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堡的斯內普，是河岸城的老熟人，也是其他城市的老熟人。

  每年大寒潮過後，他都會坐著輪子足有兩個人高的蒸汽雪橇，挨個拜訪各座城市。

  給葬樹山帶去蒸汽挖掘機和鋸子，帶走煤炭和木料……

  給大樹穀帶去熱氣爐和蒸汽槍，帶走毛皮羽絨……

  給太陽高地帶去鋼材和銀錠，帶走機械零件和各類奢侈物品……

  給河岸城帶來煤炭、木材、零件，帶走糧食……

  鋼鐵堡的蒸汽雪橇非常巨大，它實際就是一座蒸汽核心爐改造的。每次來都驚天動地，交易的又是大宗貨物，別說托比昂和內恩隊長，連瓊恩都知道那個滿臉大胡子的家夥是鋼鐵堡的斯內普。

  “今年的情形有些不對啊，我開著鋼鐵堡二號出來緊急采購物資，這玩意比以前你們見到的一號快得多，操縱起來難度很大，兄弟們到現在還不太習慣。”

  斯內普跟聞訊趕來的托比昂聊著：“莫裏斯那個家夥呢，換你當市長？太好了，終於不必再跟那個惡心的家夥打交道了！”

  瓊恩趕到的時候，斯內普正跳著腳的對托比昂噴唾沫：“沒糧食就算了，你們還收留蛇民，是想找死嗎？”

  內恩隊長想解釋，斯內普咆哮道：“蛇民背後是掠食者，掠食者背後是可怕的鋼鐵惡魔！沒錯，雪人就是鋼鐵惡魔！”

  “我們的探索隊遠遠的見過那玩意，那根本不是人類能夠抗衡的！”

  “是啊，我們那也出現了蛇民和掠食者，我才說今年的情況不一樣！”

  “鬼知道他們是怎麽穿過這和太陽高地，再翻過鋼鐵大山，跑到我們北麵去的。”

  瓊恩聽得真切，嚇得腳下一亂差點撲地上。

  蛇民和掠食者居然在鋼鐵堡的北麵出現了？這怎麽可能！？

  鋼鐵堡就在整個世界的北麵，更北的地方是巍峨群山，也是冰雪和風暴更加猛烈的地方。信奉冰雪與風暴之神的信徒都說那裏就是神座，根本不可能有人類活著。

  鋼鐵堡的探索隊曾經穿越群山邊緣，到達了最北麵，可那裏隻看到一望無垠的冰麵，有些像史前世界的大海。

  蒸汽之神低語道：“沒什麽不可能，你們的世界其實是顆星球，河岸城和其他城市都在北極，太陽高地就是極點。”

  “你們有指南針，但指南針在太陽高地會失靈。到了鋼鐵堡，指南針又指向太陽高地跟河岸城。所以你們覺得指南針不再有用，隻是按照習慣把大河這邊當做北，對麵當做南。”

  瓊恩完全不懂，蒸汽之神說先不要管這個，問問斯內普，有沒有必要的工具。

  “蒸汽之神的選民，蒸汽先鋒團？”

  托比昂見到瓊恩，趕緊把他拉過來介紹，大概是覺得自己再被斯內普噴下去，臉上會掛冰瀑了。

  “蒸汽之神隻會保佑鋼鐵堡的子民，你一個小屁孩哪來資格為祂代言！”

  “我跟你說，隻有像我這樣的鋼鐵堡人才能承受得起蒸汽之神的力量，看看我的胳膊，看看我的拳頭！”

  “啊——我的眼睛！”

  斯內普花了不少時間才接受超出他理解範圍的事實，蒸汽機槍什麽的都改變不了他把瓊恩看做褻瀆蒸汽之神的異端的態度，還是瓊恩額頭上放射的金光起了一錘定音的作用。

  鋼鐵堡的人類信仰蒸汽之神，跟真神教徒的信仰不同，他們隻是相信蒸汽是神祇賜予的，而蒸汽核心是蒸汽之神留下的神器。

  這跟瓊恩的認識不同，他的蒸汽之神隻是帶來火焰與光明，照亮凡人的智慧。

  而且他的蒸汽之神也格外寬容，讓他不要跟斯內普辯論，還說鋼鐵堡人隻是走了歧途，最終會回歸正信。那是未來的事情了，現在得趕緊解決河岸城的糧食問題。

  “挖掘機？當然有，每次出來都會帶，大的小的都有，葬樹山現在用不著，都在車上呢。”

  斯內普也是個豁達的人，談到實際的事，就把神丟一邊了。

  他皺起粗濃得像胡子一樣的眉毛：“可你們沒有糧食了啊，要拿什麽換？”

  “太陽銀幣不要，賒賬也不行，我還沒去大深穀，說不定他們會要。”

  “蒸汽機槍的設計圖……”

  斯內普捏著下巴，再度打量他身邊那部怪異的機械。

  “我們都在山洞裏，倒不怎麽怕蛇民和掠食者，而且自己的蒸汽槍也夠用了。”

  他用指關節敲著蒸汽機槍的鍋爐，再歪頭眯眼睛打量管道。

  “倒是這種鍋爐，還有管道的拚接，跟以前不同啊。”

  “連螺栓套筒都沒有，密封還挺好的，整套迷你蒸汽機的重量應該輕了不少吧？”

  不愧是鋼鐵堡人，就算是商人，都懂得這些。

  蒸汽機槍的鍋爐、管道和機械部件是新的，上麵的各種接口和閥門都沒有固定螺栓的厚厚套筒，而是一個個幾乎跟管身齊平的“螺帽”。

  那其實是鉚釘，用蒸汽機打孔之後，將燒紅的鉚釘捶入孔內，叫做熱鉚。在焊接技術出現前，熱鉚是鍋爐、管道還有各類鋼鐵機械最靠譜的拚裝和密封技術了。

  瓊恩說：“可以把圖紙賣給你，價碼是所有蒸汽挖掘機。”

  鉚接不是一句話就能說透的，蒸汽之神給瓊恩的啟示，是匯總了無數經驗後的一整套技術。從知道“燒紅鉚釘捶進孔裏”這個方向到不僅可以替代螺栓，還能讓機器更輕更堅固更密閉，以這個世界的技術水平，至少得折騰一年半載才能搞定。

  看了看更像是蒸汽機車後麵的車廂，瓊恩補充：“再加三個車廂的煤。”

  斯內普攤手說：“小家夥，你的口氣也太大了，我們最缺的是糧食。”

  “你們沒有糧食，我還可以去大深穀買些肉。”

  “這種……鉚接技術，對鋼鐵堡來說不是非常必要。”

  瓊恩轉述蒸汽之神的話：“挖掘機我們可以自己造，煤我們也可以自己挖，要你的隻是趕時間。”

  “鉚接帶來的好處你還不是完全清楚，你們還在折騰鍋爐和管道套筒，反複作密封測試的時候，我們已經造了好幾部。”

  “我們隻有幾十個管道工在造迷你蒸汽機，但每天已經能造十部。你們用上幾倍的人手，能有同樣的產量嗎？”

  一番話說得斯內普無語，他更細致的打量起來。

  等他打開鍋爐的煤室，兩眼又是一亮：“奇怪的構造，而且是用……煤粉？”

  鋼鐵堡人很爽快，確認可以得到新式鍋爐的圖紙後，斯內普就答應了這個交易，甚至慷慨的又加了一車廂木材。

  蛇民在市民的帶領下來卸貨，斯內普捏著胡子，若有所思的看著。

  “難怪你們沒糧賣，是把蛇民當做勞工收留了。”

  他笑著說：“看起來還是我占了便宜，這些圖紙凝結的智慧，價值其實不隻我給的這點東西啊，可惜我拿不出更多東西了。”

  瓊恩搖頭說：“這也是傳播蒸汽之神的啟示，不是……純粹的交易。”

  這話不是蒸汽之神說的，是他自己的心聲。

  大胡子的臉頓時垮了下來：“你的這個蒸汽之神，我們鋼鐵堡人堅決不承認！”

  “蒸汽之神在我們那裏，等大寒潮過去了，你小子還活著的話，我就帶你去鋼鐵堡。”

  “看你不痛哭流涕的悔過，承認自己褻瀆了蒸汽之神！”

  “還有，少拿那塊發光的石頭嚇人，你那是戲法！”

  鋼鐵堡人就是這麽固執……

  等斯內普去監督卸貨了，一直守在旁邊的內恩隊長說：“劃不來啊，十來部挖掘機，還有點煤和木頭，就換走了咱們這麽多新技術。”

  瓊恩重複說：“這是傳播蒸汽之神的啟示。”

  內恩攤手：“隻是咱們河岸城的蒸汽之神。”

  他再度提到那個無法回避的話題：“同時買了不少煤，卻還要挖掘機，應該不是用來繼續挖煤的吧，跟糧食有關嗎？”

  瓊恩點頭：“當然有關，不過這要調動很多人手，還得在很遠的地方設立營地，必須跟托比昂爺爺商量。”

  內恩臉色有些變了：“要分走很多人手的話，老會長一個人可做不了主，必須讓議會通過決議。”

  瓊恩煩躁的道：“議會……那些住在貴族區裏沒什麽事幹就知道否決事情的家夥？河岸城的命運憑什麽全由他們決定？”

  這是他老早就有的想法了，在他看來，管道工、溫室工、警衛隊員和所有每天幹著繁重工作，維持著河岸城運轉的人，才有資格決定城市的命運。

  “的確如此……”

  蒸汽之神低語道：“不過正因為大家都要忙著工作，才沒時間沒精力去思考額外的事情，所以才會讓那些有錢也有閑的人拿到了決定權。”

  和其他城市一樣，河岸城議會的議員都是所有成年男子選舉出來的，總數有六十人，每屆三年，負責在市民大會沒有召開的時候進行各項決議，包括製定律法。議長就是市長，前任市長即便下台，也還有議員身份。

  瓊恩哼道：“所以我說過，要度過這麽大的危機，就不能再像現在這樣！”

  內恩隊長嗬嗬笑了：“你是說讓老會長當國王嗎，就算是國王也不可能說什麽就是什麽，那是神才能做到的事情啊。”

  瓊恩搖頭：“不……”

  他其實是在回答蒸汽之神的話，蒸汽之神在問他：“你想當國王嗎？”

  他說：“我希望大家能發自內心的支持……托比昂爺爺和我，而不是出於各種情緒，還有隻顧自己的利益，來反對我們。”

  蒸汽之神說：“這是不可能的，沒有凱文開槍幹掉了真神教會的頭目，托比昂就當不了市長，你和蒸汽先鋒團也不會開始被大家認可。”

  瓊恩繼續搖頭，他被嚇著了：“不，神啊，您的預示太可怕了，那跟為了活下去而吃人一樣，就沒有其他的辦法嗎？”

  蒸汽之神輕輕的笑道：“你希望堅守底線嗎？很好，為了不打破這樣的底線，你就得更努力。”

  瓊恩深深出了口長氣，剛才有種站在深不見底的懸崖邊的恐怖感覺。

  他對內恩說出了解決糧食問題的辦法……

  市政廳的城市會議室裏，議員們群情激憤，反對托比昂的提案。

  “這太荒謬了，就跟賭博一樣！”

  “希望城毀滅三十年了，哪還找得到糧庫？”

  “就算能找到，當年希望城毀滅的時候，糧庫還會好好的？”

  “埋了三十年的糧食，還能吃嗎？”

  “我們不能把人手浪費在毫無希望的賭博上！”

  托比昂對角落裏旁聽的瓊恩攤手，示意自己盡力了。

  解決糧食問題的辦法很簡單，就是去挖希望城。

  希望城毀滅前有上萬人口，糧倉裏應該有足夠的存糧。

  就算糧倉沒有，加工食物的作坊、售賣食物的店鋪以及富人區裏，也能找到大量食物。

  至於保存期限，熏肉之類的東西深埋在冰雪裏三十年，挖出來肯定能吃，河岸城的凍庫裏還有二十多年前的熏肉呢。

  這的確是賭博，但也不是把所有籌碼都押上去了。

  到明天就有兩輛蒸汽車可以用，一輛去狩獵，一輛跟著斯內普的蒸汽雪橇去大深穀，用蒸汽機槍換肉。

  而且也用不到太多人手，計劃會在那裏建立一個臨時營地，駐紮二十名警衛隊員，二十名工人，一百名蛇民勞力。不管有沒有收獲，大寒潮快來的時候就撤回來。

  “二十名警衛隊員！”

  某個老議員拿拐杖敲著桌子：“還有鐵管鐵板之類的物資，用來保護城市不好嗎？”

  “浪費在這麽不智的賭博上，完全沒有道理！”

  瓊恩終於明白他們為什麽不讚同這個計劃了，怕削弱了保衛河岸城的力量。

  托比昂做最後的努力：“我和不少人都還記得希望城的大略布局，知道該在哪裏挖更有機會。我們也從斯內普那裏得到了蒸汽挖掘機，大的小的都有，挖掘進度會很快。”

  某個人冷笑著打斷：“挖掘機？我聽說你們為了得到這些挖掘機，把我們所有的技術圖紙都賣了。”

  是前任市長莫裏斯，他果然忍不住跳出來了。

  瓊恩張大了嘴巴，為如此厚顏無恥的言論而震驚，其他議員們都鬧了起來，紛紛質問托比昂乃至瓊恩是怎麽回事。

  “這些技術是我們河岸城的財富，怎麽能不經由我們的批準就隨便處置呢？”

  “托比昂，瓊恩是小孩子不懂事，你就沒好好叮囑過他嗎？”

  “這是無效的！跟商人溝通還是莫裏斯可靠，讓莫裏斯馬上去找斯內普！”

  “托比昂你管好小孩子，讓他們老老實實做事吧，別到處搗亂！”

  議員們叫囂著，莫裏斯在後麵抱著胳膊，沉沉的，篤定的笑著。

  “就算瓊恩真的是蒸汽之神的選民，也得服從河岸城的律法！”

  湯瑪斯法官也是議員，盯著瓊恩說：“律法是河岸城全體市民的意誌，哪怕神祇也不能動搖。這就是凱文殺了那麽多人，人們仍然認可托比昂赦免他的原因。不管是真神還是蒸汽之神，都不能逾越律法。”

  瓊恩忍不住辯駁道：“這是為了解決糧食問題，如果覺得這個計劃有問題，那你們提個計劃啊。”

  另一個老頭子顫顫巍巍的說：“這是托比昂，是你的責任，不是嗎？”

  莫裏斯又陰沉的說：“你其實不是找到辦法了嗎？不然為什麽收留那麽多蛇民呢？”

  瓊恩看向莫裏斯，隻覺得胖子的那雙眼睛跟蛇眼一樣冷，不由打了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