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裏繼續吵鬧下去，托比昂以進為退，提議騰出貴族區的一些房屋，改為老弱病殘的養護所。大多數議員都生活在貴族區，自然否定了這個方案。借口也冠冕堂皇，說瓊恩改進了蒸汽核心爐，城市中心的煤霧減輕了大半，那裏的溫度更高，老弱病殘在那裏住著更舒服。

  作為交換，取消交易的事情就不好再提了。但議員們要求把挖掘機用在河岸城東西兩側的壕溝挖掘上，挖掘希望城，那是想都別想。

  沒有議會的支持，托比昂沒辦法調動那麽多人手和物資，瓊恩的糧食危機解決方案，宣告破產。

  至於糧食危機要怎麽解決，看大多數議員篤定的樣子，就知道他們自己儲存了足夠度過大寒潮的糧食，就等著看托比昂栽在這上麵呢。

  “他們其實是對我不滿，隻是擰不過市民大會的決定。”

  “也別把他們想得太壞了，必要的時候還是會交出一些糧食，但肯定得到我……還有支持我的人山窮水盡了，必須去求他們的時候。”

  散會後瓊恩跟著老會長回研究所，路上老會長唏噓的道：“說起來還是你給了他們信心，有了蒸汽機槍，又把蛇民隔在城外，就算蛇民沒吃的鬧起來了，他們也不怕。”

  腦子裏掠過莫裏斯還有那些議員的嘴臉，瓊恩心中忽然躁動起來，如果能像清理真神教會那樣清理這些人那該多好，河岸城的市民就能緊密團結起來。

  托比昂忽然又說：“其實……瓊恩你也不必太擔心糧食的事情，明天開始，河岸城啟動緊急狀態，食物也改成寒潮餐。”

  瓊恩愕然，河岸城主產糧食，過往都不缺，大寒潮來的時候也沒太控製。其他城市則會在麥粥裏添加木屑，再配搭點隻有油花的肉湯，就是所謂的“寒潮餐”。

  他有些氣憤了：“如果大家都吃一樣的倒沒什麽，可那些議員，還有住在貴族區的人不會吃這個吧？這樣不公平！”

  托比昂拍拍他肩膀：“你也不會吃這個，你那個蒸汽先鋒團的小家夥們，我會把他們列進工程師的名單裏，優先保證吃飽吃好。”

  老會長取笑道：“你的小侍女也不會虧待了，她和你的待遇一樣。”

  瓊恩搖頭：“我不是因為自己吃什麽才覺得不公平，而是這個樣子，大家不可能齊心！”

  老會長幽幽歎道：“會齊心的，雖然有人比自己吃得好，但看到還有很多人比自己吃得更差，大家心理會平衡的。”

  瓊恩醒悟過來：“蛇民？”

  老會長點頭：“河岸城給蛇民的食物，木屑會加一倍。”

  瓊恩第一反應是想說這是更大的不公平，可老會長的反問讓他噎住：“怎麽？難道你還想讓蛇民吃一樣的食物？他們憑什麽呢？”

  “你都知道得把他們跟市民隔開，讓他們在必要的時候給市民當盾牌，你自己該明白的啊。”

  瓊恩的腦袋低了下來，他沒辦法反駁。

  從現實來說，這是必然的選擇，是正確的。

  可瓊恩覺得，應該有更好的辦法。

  “可還是危險啊，挖希望城總能有點希望，這幫老家夥對眼下這場危機還沒一點認識，還被莫裏斯蠱惑著處處針對我。”

  老會長的念叨讓瓊恩突發奇想：“為什麽不能解散議會，重新選人呢？”

  “也可以成立……緊急狀態小組，一般的事情都由您帶著的這個小組決定，把支持您的議員調進去，這樣處理事情不也更快了嗎？”

  離研究所那還有一截路，老會長卻停步了。

  他很嚴肅的看著瓊恩：“已經夠了，瓊恩！我不站出來，你和凱文都會被放逐！”

  “默認你贖完了罪，赦免了凱文，還讓你們搞個蒸汽先鋒團甚至研究所，調動那麽多人手物資，甚至接收蛇民，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夠了。”

  “我知道你還想做更多，不管那是你的想法還是蒸汽之神的啟示，都不是讓河岸城分裂的借口。”

  “把反對自己的人踢開甚至清理掉，大家就能團結一心了？”

  “瓊恩，這種想法是危險的。每一件事都會有不同的看法，每做一個決定就去掉一些人，到最後還會剩誰，隻會剩你自己啊。”

  “河岸城是大家的，包括莫裏斯和住在貴族區的那些人。他們的確令人討厭，但他們能住在那裏，能有儲備的糧食，也不是偷盜和搶奪來的。他們也是我們的一員，要尊重他們的想法和利益。”

  說到後麵，老會長的語氣沉重了許多：“市長……並不是那麽容易當的，現在我才體會到了。”

  等老會長離開，瓊恩漲紅著臉，低聲自語。

  “我怎麽可能做那種事情？“

  “而且他們也沒把自己算成我們的一員！”

  他才明白為什麽總是有警衛隊員守著凱文，也不讓蒸汽先鋒團的少年參與蒸汽機槍的測試，蓋斯不時查看他們的圖紙，應該在看他們是不是又在設計新武器吧。

  老會長……不，包括內恩隊長在內，都怕他們被那場意外啟發，覺得什麽問題都可以用武器解決，在監視和防範他們。

  他既是為老會長居然如此看他而委屈，也是為自己還真的閃過了類似念頭而羞愧。

  “對生活沒有足夠的經曆，對世界沒有深刻的理解，再加上不夠穩定容易變化的心性，你和你的小夥伴們，的確沒有資格掌握所有人的命運。”

  蒸汽之神在心底說：“但你們還有這些成年人已經泯滅的特質，那就是希望，改變世界的希望。”

  瓊恩虔誠的問：“那我該怎麽做？”

  蒸汽之神說：“關於命運的指引，我已經給得夠多了。從現在開始，我隻會給你智慧的啟示，剩下的你自己努力摸索吧。”

  瓊恩有點想哭，挖掘希望城是您說的，然後什麽也不管了？

  “瓊恩！”

  前方響起清脆的嗓音，是瑪莉安，她提著大衣的衣擺，跑得飛快。後麵兩個女警衛隊員氣喘籲籲的追著，還在喊：“小心別摔著！”

  衝到瓊恩身前，拄著膝蓋喘了兩口氣，急急的道：“外麵，部落……”

  關於這個，他在議會上也提過。挖掘希望城的提案還有幾個人支持，這事連一個支持者都沒有，包括托比昂，他的態度跟內恩隊長一樣。

  正在頭痛該怎麽跟瑪莉安說，他忽然看到了一個不高但很壯的人，正捏著誇張的大胡子，站在不遠處的街道上，仰頭打量蒸汽核心爐。

  鋼鐵堡的斯內普……

  卸貨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他和他的部下也需要休息一下，每次來都是第二天才離開，這會正在城裏閑逛呢。

  瓊恩眉頭一挑，他想到了辦法。

  “幫你救蛇民？”

  斯內普看他的目光先是像看傻瓜，閃了閃，又像是看什麽可怕的東西了。

  等看到瓊海身邊的少女，又笑了，嘟囔了一句什麽，像是“愛情真偉大”。

  “老托比昂沒答應你，才來找我，所以這是你的私事，而不是河岸城的公事。”

  斯內普說：“鋼鐵堡的人不做免費的事情，你能再拿出讓我心動的東西，也不是不可以，可你還有什麽呢？”

  他指了指核心爐頂端冒著冉冉煙氣的煙囪說：“別指望用這個啊，我已經知道把煤粉碎之後再燒，會減少煤霧甚至煤的用量，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小技巧。”

  瓊恩咬咬牙：“我還有東西……”

  他指指額頭上的黑石：“就是這個，可以把火變成光，你們做不出來，我可以給你一些。”

  斯內普滿臉不信：“這不就是你的神石嗎？火當然能變成光，它本來就是光嘛。”

  城西蒸汽雪橇的巨大車輪下，斯內普看著小煤爐裏的黑石瑩瑩發光，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

  他當場從車上的煤裏找出一些黑石，用斧頭砸了好幾顆後，找到一塊有明顯石芯的，利索的把石芯剝了出來。

  鋼鐵堡建在巨大的山洞裏，那裏人人都是石匠。

  直接把石芯丟煤爐裏燒，握著石芯向蒸汽之神、冰雪與風暴之神禱告再燒，甚至還吐了唾沫抹了血的燒。

  斯內普變著花樣折騰了一會，自然沒有任何反應。

  瓊恩將石芯托在手上，閉目凝神，然後就聽斯內普嗷的大叫出聲。

  “一定是我們鋼鐵堡還不知道的什麽史前技術！”

  斯內普搶過正泛起黯淡金光的石芯，另一手湊過來攤開：“再給十……不，二十顆！”

  午後時分，蒸汽雪橇的巨大車頭汽笛長鳴，隻拖了一截車廂就開動了。

  像是巨大鐵罐的車廂裏，撞了斯內普、十名鋼鐵堡的雪橇護衛隊員，瓊恩，瑪莉安和她的兩個護衛，以及凱文和蛇民長老阿什卡。

  鋼鐵機車繞過河岸城南麵，駛向東麵，迎向那些離河岸城還有好幾公裏的逃難蛇民。

  天色變暗的時候，蒸汽雪橇才回到河岸城西麵，卸下來兩百多蛇民。

  “到了？”

  瓊恩懷裏，瑪莉安醒了過來。

  難民裏有人認識瑪莉安的母親和弟弟，也知道他們的情況。

  聽到母親被劈成幾截丟進大鍋裏，弟弟在旁邊已經傻掉的消息，瑪莉安表現得很堅強，並沒崩潰，也沒哭喊，應該是早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了。

  她隻是抱著瓊恩，漸漸睡著了。

  “到了……”

  瓊恩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那個……”

  瑪莉安握住瓊恩的手，直視著他，眼裏波光蕩漾：“活下去！我們，活下去！”

  瓊恩沉沉點頭，他知道瑪莉安的意思。

  車下托比昂叫著，怒氣滿懷：“瓊恩！”

  居然還有莫裏斯的聲音：“我看瓊恩才是河岸城的市長，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誰讓他是蒸汽之神的選民……哦不，該叫主教了，現在不是連教會都有了嗎？”

  其他聲音來自議員們，都在責罵瓊恩還有斯內普。

  下車的蛇民都被警衛隊員攔住了，瓊恩此刻心頭灼熱得像煤爐，他大步走了過去，麵對托比昂和那些議員。

  “我說的那些話都白說了嗎……”

  托比昂搶在議員前開口，還想替他遮掩，瓊恩大聲說：“我帶著蛇民，還有誌願者去挖希望城！”

  路上他已經想好了，議會不許可，不等於河岸城的人不能自己去。

  他從蒸汽之神那獲得的啟示很多，但能變成現實的事情就到此為止了。包括老會長在內，河岸城已經滿足於他帶來的改變，不希望進一步改變。連蒸汽核心爐的改進計劃，都被放到了大寒潮之後。

  他也不認同河岸城的不公平，現在這樣的“緊急狀態”根本不能把大家擰成一股繩。如果威脅不隻是掠食者，人們肯定會分化的，到時候再出了莎爾佳搗亂，河岸城隻會變成所有人的墳墓。那個莫裏斯就很有可能，他居然沒因為莎爾佳的事情受到牽連，還真是不可思議。

  之前跟托比昂的談話也讓瓊恩明白，強行讓河岸城改變是不現實的，除非用蒸汽機槍指著大家，或者把蛇民當成打手，可那不僅很荒唐，還更背離了大家團結一心的初衷。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河岸城看到實實在在的變化，就像看到煤霧變少、鉚接技術和蒸汽機槍好用、黑石燈亮起，市民們才相信他真的獲得了啟示。

  托比昂這次是真的怒了：“你在說什麽傻話！”

  莫裏斯卻幫腔：“誌氣不小啊，如果誌氣更大點，連糧食都不要，我舉雙手讚成！”

  內恩隊長忽然叫道：“別吵了！掠食者快來了！”

  議員們轟然散開，爭先恐後的跑進用鐵管搭起來的西門。

  斯內普也招呼著部下檢查車頭車廂的情況，準備馬上就走。

  “瓊恩！祝你好運！”

  鋼鐵堡的斯內普喊道：“不管你的那個蒸汽之神是什麽邪神，我還是希望祂能保佑你，保佑河岸城！”

  蒸汽雪橇轟鳴著離開，瓊恩則跟瑪莉安一起，把救下來的蛇民安置進營地裏。

  等瓊恩踏上東麵的瞭望塔時，天色已經變得昏暗，東麵的積雪被狂風層層卷起，離河岸城隻有兩三公裏了。

  望遠鏡裏，透過飄飛的雪霧，依稀看到無數人影搖曳晃動。

  那是好幾百掠食者，吃飽喝足了，把河岸城當做又一輪美餐的餐桌。

  數目有些多，不過有黑石燈和蒸汽機槍，加上能幹盡責的內恩隊長，應該不是什麽威脅。

  瓊恩正這麽想著，某個警衛隊員忽然失聲驚呼：“那是什麽！？”

  朝著指住的方向看去，像是石柱或者大樹的東西在雪霧中綽約顯現，看不到任何細節。

  不過那東西前方有掠食者的身影，對比之下，掠食者渺小得像立在蒸汽核心爐下的管道工。

  抽氣聲和驚呼聲接連響起，內恩隊長放下望遠鏡，兩眼發直的嘀咕：“那是……是……會走的蒸汽核心爐嗎？”

  嗚嗚的汽笛聲劃破天幕，那不是河岸城裏的動靜，而是來自雪霧之中的那個東西。像帶著鋸齒的冰刀，在人們的心口上砍出粗糲而寒冷的深痕。

  好幾層樓高，有如小山的怪物在雪地上緩緩前行，兩條至少三個人才能合抱的鋼鐵巨腿交錯邁動，每一步都濺起大團積雪。

  怪物還有兩條鋼鐵手臂，由無數巨大零件拚成的身體上，處處噴發著熱氣，在身體周圍形成一股淩亂而狂躁的颶風。

  胸口像是小號露台的地方，一個人像野獸般咆哮。

  那是個光頭大漢，隻穿著背心短褲。他一手揮著長柄鍛錘，另一手牽著汽笛的繩子，鳴響汽笛的同時，還用錘子砸著掛了鐵板的胸口。

  鋼鐵怪物的前後左右，無數掠食者們高舉武器，同時砸著自己身上的鐵板，鏗鏗的金屬聲像雨點一樣密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