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初火號終於飛到了大深穀。

  太陽高地聳立在雪原之上，非常好找。大深穀位於世界東麵的雄偉地峽中，找起來很麻煩。

  初火號沿著地峽飛了好一會，才由眼睛最好的露露看到一縷燈光確定了位置。

  降落過程也很驚險，即便有蒸汽之神協助，在地峽邊緣的一小段平整雪地裏落下時，機頭到懸崖也隻剩下幾米距離。

  降落時蒸汽之神施放力量發出的金光驚動了大深穀，他們的哨兵很快就趕到，將瓊恩帶進了大深穀。

  這時候風暴之牆離大深穀也隻有幾個小時的路程，南麵天地像是完全被吞噬了，硬生生消失在翻滾的混沌中。

  以前瓊恩隻知道大深穀的特色是熱氣球，現在才知道，他們在蒸汽起降機的技術上造詣更深。

  兩大四小總計六道起降平台攀附著地峽兩側的高高懸崖，可以很方便的運送物資和人員。

  瓊恩由西側二號小起降平台下降，轉乘了兩次，到了大深穀建在懸崖峭壁上的熱氣球平台。由這裏看下去，城市還在百米之下，而且沒在峽穀底部。底部隻有兩座蒸汽核心爐，噴發出高溫蒸汽，罩住很長一段峽穀。一座座蘑菇造型的房屋都建在懸崖上，彎彎曲曲層層疊疊，由微弱燈光點綴著，異常奇異。

  大深穀的市長勞倫斯在熱氣球平台接見了瓊恩，這是個滿臉絡腮胡子的中年人，目光像鷹一樣銳利。護送瓊恩的哨兵們也有同樣的特質，似乎一眼就能看穿瓊恩，無愧於大深穀這座城市在世界裏的簡稱，這裏也被叫做……鷹巢。

  勞倫斯對瓊恩倒是很友好，甚至說得上熱情，畢竟是獵人出身，跟管道工是一類人。

  “把煤塊弄成煤粉燒，還有那種連發的蒸汽機槍，都是你發現的？”

  勞倫斯很用力的拍著瓊恩肩膀：“不錯！很不錯！蓋斯帶來的這些技術，幫了我們很大的忙！”

  這個瓊恩也想得到，大深穀很缺煤，而且城市建在地峽裏，煤霧危害更大，有了煤粉法，情況就有了極大改善。

  另一方麵，熱氣球獵人以前隻靠蒸汽槍甚至弓弩捕獵，效率不高，有了蒸汽機槍，那就沒什麽獵物會放跑了。

  加之市長勞倫斯跟托比昂也是老相識，瓊恩相信大深穀之行會很順利。

  不過聽了瓊恩的講述，勞倫斯的眉心還是深深皺了起來，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

  背著手在這間獵人整備室裏踱了一會步，勞倫斯說：“瓊恩啊，你說的這個事情，不是我們大深穀的獵人擅長的。”

  “我們獵人出擊，雖然也是搜索，但事先知道獵物是什麽，有什麽習性，活動範圍在哪裏，會留下什麽痕跡，有哪些危險。”

  “現在你就隻說大寒潮背後有怪物，卻不知道怪物的任何情況，那要怎麽找呢？”

  “我們的熱氣球雖然能升到雲層之上，不過那是很危險的。熱氣球移動的速度也很慢，升到雲層上得很長時間，能呆的時間也很短。”

  “等大寒潮一到，溫度太低，熱氣球根本動不了。”

  他歎道：“蓋斯來的時候也說過雪人的事情，有了你們的經驗，加上蒸汽機槍，我們有信心解決那玩意。不過真的是有更可怕的怪物，連大寒潮都是它製造的，我們真的沒辦法。”

  瓊恩揚聲說：“沒辦法也得想辦法啊，總不能坐著等死！這一次大寒潮跟以前不同，是要滅絕整個世界的！”

  勞倫斯看著瓊恩不說話，直到把瓊恩看得發毛了，才深深歎氣：“瓊恩，你有什麽辦法？”

  “蓋斯跟我說起過你，說你得到了蒸汽之神的啟示，你可以用這樣的啟示幫助我們嗎？”

  看上去格外剛強的漢子，這一刻變得虛弱了：“獵人的隻覺是很強的，其實我們早就有感覺了。”

  “這次小寒潮推遲了很久，大批獸群從冰雪深處跑出來，驚慌失措的，跟往年完全不同。”

  “我們是大豐收了，可也遇上了蛇民，很多蛇民，多得難以想象。跟獸群一樣，像是躲在地下的所有生物都跑了出來。”

  “這說明……肯定有什麽可怕的災難要來了，不是以前的大寒潮，你說得對，可能是滅絕所有生物的巨大災難。”

  勞倫斯搖起了頭：“那些蛇民我們當然幫不了，我們的狩獵隊在更遠的東麵和南麵，也看到了你說的那種吃人的蛇民，哦，掠食者。”

  “他們還看到更遠處的模糊雪霧，那時候沒注意，現在想想，說不定就是雪人。”

  勞倫斯摘下熊皮帽子，揉著光溜溜的腦門正中：“現在想想，就算有了機槍和對付雪人的辦法，如果雪人能在大寒潮的低溫環境裏行動，我們大深穀也沒救啊。”

  “如果再有什麽比雪人更恐怖的玩意，我們也隻能等死，離開了蒸汽核心爐的範圍，就是零下七八十度的低溫，呆不了一會就要完蛋，什麽都做不了。”

  這次勞倫斯的兩隻手都按在了瓊恩肩上，語氣異常誠懇：“其他人還抱著僥幸，我得對大深穀幾千人負責，我不能聽天由命，可我實在想不出什麽辦法。”

  瓊恩既喜又憂，勞倫斯的積極姿態出乎預料，可他也隻是來警告的，要怎麽幫大深穀呢？

  額頭上的黑石微微發熱，不等蒸汽之神有所表示，瓊恩就有了想法。

  他先向蒸汽之神確認：“您的力量可以在大寒潮那樣的低溫下庇護人們嗎？”

  蒸汽之神在他耳邊低沉的笑道：“當然……”

  瓊恩如果昨天問這個問題，“蒸汽之神”高照還沒有把握，但現在他有絕對的把握，而且不必靠他的力量，就連小唧都能做到。

  蒸汽之神又補充道：“但有條件，那就是必須能碰觸到我。”

  瓊恩皺眉，這個條件就有些麻煩了。

  果然，勞倫斯端詳著掌心裏的黑石石芯，語氣裏滿是懷疑：“信仰蒸汽之神，碰觸蒸汽之神，點亮這顆石頭，就能獲得祂的力量？”

  他苦笑著說：“瓊恩，就算真的有神祇，也不是可以這麽隨隨便便碰觸，而且人人都能碰觸到的啊。”

  “大深穀的人信什麽的都有，信真神的，信冰雪與風暴之神的，也有信蒸汽之神的。聽你說的說法，你的那位蒸汽之神，跟他們信的蒸汽之神還不是一回事。但沒有人，從來都沒有人能碰觸到神祇，展示出神跡。”

  瓊恩這時候也想通了，之前他不是下過決心，要拯救所有值得拯救的人嗎？

  那時候還沒想過該怎麽拯救，現在事情簡單了，隻要能點亮黑石，獲得蒸汽之神的力量，就能在大寒潮的低溫下行動，那就等於獲得了自我拯救的機會。

  瓊恩吐了口濁氣，嚴肅的說：“勞倫斯市長，是這樣的……”

  蒸汽之神不是虛無縹緲的真神，也不是渾渾噩噩的冰雪和風暴之神，更不是之前那個單純來自蒸汽的蒸汽之神。

  蒸汽之神源自火焰與光明，來自異世界，要碰觸到祂，靠的不是默念禱告，不是膜拜稱頌，而是拯救自己和世界的意願，以及通過自己奮鬥，通過團結同類，靠著智慧與勞動來實現這個意願。

  聽了瓊恩的講述，勞倫斯的眉頭舒展開，接著又皺了起來。

  “這似乎很……空泛，具體該是怎樣的呢？”

  勞倫斯盯著手裏那顆灰撲撲的方塊石芯說：“照你說的這麽想，就能碰觸到蒸汽之神，點亮這顆石頭？”

  瓊恩正要說什麽，蒸汽之神忽然給了提示，讓他眼中一亮。

  他放緩了語氣：“市長先生……好吧我叫您勞倫斯叔叔，如果我沒有來，或者幫不上什麽忙，您會怎麽做呢？”

  勞倫斯聳肩：“盡力而為吧，還能怎麽做？”

  “具體的……”

  勞倫斯目光投在空氣裏，把構想一一說了出來：“兩天前我已經讓蒸汽車拉著幾百老弱病殘去了鋼鐵堡，他們是在大山深處的地下，至少比我們這安全。”

  “我也組織了熱氣球巡邏隊，圍著大深穀周邊，半徑三十公裏的範圍不間斷的巡邏。”

  “最重要的工作我們也完成了，那就是獵殺足夠多的野獸，儲備了能堅持四個月的食物。這個我們做得很好，多出來的肉還賣了些給河岸城和鋼鐵堡。”

  “現在我正在加緊訓練警衛隊，在蒸汽核心爐能覆蓋到的岩壁上開鑿據點，當然有了蒸汽機槍，還知道了怎麽對付雪人，對付在大寒潮裏還能活動的敵人就更輕鬆了。”

  “不過我們是在峽穀下麵，哪怕敵人隻是丟石頭，我們都受不了。所以我們還在懸崖中部挖掘避難所，布置蒸汽機和通風管道，到了情況危急的時候，我們就躲進去，看能不能有一線生機。”

  見勞倫斯目光專注，顯然思緒都集中在了這些計劃上，瓊恩趕緊問：“把老弱病殘送去鋼鐵堡？為什麽不送去太陽高地呢？而且這裏的地勢真的不好，你們也完全可以去太陽高地避難，帶去足夠的食物，他們也該不會把你們拒之門外。”

  勞倫斯挺直胸膛，壯碩的身軀跟瓊恩對比，就像一座大山。

  這個看似毛發旺盛，腦門卻是地中海的壯年淡淡笑著說：“太陽高地那些人，不是看不起管道工和獵人的蒸汽工程師，就是滿嘴必須吸取史前文明的教訓，不該使用蒸汽，不該獵殺動物的真神信徒，他們可背負不起大深穀人的命運。”

  勞倫斯握起拳頭：“當然最重要的是，哪怕真的有神祇，凡人也不能把自己的命運交給神祇，什麽都得靠自己……咦？”

  說到最後，拳頭裏泄出隱隱金光，讓勞倫斯無比訝異。

  他攤開手掌，看著掌心上那顆石芯散發出黯淡金光，像呼吸一樣緩緩起伏，又像燭光一樣弱小飄搖，不由瞪圓了眼睛。

  當然，更讓他訝異的，是心靈深處驟然出現的一股悸動，那是碰觸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強大甚至偉大的存在。

  瓊恩微微笑著，眯起了眼睛：“勞倫斯叔叔，您獲得了蒸汽之神的啟示。”

  果然啊，如蒸汽之神的提示那樣，勞倫斯這個人不需要多少提示，他天生就契合蒸汽之神的力量。

  聽到隻要通過這顆石頭，跟蒸汽之神“同在”，就能獲得蒸汽之神的力量，哪怕置身大寒潮，都不會有事，勞倫斯激動之餘，又將信將疑。

  “我們的蒸汽飛機非常粗糙，而且已經沒煤了……”

  再聽到瓊恩的解釋，又拿著石芯去出了屋子，做了什麽瓊恩也不知道的試驗，勞倫斯衝進屋子喊道：“這是神跡！真的是神跡！”

  當然是神跡，但不是神祇賜予的，凡人必須自己努力。

  接下來事情就好說了，勞倫斯會給瓊恩補充一些煤（蒸汽之神會給水，但給不了煤），瓊恩會幫勞倫斯激活一些黑石。

  能夠點亮黑石的大深穀獵人，會駕駛熱氣球升空，深入到大寒潮後方，去查探那裏的情況。

  “我們的蒸汽車隊會在大寒潮到來之前，從鋼鐵堡趕回來。”

  說到下一步的計劃，勞倫斯改了主意：“如果那時候有足夠多的獵人點亮了黑石，足以保護蒸汽車的話，他們會把大深穀的年輕人帶到你那裏去，是的，帶去曙光城。”

  “大深穀有五六千人，肯定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蒸汽之神，能夠點亮黑石。還有一些即便能點亮黑石，也不願離開家鄉，比如說我。”

  “我會陪著他們一直守在這裏，如果真的有什麽可怕的存在，至少我還可以用自己的眼睛看看，看清楚到底是什麽古怪玩意。”

  瓊恩張嘴想說什麽，一股熱流湧上咽喉，沒能說出口，隻是點了點頭。

  “風暴馬上要到了，快走吧！”

  勞倫斯再一次拍拍瓊恩肩膀，這次他努力穩住了，不再像前兩次那樣被拍得搖擺不定。

  “蒸汽之神的選民！”

  “不，應該是蒸汽之子……”

  “看啊那光！石頭在發光！”

  出了整備室，外麵已經擠滿了獵人，熊皮毛子的護耳在風中飄飛不定。

  即便他們戴著厚厚的風鏡，灼熱的視線依舊落在瓊恩身上，讓他一時發慌。

  但這些人的氣質又讓瓊恩鎮定下來，他很肯定要不了一會，黑石都會在他們手上亮起金光。

  他大聲說：“我不是選民，也不是神子，我是蒸汽先鋒團的，是承載了火焰與光明之力的凡人，就跟你們一樣！”

  “我是來拯救世界的，但我能做的不多，隻是告訴你們，隻要相信自己，隻要團結起來，你們就能得救！”

  獵人們轟然發笑，說著“小家夥氣勢不錯”、“這道理還用你說”之類的話。

  可怕的風暴咆哮越來越近，吞噬世界的混沌幾乎近到了眼前，懸崖上金光熾亮，伴隨著蒸汽機的鏗鏘鳴叫，緩緩升空，向著西北方向飛去。

  整備室外，熱氣球平台上，獵人們看著市長手裏托著的那團金光，像是在看可以帶來溫暖和食物香氣的篝火，眼裏也燃起了同樣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