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布瑪城內外卻一片喧囂。

  城外一隊隊騎士，一輛輛馬車沿著火把勾勒出的大道疾馳，將無數撲愣愣掙紮咯咯叫著的雞送到城門下，再由士兵用吊籃送進城裏。

  城內點燃了若幹團巨大的火堆，有些甚至是整棟房屋在燃燒。以火堆為中心，裝備堪比帝國軍團的鐵甲士兵維持著秩序，押解著排成長列的市民走過火堆。

  火堆旁一隻隻雞被宰殺抽血，裝血的木桶旁有人一直在攪拌著，身著白袍的男女給依次走過的市民每人一杯雞血，強迫他們喝下。

  沒有反應的市民被烙鐵在手臂上打了印記，再驅趕到鄰近的房屋裏分隔關押。

  那些出現腹痛、嘔吐和癲癇症狀的市民，則被士兵們拖出隊列，一劍穿心，丟進火堆裏。

  每處火堆附近都擠滿了人，市民數目成百上千，除了小孩的啼哭和偶爾的咒罵外，人群顯得相當沉寂。

  人群並不是一開始就這麽安靜有序的，不過若幹道環節洗刷下來，所經受的層層恐懼已經讓他們難以開口。而且還敢於開口的，在這些環節裏也已經變成了死人。

  最初是熟悉的城衛軍士兵將他們召集起來，說是魔神入侵布瑪城，給整座城市散播了可怕的瘟疫，這支攻入城內封鎖城市的叛軍其實是塔洛絲派來拯救他們的。

  等他們來到火堆，外圍立了一圈木架，火把將木架上的屍體照得無比清晰，他們低垂的腦袋被剖掉了頭蓋骨，露出的腦腔裏蜷縮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蟲子。哪怕已經燒灼成焦糊狀，還算完整的外觀仍然讓市民們的心墜入絕望深淵。

  在這些“塔洛絲衛士”到來前，魔神與瘟疫的傳聞就已經在城市裏流傳，現在有了活生生的實例，沒人再懷疑“塔洛絲衛士”宣告的事情。

  布瑪城的所有市民，都感染上了這種會吃掉腦子和靈魂的瘟疫。

  還好“塔洛絲衛士”說，還沒發作的，或者症狀很輕微的還有救，但那些症狀明顯的沒救了。

  市民們被要求排成長列，沿著火堆周圍用柵欄、火把或者石塊堆砌出的道路轉動，把那些有明顯症狀的人挑出來。

  這個過程中產生了一些混亂，很多意識清醒的市民不相信自己沒救了，企圖反抗。他們的下場不是被鄰近的市民製服，就是被士兵們當場殺死，丟進火堆裏燒掉。

  抱著“我肯定還有救”的想法，絕大多數市民乖乖的接受檢驗，喝下雞血，再跟若幹慶幸不已的人進了臨時監牢。他們聚在一起向聖靈祈禱，希望這一切災難與恐懼，在天亮之後就會消退。

  布瑪城裏分布著二三十處這樣的火堆，每處火堆都由百來名“塔洛絲衛士”，一兩百名城衛軍，二三十名當地的醫師、藥劑師、聖靈教士以及三千到五千不等的市民組成。市民們匯聚成的“人環”最初還混亂不堪，隨著一聲聲慘叫，漸漸變得有序。

  若幹騎士和馬車組成的隊伍在火堆之間遊走，源源不斷的帶去人員、物資和命令。

  到金霞漫天的時候，火堆變得黯淡，布瑪城裏接近十萬市民，已經有大半被關押在臨時監牢裏，以幾十上百人的規模隔離起來。

  “真是太亂了……”

  巡視完又一處火堆，瑪哈帶著旗令兵策馬奔赴下一處火堆，看到巡邏兵將違反禁令擅自行動的市民斬首，她心力交瘁的感慨著。

  “但效果很好啊，最初我還覺得起碼要殺掉一半人。”

  恢複了精神的奧麗維拉哼道：“現在才死了不到一萬人，對你們來說，這完全就是奇跡吧。”

  瑪哈吐出一口濁氣，欣慰的道：“是的，完全就是奇跡，要知道我最初的想法其實是，能保住我們自己，再救出幾千上萬人就很不錯了。”

  “自古以來，隻要是城市被瘟疫侵襲，能活下三分之一就是聖靈保佑了。這種魔神……不，外魔散播的瘟疫，更不敢想象。”

  她臉上和眼裏滿是疲憊，又苦笑道：“就是太累了，這一晚我覺得自己好像打完了這輩子所有的仗，什麽都不想做了。”

  她看向旁邊的高照，語氣異常複雜：“謝謝你，晨星大人。”

  高照淡然的道：“這是你做出的選擇，我隻是在履行承諾。”

  瑪哈搖頭，有些激動了：“不不，是您給出的方案，我隻是照辦而已。”

  “我從來都不知道還能這樣做，如果隻有我和庫希爾瑪莫斯他們的話，我們肯定隻會選擇第一個或者第二個方案，到現在布瑪城絕對活不下一萬人！”

  “這還是在您發現了雞血的前提下，如果沒有這個鑒別和防禦瘟疫的辦法，我們這支軍隊都要完蛋。”

  奧麗維拉不服：“喂喂別總是恭維他啊，我這個人體試驗品的功勞呢？”

  高照搖頭說：“是你做的選擇，也是你在執行，功勞是你的，你應該感應到了塔洛絲的讚許。”

  瑪哈默然點頭，大概是記起了高照和她的“交易”，神色又低沉了。

  再掃視黑煙冉冉的城市，她振作起來：“不管怎麽說，我們拯救了這座城市！贏得了塔洛絲的注目！”

  很好，這位加拉迪亞公主，雖然也有一腔熱血，卻並不是那位空有熱血卻沒頭腦，意誌也不夠鑒定的王子。

  高照暗暗評判著，越來越佩服自己的押注本事了。

  昨夜他給瑪哈列出了四個方案，從解決問題的角度看，這些方案是由易到難，從考驗瑪哈的角度看，也是在看她的本心與意誌。

  第一個方案執行上最簡單，馬上撤出布瑪城，隻對義軍自己進行鑒別。至於布瑪城麽，將整座城市連同市民全部燒掉，十萬市民都是潛在的瘟疫傳播者，連人帶城燒掉才能徹底消滅瘟疫。

  第二個方案要緩和一些，城市燒掉，小孩老人抵抗力低全部殺掉，隻對年輕男女進行鑒別。把健康者吸收進義軍，這樣既能消滅瘟疫，又能壯大義軍。

  第三個方案綜合了執行難度、義軍立場和發展、人類道德等各方麵的考慮，保留城市，殺掉所有貴族、官員和富人，隻對奴隸和窮人進行鑒別。

  第四個方案最難，那就是鑒別所有人，目標是努力拯救每一個人。這就必須搜尋盡可能多的雞，組織鑒別的工作異常龐雜，光靠義軍自己不行，還得把城衛軍動員起來。其間種種變故難以言述，危險重重。

  原本高照覺得，即便再有憐憫之心，瑪哈也隻會選擇第三個方案。如果換成庫希爾或者瑪莫斯，他們的選擇自然就是前麵兩個方案了。

  沒想到瑪哈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第四方案，庫希爾和瑪莫斯等部下的反對很激烈，畢竟第四個方案意味著大量的組織工作和潛在風險。尤其是把數千義軍分散出去，稍有不慎，義軍就會被十萬市民的人潮吞沒。

  更重要的是，這種無比精細的行動組織，對他們來說從未見過，根本不相信能夠成功。

  “隻要有一絲希望，我們就該去爭取。”

  當時瑪哈說：“在魔神和瘟疫麵前，我們沒有貴族、奴隸、富人和窮人的分別，都是受聖靈庇佑的人類。”

  她也不失精明：“晨星大人既然提出了這個方案，就說明您肯定有確保這個方案成功的辦法。您吩咐，我們執行，盡力而為。”

  高照當即提出了一整套執行方案，對自小隻有過被街道辦、醫院、學校、公司組織活動經驗的他來說，有太多經驗可以運用。

  通過各種方式，尤其是實物展示營造危險氛圍，淡化義軍與市民的衝突情緒，提升市民配合度……

  對城衛軍和醫護人員特殊對待，優先隔離和鑒別他們的家屬，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和抵觸情緒，全心全意投入到組織工作中……

  將城市劃分為若幹區域，以火堆為中心把市民分隔為最多幾千人的群體，出了亂子規模也有限……

  仿效地球世界車站機場的排隊回廊設置，緩解人群的擁擠狀況……

  高照說，瑪哈記，同時發出一條條命令，再由找來的市民代表補充實際情況，拯救布瑪城的行動就這麽在一夜之間鋪開，到清晨時已初見成效。

  到目前為止，綜合各座火堆的數字，當場處理的感染者還不到一萬人。

  這肯定不是最後的數字，高照估計到瘟疫徹底遏製的時候，布瑪城會損失五分之一人口，也就是兩萬多。

  在地球世界這個比例自然是空前的災難，但在加拉迪亞這種上古世界，已經是聖靈不放大招也做不到的奇跡了。

  他點頭說：“是的，從現在開始，塔洛絲已經跟你……還有我們，站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