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拉迪亞帝國，女皇塔洛絲瑪哈……”

  巴希爾要塞，守備指揮官瑪莫斯坐在要塞大廳的主位上，手裏揉搓著剛脫下來的血紅罩衣，麵目閃爍不定。

  罩衣的胸口位置繡著新帝國的徽記，背景是燃燒的金色火焰，下方是交叉的斧頭與錘子。中間是個張嘴呼喊的金發女子半身像，女子的腦袋後麵是一顆龍頭，左右分別是太陽和月亮。

  龍頭代表了阿卡托什，太陽和月亮分別代表生命與活力女神梅瑞蒂亞與暗夜女神諾克圖娜爾。女子既代表擁有龍吼之力的塔洛絲，也代表了她的化身，新帝國的女皇塔洛絲瑪哈。

  徽記的繡工非常粗糙，一看就是在布瑪城臨時抓的民間裁縫。設計也異常簡陋，跟雷莫帝國那繁複而華美的徽記比，完全就不是一個檔次。

  “鬆加德帝國……”

  瑪莫斯撇著嘴角冷笑，新成立的帝國雖然名號跟最初的人類帝國一樣，但瑪哈在布瑪城的登基儀式上發布的宣告，讓大家有了另一個稱呼，正好跟以前那個加拉迪亞帝國區別。

  在物質界建立活人的鬆加德……

  昨天被緊急召回布瑪城參與了登基儀式，當時倒是被斯凱拉德會戰那不可思議的勝利嚇住，不敢有一絲異議和雜念。

  回到要塞，一覺睡到午後，瑪莫斯的腦子終於開始轉動了。

  “瑪莫斯！”

  大門被轟然撞開，幾個親信衝進來，七嘴八舌的說著。

  “布瑪城發來的軍令，要把所有雷莫人調回去！”

  “瑪哈的目標是你！等你身邊沒了雷莫人，她才會下手！”

  “我聽布瑪城的雷莫兄弟說，我們雷莫人要全部調往南方行省，去半天就能曬死的沙漠，還有能被蚊子盯死的森林！”

  瑪莫斯比出噤聲的手勢，讓他們把門關好。

  新建立的帝國不僅高舉塔洛絲的旗幟，還有兩位魔神站在一起，更把在物質界建立鬆加德當做目標，這就引發了諸多爭議。

  有的人對給活人建設鬆加德這種口號乃至目標極度反感，認為是極大的褻瀆。

  有的人認為聖靈跟魔神混在一起，會讓這個帝國正邪不分，雖然這兩位魔神跟達貢、娜米拉、莫拉格巴爾之類的魔神比，還能算是善良的魔神。

  還有的人本來就對塔洛絲信仰不感冒，覺得就算要建立帝國，也不能獨尊塔洛絲。

  當然像瑪莫斯手下這些親信，對這個新帝國本身就無比抵觸。

  他們和瑪莫斯一樣，都是雷莫人。

  他們因為欠債、犯罪或者被陷害等各種原因成了奴隸，跟隨瑪哈起來反抗帝國的統治，意誌都異常堅定。最溫和的反對者也認為必須將元老院的元老，甚至所有雷莫托尼亞的市民都幹掉，才能伸張正義或者清掃世界。

  但他們都不認為雷莫帝國是罪惡的源頭，帝國隻是被那些壞人汙穢了。

  跑到東方行省過好日子隻是他們逼不得已的選擇，如果可以的話，他們的真正夢想是清掃這些汙穢，自己成為元老院的議員乃至執政官。這是每個雷莫人都憧憬的夢想，他們以自己身為雷莫人而自豪。

  他們起來反抗的時候，絕對沒想過建立一個新的帝國，將雷莫帝國摧毀。

  “瑪莫斯，昨天你為什麽不說話？你本該阻止那個蠢女人的！”

  “這不是那個蠢女人的決定，是那個自稱聖使的小蠻子，是他在幕後操縱這一切！”

  “蠢女人和小蠻子以為能有今天，全靠了他們自己嗎？沒有我們雷莫人支持，他們蠻子早就逃到南方行省，不知道死在哪裏了！”

  這些親信都是在監牢裏跟隨瑪莫斯起事的，自認為是義軍的元老，對義軍走到現在這一步痛心疾首，紛紛指責瑪莫斯沒有盡到作為雷莫人的義務。

  “閉嘴！”

  瑪莫斯終於忍不住厲聲叱喝：“都什麽時候了還當自己是奴隸和囚犯？那個女人是有聖靈和魔神支持的！她做什麽決定我能改變？”

  “不要忘了，當初那個庫希爾殺俘虜的時候，她都毫不留情的殺掉了，那是她的導師和侍衛長，從小看著她長大的！”

  “也不要覺得所有雷莫人跟我們想法一樣，參加了斯凱拉德會戰的雷莫人，還有布瑪城裏的市民，他們比蠻子……加拉迪亞人還要高興！”

  建立新帝國的決定是在斯凱拉德全殲了帝國十六萬大軍後當場做出的，置身戰場的所有人，包括雷莫人都衷心擁護。

  那時候必然發生了什麽，或許就是塔洛絲和魔神們蠱惑了凡人，但瑪莫斯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也沒有證據。

  “那我們該怎麽辦？我們是雷莫人瑪莫斯！”

  “你真的想在這個什麽鬆加德帝國裏幹下去？你覺得你這個將軍能坐得穩定？”

  “塔洛絲加魔神的帝國會有什麽好下場？”

  親信們義憤填膺的議論著，瑪莫斯也一籌莫展。

  大門又被轟然推開，他正要怒罵，來人驚聲道：“帝國軍……我是說雷莫帝國開始進攻了！”

  要塞北麵，帝國軍團的騎兵揚起大片煙塵，正在四處偵查要塞的防衛狀況。

  騎兵之後，幾雷莫裏外的原野裏，一支大軍正逶迤而行。無數馱馬牽引著投石機、攻城車、巨型弩炮等戰爭器械，向著要塞緩緩逼來。

  大軍中心，肥胖身軀似乎快要撐裂護甲的白淨胖子正在馬車上向麵目沉冷的中年人說著什麽，那一臉的諂笑幾乎不是人類能做出的表情。

  “巴希爾要塞在三年前翻修過，變得太多執政官大人肯定都認不出來了。”

  “北麵的城牆拆了好幾段，還加了兩道門，就是方便檢查從帝都前往南方的商旅。”

  “叛軍占領要塞後壓根沒做什麽，他們要麽是沒想過進攻帝都，要麽是覺得既然要進攻帝國，就沒必要在要塞上麵花什麽功夫，現在還是老樣子。”

  “我三番五次向護民官……呃，那個怯懦的、罪該萬死的卡萊斯提建議，說隻要三四個軍團就能奪回要塞，他卻根本聽不進去，他死有餘辜！”

  巴提圖亞斯，護民官卡萊斯的助手，別看嘴上說得精彩臉上笑得燦爛，心中卻是冰雪風暴，怕得要死。

  昨天他跟卡萊斯還在軍營裏悠閑的吃喝玩樂，等待這位執政官尤裏烏斯發來捷報再決定怎麽行動。

  卡萊斯那個老頭的確有本事，料到了尤裏烏斯會隱匿行蹤，帶著大軍從內海東南登陸，直指叛軍側後。

  但卡萊斯還有他，或者說所有人都沒料到，尤裏烏斯的軍團全軍覆沒。

  卡萊斯雖然蹲在這裏不挪窩，但也不是什麽都不做，四下放出了探子，那場發生在尼普爾河西岸的恐怖會戰，探子都看到了。

  探子一天之內急奔幾百裏傳回了消息，巴提圖亞斯很清楚的記得，卡萊斯聽到消息後，呆了好一會，仰天長歎：“完了，帝國完了。”

  到了第二天，帝國沒完，卡萊斯先完了。

  尤裏烏斯忽然帶著貼身侍從出現在軍營裏，以執政官的身份剝奪了卡萊斯的軍權。

  卡萊斯憤怒的質問尤裏烏斯，還威脅說隻要他回了元老院，尤裏烏斯就會被關進地牢。

  巴提圖亞斯也記得很清楚，當時尤裏烏斯冷笑道：“元老院？”

  然後，尤裏烏斯拔劍砍了卡萊斯的腦袋，胖子當場被嚇暈。

  卡萊斯匯聚到的軍隊，包括六個帝國軍團和十個地方軍團，對尤裏烏斯的行為反應不一。但在元老院使者帶來了最新的命令後，他們都服從了尤裏烏斯的指揮。

  對此巴提圖亞斯受到了極大的震撼，認知差點崩潰了。

  護民官不經審判就被殺掉了，殺人的還是執政官，這在帝國曆史上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

  卡萊斯那句“帝國完了”，他覺得是個已經被鮮血和生命加持了的預言。

  他原本想跑掉，但在尤裏烏斯授予了他參事官職務，許諾等奪回要塞後，會讓他進元老院，乃至代替卡萊斯的職位後，他又留了下來。

  帝國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作為帝國人，他必須做點什麽！

  午後時分，大軍抵達要塞前，果然如巴提圖亞斯所言，要塞北麵根本無法堅守，叛軍衝出了要塞尋求野戰。

  帝國軍團的方陣一個個擺開，卻不是巴提圖亞斯熟悉的幾道陣線平行分布，而是分作左右兩翼斜形分布。

  “不要升執政官旗和我的帥旗……”

  尤裏烏斯特意叮囑了掌旗官，帶著巴提圖亞斯上了山坡，眺望要塞下方，正衝破騎兵阻擾試圖接近軍團陣線的叛軍。

  “沒有塔洛絲瑪哈的旗幟……”

  尤裏烏斯嘟囔著，巴提圖亞斯聽不懂。

  他隻知道這是場輕鬆至極的勝利，叛軍最多也就兩三萬人，還丟開了城防全軍出動。

  不過接下來的發展讓他瞠目結舌……

  叛軍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上萬人留下來阻擋騎兵，另一部分稍多一些，向軍團陣線奔來。

  就在距離第一道陣線還有半雷莫裏，布置在陣線前方的投石機開始拋擊時，那些叛軍居然……居然投降了！

  他們丟下了武器，高喊“我們也是雷莫人”、“我們願為雷莫帝國而戰”之類的話，乖乖的立在了原地。

  沒過多久，投降者的首領被帶到尤裏烏斯身前。

  “瑪莫斯……”

  尤裏烏斯都很詫異：“我知道你的名字，在叛軍裏你是僅次於庫希爾的首領。沒想到你居然會幡然醒悟，而且是在帝國軍團遭受了重大失敗之後。”

  瑪莫斯昂首道：“我沒有叛變，最初我是為正義而戰。但正義的戰旗很快被邪惡篡奪了，我可不想為什麽鬆加德帝國效力，我是雷莫人。”

  尤裏烏斯眯起了眼睛：“鬆加德帝國？塔洛絲瑪哈居然建國了？”

  他拒絕了巴提圖亞斯還有其他人的建議，沒有嚴厲處置瑪莫斯，反而下令接收這批“叛軍的叛軍”。

  帝國軍團越過瑪莫斯的部隊，向留下來那上萬叛軍逼壓而去。

  那支叛軍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瑪莫斯，一直奮戰到黃昏，最終全員戰死，沒有一個人投降。

  傍晚時分，巴希爾要塞重歸雷莫帝國懷抱，但守備官卻不是巴提圖亞斯，而是從北麵急急趕過來的烏瑞納斯。

  巴提圖亞斯被打發回原本的軍營，繼續接收從中央行省各地趕來的地方軍團。他本人對此已經不在意了，烏瑞納斯的到來讓他意識到，帝國已經全亂套了。

  這個烏瑞納斯，分明是另一位執政官，正在防守北麵長牆的泰伯爾最信任的助手啊。

  尤裏烏斯連夜匆匆趕回帝都，帝國的確全亂套了，至少不在他的預料之中。

  恢弘而繁華的帝都陷入一片火海，大地不時震顫，一座座建築崩塌，露出一道道猩紅而混沌的傳送門，那是通向湮滅領域的位麵之門，魔神正在入侵。

  元老院集會堂裏，屍體層層疊疊，數百原本主宰著帝國命運，對億萬臣民發號施令的尊貴議員們，盡數變成屍體。

  集會堂原本沒有主座，圓形會場中心隻是會議主持者和發言者說話的地方，此刻卻放了個白玉石雕琢的王座，那是聖靈教會以前給瑪拉製作的神像底座。

  美麗的女主教高坐在王座上，任由血水蔓延到她的腳下。

  她看著匆匆而來，被這幕景象驚呆了的尤裏烏斯，淡淡的道：“尤斯，你得對被迫改變了的計劃負起責任來。”

  尤裏烏斯努力鎮定下來，驅散那種身份恍惚的錯覺，低頭說：“是的，院長，我做好準備了。”

  “回來之前，我已經解決了卡萊斯，消除了最後一個還能左右帝都形勢的影響因素。”

  他咬咬牙，努力爭取道：“但現在最大的變數是那支叛軍，那支由血巫師支持的叛軍，已經建立了新的帝國。塔洛絲和兩位魔神都站在那個帝國一邊，我們必須讓帝都盡快恢複平靜！”

  尤琳也有些訝異：“建國了？這個消息比之前把你的十六萬大軍盡數消滅還要令人吃驚啊。”

  她嗬嗬輕笑道：“不過也不要緊，你還有一次機會。現在你，雷莫帝國的執政官尤裏烏斯，是唯一能夠力挽狂瀾的人了。”

  “達貢聯合諸多魔神，已經打開了湮滅之門，準備將雷莫托尼亞拉進湮滅領域裏，這也拜你獻祭了十多萬帝國士兵的生命和靈魂所賜。”

  “現在就指望你將雷莫帝國最後的力量壓榨……不，抽取出來，獻祭給我們的計劃了。”

  尤裏烏斯點頭：“我明白，我馬上派人去召集各大家族的人，讓他們組建臨時元老院。”

  元老院不是靠若幹議員維持的，而是靠若幹家族維持的。眼前這批議員死掉，並不會讓元老院終結，隻是將以前所謂的“民主傳統”一掃而空。

  尤裏烏斯剛轉身，尤琳就說：“你自己呢？是要回尤裏烏斯的家，去看望和保護他的妻子、情人和兒女嗎？”

  尤裏烏斯呆住，尤琳繼續說：“要肩負起這個責任，尤裏烏斯就必須付出代價，自己的代價，不然又怎麽能讓帝國，讓整個世界都景仰這個名字，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到這個名字上呢。”

  尤裏烏斯搖頭，低聲道：“不……不要……”

  尤琳又笑了，笑聲有些尖利：“尤斯，我的弟弟，你帶著尤裏烏斯回家吧。然後，你會醒過來的，你在這個世界呆得太久了。”

  尤裏烏斯衝出了門，身後的笑聲越來越大，直至擴散到帝都中心，變成如魔神降臨般的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