具具人體變得僵硬，再被薄薄冰晶罩住，凝固成各種姿勢。

  “我……不信……”

  埃德蒙主教和雷克諾斯發出同樣的呢喃，吐出最後一口氣，徹底變成死物。

  一具冰雕人體倒下，推著其他人體，像骨牌一樣連綿倒下，砸碎成片片冰晶。

  隻是普通議員，靠著埃德蒙的關係才能站在人群後麵的莎爾佳打著哆嗦，瞪圓了眼睛，看著眼前這詭異而恐怖的一切。

  然後她哈哈笑了，越笑越大聲，越瘋狂。

  “我才是真神眷顧之人！”

  “我才是神選者！”

  “真神啊，我會遵從你的意誌，審判這個世界！”

  她站在高高的圍廊上，看著點點白光彌散出股股寒氣，將核心爐下聚集的人群凍結，而在她背後的蒸汽爐，噴發出的不再是灼熱蒸汽，而是更為密集的點點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