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自己變成了機器人……”

  瑪莉安的口齒伶俐了許多：“不過開始像埋在雪裏，根本動不了，然後……心裏有個聲音鼓勵我，讓我相信自己可以的，結果……真的可以了。”

  瓊恩大喜，聲音？瑪莉安也能聽到蒸汽之神了？

  “蒸汽之神……是女的嗎？”

  瑪莉安有些疑惑：“感覺很小很活潑，很可愛啊。”

  瓊恩撓頭，蒸汽之神分明是個很沉穩的大叔甚至老爺爺啊。

  算了，神嘛，哪會像凡人一樣隻會有一張麵孔一個聲音呢。

  現在重要的是讓雪人動起來，幫忙挖掘……

  “不隻是幫忙挖掘啊！”

  老爐工沃爾夫指著雪人那像花瓣一樣的腦袋說：“這就是座蒸汽核心爐！有了它，就算是大寒潮也不怕了！”

  又趕緊補充：“就是煤的問題得解決，核心爐一燒起來，每天都是上百噸煤！”

  “看來我們還得在希望城找到煤庫，這倒比找糧食簡單，而且煤是不會變質的。”

  德米在雪人的肚子上大喊：“先停下來！得把這玩意豎起來，不然咱們的營地要塌掉啦！”

  這事更加緊急，雪人的花瓣腦袋噴出灼熱蒸汽，已經在雪穀裏彌散開濃稠霧氣。積雪正在融化，建在雪丘頂上的營地危險了。

  挖掘計劃緊急調整，連挖掘糧庫通道的工作都停了下來。

  挨著雪人挖出一個大坑，讓斷腿的雪人能夠立起來。

  這個大坑依舊是積雪，溫度升高還會融化，必須在大坑周圍挖出若幹條通道，每條通道既是排水溝，又能用鐵架支撐雪人。

  挖掘的同時，瑪莉安也在嚐試雪人的各種控製。等人們在雪穀中心挖了六七米深，接觸到舊希望城的地麵時，她也搞清楚了該怎麽控製雪人。

  “蒸汽之神在幫助我……”

  瑪莉安對瓊恩說：“她真美，像散發著金光的蝴蝶，飛舞著給我畫出示意圖，提示我該怎麽用意念實現不同的動作。”

  瓊恩有些不甘心，看來隻有瑪莉安才能操縱雪人，所以才會被蒸汽之神這麽溫柔的對待。

  “這就是市民和蛇民的區別，不隻是瑪莉安……”

  蒸汽之神“大叔”在瓊恩心底說：“大河對麵的其他蛇民應該也能操縱，隻要靈魂純淨，心懷希望。”

  瓊恩不解，原以為市民和蛇民的區分隻是生存環境不同，現在看來連靈魂都不一樣，難道大河兩邊的人不是同類？

  “當然還是同類，不過蛇民更加純粹……或者說原始一些。”

  蒸汽之神說著瓊恩不懂的話：“就不知道是蛇民受到某種影響發生了變化，還是你們來到大河這邊，脫離了某種影響發生了變化，這個還有待觀察。”

  結論讓瓊恩鬆了口氣，他可不希望跟瑪莉安彼此成了異類的關係，至於更多的細節，他也關心不了。

  現在他關心的是瑪莉安，怕她因為操縱雪人而發生什麽不好的變化，她的傷才剛剛好啊。

  瑪莉安專注在工作上，並沒什麽變化，而雪人在她的操縱下，卻給整個營地……不，是整個挖掘計劃帶來了巨大的變化。

  她先用機械手臂將雪人的兩條腿掰了下來，這兩條腿的胯關節都壞掉了，以大河這邊的技術水平還沒辦法維修，索性一起卸掉。

  之後再用手臂牽引身體，爬到挖好的大坑。做了若幹次努力，加上蒸汽車的協助，到了中午，終於將雪人的身體，也就是那座蒸汽核心爐塞進坑裏，讓這部巨大的機器人直立起來。

  雪人立了起來，隻露出胸部之上的身體，兩條機械臂像是兩部巨大的吊車橫在半空，讓所有人都歡呼雀躍。

  雪人頭頂噴出股股蒸汽，在上空凝結出片片白霧，垂落而下，有如一道屏障，雪穀周圍的溫度急速上升。

  不再需要開水鍋爐和迷你蒸汽機保暖，原計劃裏給鐵皮屋再堆一層雪磚外牆的工程也取消了。以雪人為中心，半徑百米內的溫度到了零上，積雪融化的速度嚇得大家趕緊挖更深更長的排水道。

  到了下午，雪人的“蒸汽屏障”進一步擴展，原本的營地宣告報廢，而糧庫挖掘計劃也放棄了，因為完全不需要挖了。

  積雪融解，露出混合了鋼鐵、石頭和木塊，有如垃圾堆的殘垣斷壁，跟希望城遺民記憶裏的食堂完全不一樣。應該是被大爆炸掀起的泥土石塊，還有各類建築碎片蓋住了。

  換在之前，立在方圓百米，高十多米的廢墟旁，看著一塊塊巨大的岩石和鋼鐵，以及跟泥土和碎塊完全揉在一起的鐵管，就算是瓊恩，都會陷入絕望，這樣的廢墟絕不是凡人能清理得出來的。

  現在不同了，雪人那兩條巨大鋼鐵手臂，就是比凡人強了百倍都不隻的工程機械。

  唯一的麻煩是雪人沒腿，隻能固定在雪穀中心的大坑裏。

  不過凡人的智慧是無窮的，很快想出了辦法。

  在廢墟旁邊再挖一個坑，讓雪人挪到這裏立起不就行了？

  說幹就幹，忙到黃昏，雪人立在廢墟旁的大坑裏，腦袋頂端噴出灼熱蒸汽的同時，兩隻鋼鐵巨手抓起岩石鋼鐵，一塊塊向外清理，人們又爆發出如潮的歡呼。

  夜色降臨，篝火在距離雪人不遠的泥土地麵上燃起，人們脫掉了笨重的大衣，換上輕便的毛絨外套，聚在一起歡聲笑語。

  “煤的問題也好解決了……”

  沃爾夫吞下一口啤酒，滿意的說：“附近有個很大的煤庫，我記得就在東麵二三百米的地方。等糧庫這裏有了結果，就可以挪到那邊去挖，看來得先挖條雪人專門行動的通道。”

  阿什卡長老則在用炭筆寫寫畫畫，看他兩眼發光的樣子，今晚估計是睡不著了。

  他在寫人員清單，準備從蛇民裏挑選出十名少女，充當瑪莉安的副手，順帶測試其他人是不是也能和瑪莉安一樣驅動雪人。

  這也是大家的要求，瑪莉安操縱了雪人一整天，瓊恩也就守了她一整天，很多需要瓊恩確認的事情都拖到了現在。難不成以後他跟瑪莉安得黏在雪人上，其他事情就不管了？

  瓊恩不得不放棄了守著瑪莉安的打算，而且到了晚上，瑪莉安一副精神萎靡的樣子，操縱雪人似乎非常勞累，讓他也認同必須找來更多人操縱雪人。

  “等糧食和煤的問題都解決了，我們就把雪人挪到這邊……”

  德米拿著圖紙來找瓊恩：“在這裏建造熔爐和鍛爐，把這裏的廢鋼鐵回爐熔煉，雪人可以當鍛錘和吊車。”

  “我們先造鐵架和鐵板，好建造永久性的居住區和工作區……”

  德米是極少數知道“希望城重建”計劃的人之一，有了雪人，挖掘計劃沒有任何難度，他已經把精力放在更遠也更令人激動的未來了。

  “先別那麽急……”

  瓊恩說：“別忘了還有件工作更重要，那就是搞明白雪人的構造原理。核心爐暫時不能動，但我們可以先弄清楚它的腿是怎麽行動的。萬一胳膊出了問題，我們就能知道能不能修，怎麽修。”

  雪人的腿拆了下來，成了絕佳的研究對象，德米和研究所的研究員們一整天都在折騰那個。

  “我們已經畫出了總體構造圖，明天的計劃是把那些……液壓筒拆出來。”

  德米嘴巴說著腦子已經瘋狂轉動起來：“既然你說裏麵的原理暫時不去管，我們就琢磨外麵的原理。那玩意跟齒輪完全不一樣，靠伸縮驅動沉重的部件，到底是怎麽布置才能達到效果的，感覺太神奇了……”

  瓊恩敷衍的應著，蒸汽之神其實已經給了他液壓技術的原理，但又說以目前的技術水平，很難自己造液壓筒。隻能從其他雪人身上，或者史前文明的遺跡裏找到，並沒有太大的價值，傳送還得靠齒輪或者皮帶。

  他正要轉開目光，想再次看看瑪莉安的臉色，眼前忽然亮起一縷光亮。

  很微弱很黯淡的金光，在德米額帶上的黑石裏閃爍著。

  被瓊恩直直盯著，德米清醒過來：“怎麽了？”

  瓊恩張嘴，卻沒出聲，過了會才說：“沒什麽，你繼續。”

  德米沒好氣的嘀咕：“別把我看成了瑪莉安啊！”

  蒸汽之神阻止了瓊恩，說德米已經碰觸到了祂的啟示，但關聯還太微弱，這時候說出來，反而會讓德米遠離啟示。

  先有瑪莉安操縱雪人，由此獲得了蒸汽之神的啟示，現在德米因為思考很深奧的技術，也碰觸到了蒸汽之神，瓊恩有些不解，難道蒸汽之神的啟示有無數種途徑獲得，並不是之前祂提示自己說的那些。

  “這都是凡人的智慧、意誌和勇氣啊。”

  蒸汽之神說：“而且還有個前提，那就是讓這個世界擺脫苦難，變得更好的……希望。”

  這麽一說，瓊恩頓時明白了，由此也無比欣慰，讓每個人都獲得一顆黑石不是蒸汽之神的要求，而是他的衝動。

  現在看來，這個衝動的決定，應該是正確的。

  隻要大家繼續團結一心，為重建希望城而努力，最終這裏的每個人，都會獲得蒸汽之神的啟示。

  這一夜，因為營地作廢了，大家隻能鑽進睡袋裏露宿。不過有雪人製造的蒸汽屏障，有柔軟的毛毯，還有似乎在心中翻騰的希望之火，大家睡得都很香甜。

  天蒙蒙亮的時候，人們就相繼起床忙碌，迫不及待的投入到工作中。

  瑪莉安繼續操縱雪人，將廢墟外圍的大塊雜物清理開，食堂的用餐區暴露出來。

  氣氛驟然變得凝重，用餐區裏看到了不少人體，有的還保存得很完好。

  清理遇難者屍體成了最優先的工作，食堂所在區域的溫度已經升高，為了不讓屍體急速腐化，汙染蒸汽屏障內的空間，屍體都被運到了屏障外的雪地裏，準備統一焚燒，河岸城的傳統還深深刻在瓊恩以及所有市民心中。

  屍體清理出了三十多具，並沒有準確數據，不少隻有殘缺肢體，分不清誰是誰的。

  不過老爐工沃爾夫倒是認出了一隻手臂和一條腿……

  “比爾……”

  老頭當場落淚，那是他的弟弟。

  希望城出事的時候，他還不到二十歲。因為跟著托比昂早早離開，才逃過一劫。但他的弟弟沒有聽從勸告，還留在城裏。

  老爐工跟著來的理由是“沒有我在你們怎麽伺候得好那麽多鍋爐”，現在才知道，他至少還有個目的，那就是確認弟弟的生死。

  瓊恩等人正在默哀，沃爾夫忽然變得歇斯底裏：“會爆炸的……總會爆炸的！“

  “比爾，我跟你說過，鍋爐總是會爆炸的！”

  “蒸汽是神祇的力量，是不受束縛的！”

  “我們凡人就是太狂妄了，想要束縛神祇的力量，想用神力來服務自己，才會得到這樣的結果！”

  “希望城是這樣，世界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是這樣！”

  老爐工看向旁邊那高大的機器人，聲音更尖了：“我們現在還在幹這樣的事情，那玩意也會炸的！”

  人們麵麵相覷，不少人嘀咕起來。

  “是啊，那玩意連外麵的閥門管道都沒有，什麽時候炸了一點也不奇怪。”

  “咱們又不是要住在這，挖出糧食就能回去了啊。”

  “誰敢住在這裏，就是個大墳場。”

  德米看向瓊恩，瓊恩則是喉頭發苦。

  他怎麽也沒想到，從希望城裏挖出的屍體，驅散了新建家園的希望。

  重建希望城不隻是他個人的計劃，也是蒸汽之神的啟示。

  希望城裏遺留有無數物資，光是鋼鐵，就足以滿足重建的需要，不必再找鋼鐵堡交換。

  糧食和煤更不用說了，更重要的是，希望城的環境非常理想。

  這裏位於丘陵之間，四周又是一圈低矮山脈，暴風雪到達希望城時已經被削弱了很多。

  這裏還有大片被冰凍的林木和好幾個露天煤礦，甚至還有南麵少見的鐵礦，希望城的營地和開掘設施還完好的保留著。

  通往葬樹山、鋼鐵堡、太陽高地和大深穀的道路也很暢通，除了大寒潮來臨的時候，其他時間裏，道路環境都不會有太大變化。

  正是這些優勢，讓希望城能成為僅次於太陽高地的繁榮城市，它的毀滅不是自然造成的，而是市民們墮落造成的。

  重建希望城，讓它成為理想中的家園，這會給這個世界帶來新的、好的變化，瓊恩對此深信不疑。

  可現在，這樣的希望，就要毀在老爐工的傷痛和恐懼裏了嗎？

  瓊恩急切的詢問蒸汽之神，自己該怎麽應對。

  蒸汽之神卻說：“我已經說過了，我隻解決人類與自然的問題，人與人的問題，那是你的任務。”

  瓊恩眉頭緊皺，這時候他對老會長的話也有了更深的體會。

  “不能因為其他人有不同想法就歸為異類甚至清理掉，那樣的話，等你走到最後，會發現身邊沒有一個人。”

  問題是，要怎麽糾正老爐工的想法？

  他正在著急，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沃爾夫……大人，鋼鐵和蒸汽是會爆炸，所以才讓我們害怕啊。”

  說話的是阿什卡長老，看起來他比沃爾夫還老，實際兩人歲數差不多，都是五十歲左右。

  阿什卡說：“不過人類不是一樣的嗎？”

  “人類會凍死、餓死、病死，或者被人殺死，如果是老死的話，那就是神祇保佑了。”

  “跟鋼鐵和蒸汽比起來，我們更害怕的是寒冷、饑餓、死亡啊。”

  他接著說：“我們可以用鋼鐵和蒸汽驅散寒冷，獲得糧食，遠離死亡，至於鋼鐵和蒸汽帶來的恐懼甚至死亡，那不過是神祇索取的祭品。”

  “隻要相信鋼鐵和蒸汽是神祇的力量，勇於奉獻那樣的祭品，我們還有什麽好害怕的呢？”

  “祭品隻是少數，我們整個族群，還是能活下來的。”

  沃爾夫搖頭笑道：“我不信什麽神祇，這樣的世界沒有一點溫暖，沒有憐憫和仁慈，哪有什麽神祇。”

  阿什卡長老的聲音更大了：“如果不信神，那還有什麽好怕的呢？所有命運，不都是你們自己掌握著的嗎？鋼鐵和蒸汽帶來的災難，不也是你們自己造成的嗎？”

  沃爾夫呆住，長老又對其他市民說：“住在大墳場上又有什麽可怕的？我們蛇民住的地方，經常能看到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史前人類，我們那裏才是真正的墳地！”

  “整個世界都是墳場啊，你們還沒意識到，史前世界就埋在我們腳下嗎？”

  長老最後看向瓊恩和瑪莉安：“隻要找到了糧食，我們蛇民願意住在這裏！”

  長老的心思也好理解，他之所以這麽上心，並不隻是把瑪莉安看做什麽聖女，而是想為蛇民找到新的希望。在河岸城那隻能得到市民的施舍，在這裏，可以建起屬於蛇民自己的新家園。

  瓊恩心中熱流奔騰，他終於說出了自己真正的心願。

  “如果這裏會建起新的城市，那就沒有市民和蛇民，大河這邊和大河那邊的分別，大家都是一樣的。”

  大家都沉默了，尤其是河岸城的人，不是讚同或者反對，是覺得這個“如果”，太過意外。

  沃爾夫打破了沉默：“對不起，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一下子太激動了。”

  老爐工起身挺直了腰，淡淡的道：“住不住這裏並不重要，到哪不是燒鍋爐呢。”

  “先找到糧食吧，沒有糧食，什麽都是虛的。”

  有人叫道：“糧庫的門！”

  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過去，廢墟中，一道大鐵門好好的立著，門後那部分建築上麵雖然壓著大堆鐵架雜物，但看起來似乎沒受到多大破壞，處於令人期待的狀態。

  瓊恩吞了口唾沫，對手持鑽機、撬棍、鋤頭之類工具的管道工們點點頭。

  希望城能不能帶來希望，就看這道門之後是什麽情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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