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會長不迭的拍打，還好他穿的工裝皮褲夠厚，不然真的就成慘案了。

  “你這小混蛋，總是給人招麻煩……”

  收拾幹淨，惱怒的嚷了幾句，老會長變得認真了：“瓊恩，你是差點凍死所以出現了幻覺。”

  “以前我給你們上課的時候說過，人快凍死的時候不再會感覺到冷，而是覺得很熱。”

  “如果還有力氣的話，甚至會把衣服脫掉。腦子再糊塗點，就以為是什麽神祇來救他了。”

  “你問問內恩隊長就知道，他見過太多凍死的人，很多臉上都是笑著的。”

  “蒸汽之神救了自己”這話出口，瓊恩隻覺得身心無比輕鬆，這是唯一能說得通的了，什麽火與光明之神，在這個世界完全沒聽說過，沒人會信的。

  但是蒸汽之神就不一樣了……

  瓊恩一句話讓老會長又呆住了：“可我還活著，幻覺做不到吧。”

  老會長沉默了許久，低聲說：“看來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活下來的……”

  “不要變成鋼鐵堡那些愚昧的熊人，我們是管道工。”

  “管道工相信的是科學和理性，是我們手上的鉗子和扳手，儀表盤上的數字，實實在在的鋼鐵管道……”

  “煤炭在爐子裏生火，火把水變成蒸汽，蒸汽順著管道流到各種機器和取暖片上，給我們帶來了溫暖，讓我們擁有了力量。”

  他搖著頭，仿佛有無限感慨：“沒有蒸汽之神，瓊恩，這個世界沒有神，我給你們上的第一課就是在說這個。”

  瓊恩還要說話，老會長擺手：“不必說了，你自己不知道，我卻大概知道。”

  “你的確跟蛇民有關係，是蛇民救了你。”

  “不過什麽奸細，蛇民根本沒有那個必要。”

  “整個世界隻有我們河岸城會往外賣糧食，蛇民隻需要用他們在原野裏撿到的木料、煤炭和鋼鐵交換就能得到糧食。”

  “要說奸細……”

  老會長嘴角浮起不屑的冷笑：“飛艇商人就是蛇民，把持著貿易的市長大人才有那個資格。”

  不等瓊恩追問，老會長把他趕了出去：“去食堂領點吃喝，回家好好休息。”

  “你家的屋子還留著，除了管道工，沒誰願意來住這種地方。”

  “記住了，不準亂跑，明天一早來報道。這幾天大家就忙著補你折騰出來的窟窿，維護計劃全都推後了，咱們的活還多著呢。”

  出了辦公室，瓊恩被一群少年圍住。

  少年們穿著管道工的製服，頭戴無簷鐵盔，腰間的大皮帶上掛著大大小小的鉗子扳手，還有包括有指無指至少兩種手套。

  “真的是瓊恩啊，你真的活著回來了！”

  “連根指頭都沒凍掉嗎？你簡直太厲害了！”

  “我早說過了，瓊恩是管道工，從沒有被凍死的管道工！”

  “那幫惡心的真神信徒沒什麽話說了吧？他們恨不得每個管道工都去死！”

  少年們七嘴八舌的說著，都在表達歡迎和敬佩之意。

  他們和瓊恩一樣，都是父輩早早亡故，小小年紀就頂替了父輩的管道工。

  像這樣的“管道通工”，在河岸城裏有四五十個，最大的不到十八歲，最小的隻有十二三歲。

  瓊恩眼裏噙著淚花，跟他的小夥伴們一一擁抱。

  夥伴們當初還計劃過“劫獄”，想把他從警衛隊的看守房裏救出來，被老會長數落了一通後，不得不遠遠的看著他被警衛隊帶走，漸漸沒入風雪交加的遠處。

  “我回來了……”

  瓊恩說：“我是被蒸汽之神救了。”

  他攤手歎道：“可惜沒人信我，老會長也不相信。”

  少年們麵麵相覷，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們也不信啊。

  最小那個還滿臉雀斑，好奇的問：“你是說鋼鐵堡的管道工們信的那個蒸汽之神嗎？他長什麽樣子？”

  瓊恩苦笑：“貝尼，神祇沒有樣子的……”

  那個年紀最大的少年高了瓊恩半個頭，都算得上青年了，不過寬度更是瓊恩的兩倍，他撓著頭憨厚的說：“真神教會也是這麽說他們的真神的啊。”

  瓊恩跟著撓頭：“我也記不清細節了，隻是聽到有個聲音這麽說，然後給我指引了回來的路，還教了我很多事情，我卻看不到他。”

  他歎道：“你們真的覺得我靠自己，就能從那麽遠的地方走回來嗎？”

  另一個跟瓊恩差不多高矮，卻要瘦弱得多的少年跟著歎氣：“為什麽蒸汽之神不找我呢？有蒸汽之神保佑的話，我設計的蒸汽機器人說不定已經成功了。”

  這個少年叫德米，攤手說：“可惜，如果真的有蒸汽之神，我又何必琢磨該怎麽設計呢，直接向祂禱告不就好了嗎？”

  少年們都笑了起來，他們這些管道工從小就跟鋼鐵、蒸汽、儀表和工具打交道，在一般人乃至真神信徒眼裏，就像是神祇的蒸汽核心爐，還有各種蒸汽機械是怎麽工作的，要怎麽維護和修理，他們都很清楚。

  從小他們就習慣了用學到的機械原理和數學知識衡量世界，用手裏的工具和清醒的腦子確保機械正常工作，他們不信神，隻信知識、工具和自己。

  瓊恩說：“蒸汽之神不是真神教會信奉的那種神，是……”

  一下子他也說不出來了，因為高照在心底阻止了他。

  “可以了，讓你的小夥伴幫你傳播這個說法就行了。現在沒必要強迫他們相信，你也做不到。”

  “回你的家，好好休息，然後整理一下思路。在審判日來臨之前，看自己還能做點什麽吧。”

  瓊恩揉著有些發痛的額頭，告別了小夥伴，順著鐵梯在管道旁的鐵架子間穿梭，先去管道工食堂取了份工作餐，再回了自己的家。

  從外表上看，所謂的“家“其實就是用鐵架子裹住一截管道，再給鐵架子裹上鐵皮而已。

  不過管道工有一雙靈巧的手，用鐵皮敲出門窗，用手鑽和螺栓固定各處接縫，再用木頭鋪出地板、牆麵和天花板，自己打造櫃子、桌子、床之類的家具，加上曆代積攢下來的毛皮織物，借著頭上腳下縱橫而過的蒸汽管道，這樣的家還是異常溫暖。

  就是太孤獨了……

  吃完加了點肉汁的土豆泥，大棚裏出產的新鮮生菜，還有幾勺跟漿糊一樣的麥粥，瓊恩倒在床上，開始想念父母。

  母親的音容笑貌已經模糊了，父親倒是記得很清楚。

  跟父親比起來，自己真是沒用啊。

  “真是軟弱的家夥，就這麽放棄了嗎？”

  想念越來越強烈，以至於瓊恩生出了不如去找他們的想法，心底那個存在又出聲了。

  他不明白對方為什麽先宣稱自己是火與光明之神，之後又改口要自己說成蒸汽之神。

  不過他能確定一件事，那不是“瘋掉的自己”。

  瓊恩辯解道：“我沒有放棄，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辦。”

  老會長雖然會幫他，可就像最初的審判一樣，如果市長加秘書、真神教會、溫室工人還有市民們都堅持再度驅逐他，老會長跟湯瑪斯法官一樣，都無能為力。

  他也完全找不到證據洗脫自己是蛇民奸細的嫌疑，隻要真神教會鼓噪起來，別說內恩隊長，就連一般市民都不願去找證據。隻要有一絲可能，人們都巴不得再度驅逐他，讓他死在冰天雪地裏，這樣就不會有哪怕一絲危險了。

  瓊恩的腦子又變得無比清靈，思維也隨之無比敏銳。

  可他也更悲觀了，他發現自己的處境很不妙。

  “既然無法洗脫嫌疑，為什麽還要做無用功呢？”

  心底那個聲音說：“不如想辦法證明自己的價值，讓河岸城無法承受失去你的獨特價值。這樣不管你有多大的嫌疑，隻要大家相信留著你比讓你去死的收益更高，你就是安全的。”

  瓊恩心說這倒是好辦法，可自己哪有什麽獨特的價值呢？

  “好好回想，想不起來還可以打開床底下的箱子，找出父親和爺爺留下的資料。”

  那個聲音說：“你不是從小就憧憬著用蒸汽驅動更多的機器，讓城市中心不再有這麽多煤灰，讓管道工的工作更加安全，讓大家生活得更好，即便是大寒潮也不會再輕易死人嗎？”

  瓊恩呆住，這些事情祂都知道？

  的確，從爺爺逃離希望城到現在，三十年下來，爺爺和父親都希望做出一些發明，能夠給這個世界帶來改變。

  不過繁重的工作和微薄的收入，讓這些想法一直停留在紙上。

  其他管道工也有同樣的想法，比如德米的父親，但同樣沒有力量把紙上的設計變成現實。

  他們找過市長，希望得到一些物資上的支持，可市長顯然不相信他們這些管道工能跟太陽高地的蒸汽工程師一樣，設計出什麽新奇的玩意。而管道工會在食物和生活環境上維護管道工已經很吃力了，老會長也無力幫忙。

  瓊恩小時候經常陪著爺爺和父親畫圖畫到深夜，聽他們討論蒸汽飛車、蒸汽鉗具甚至自動機器人那些神奇的東西。

  他會到處折騰，也是因為這樣的傳承。

  想到這個，瓊恩的心跳加快了，他的確認真想過蒸汽飛車的設計，甚至還試圖做出一輛原型，之前他鼓搗南區的中樞閥門，就是想借給閥門換螺栓的機會，搞清楚中樞閥門的原理。

  “我該做什麽……”

  深入想下去，瓊恩又茫然了。

  “蒸汽之神”的建議真的很棒，隻要在這幾天裏弄出一部了不得的機器，向大家證明自己的價值，自己應該不會再被驅逐了。

  可問題是，該做什麽機器讓大家對自己刮目相看，不願放棄自己，而且就這麽幾天時間，又能做什麽呢？要知道過去三十年，爺爺和父親，還有很多管道工前輩，都沒有完成這樣的事情。

  “那當然是徹底洗脫自己是蛇民奸細的東西……”

  “蒸汽之神”說：“比如說……足以擊退任何來犯的蛇民的強大武器。”

  瓊恩依舊茫然，武器？不是有蒸汽槍了嗎？

  奈恩隊長和他的警衛隊員們用的就是蒸汽槍，可以把金屬彈丸發射到兩三百米外，哪怕穿著厚厚的皮襖，都會被打穿。而這樣的蒸汽槍還能連續發射，直到隨身帶著的高壓氣瓶用完蒸汽，每個氣瓶能打二三十槍呢。

  “每打一槍得等好幾秒充氣，蒸汽會很快冷卻，變成力量削弱了很多的高壓空氣，說是能打二三十槍，實際上能打十來槍就不錯了。”

  “內恩隊長可沒你這麽自信，不然警衛隊員們為什麽還要裝備鐵甲，帶著刀劍呢？蒸汽槍其實隻是用來嚇唬敵人，阻止他們靠近而已。”

  “蒸汽之神”的話讓瓊恩豁然開朗，不過又馬上變得沮喪：“我不知道該怎麽改進啊，連蒸汽槍的構造都不清楚。”

  腦子裏忽然翻騰起來，湧出無數線條，拚裝出各種機械構造，再在蒸汽的推動下或者旋轉或者往複運動。

  像是一座神殿的大門打開，瓊恩靈魂顫栗，呆呆的接受著這些似曾相識，卻又遠遠高於自己所知的知識。

  “你做不到，我做得到。”

  那個聲音低沉的說：“別忘了，我是火與光明之神，火能生出蒸汽，獲得強大的力量，光明就是智慧，讓凡人看透世界的真理。”

  “所以，在這個世界，我就成了……蒸汽之神。”

  瓊恩呆了好一會，猛然從床上一跳而起。

  “我要馬上畫圖，我已經想到了該怎麽設計！”

  他拍拍自己額頭：“畫圖隻是開始，必須做出真正的東西，讓大家知道我不是在說胡話。”

  “這些事情靠我一個人做不到，我得去找老會長……”

  “不，老會長如果反對的話，說不定會把我關起來，防止我再搞出事情。”

  “我該找……德米，找貝尼，找大家！”

  “蒸汽之神”在心底發出暖暖的波動，那像是讚許。

  瓊恩已經想清楚了，小夥伴們不是懷疑他的說法嗎？那就讓他們看到，蒸汽之神是的確存在的，祂不僅救了自己，還給自己帶來了智慧！

  “不錯的小家夥……”

  瓊恩心底，高照的意識施放出欣慰的熱度，渾然不顧自己其實不比瓊恩大多少。

  不僅要救瓊恩，還要讓瓊恩登上曆史舞台，獲得可以掌握相當資源的地位，高照給出的辦法是必然的。

  至於他發送給瓊恩的那些“知識”，並不是他自己所有的，而是趁著瓊恩睡覺的時候，從他腦子裏翻騰出來的各種記憶拚合起來的。

  這是個蒸汽朋克的世界，蒸汽與機械技術自然主導了一切。很多瓊恩覺得理所當然，下意識忽略的知識，稍稍梳理一下，就能讓科技樹的下一層浮現出來。

  先搞定一件小玩意，給瓊恩當墊腳石吧，這樣的東西，根據瓊恩的記憶，在這個世界還沒有出現。

  說起來這些管道工還真是這個世界的脊梁啊，而河岸城的情況，似乎又在重演希望城的曆史。

  至於在這個冰天雪地裏，還存在著什麽議會、教會之類的……自由，更是腐臭不堪。

  就把瓊恩當做手臂，好好的清掃一下這個末日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