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爾納伊扭回脖子和臂腿，從坑裏掙紮出來，踉踉蹌蹌走向人群。

  人群繼續倒退，讓他意識到什麽，停下腳步。

  少女悲傷的呢喃：“哥哥……”

  高照也心頭震動，瑪爾伊納身上正溢出淡淡黑氣，他的皮膚明顯幹枯了不少，臉上有了縱橫交錯的黑褐紋路。

  這是不死人！

  不死人被殺死後仍然能複活，但複活之後就開始流失人性，向沒有意識的遊魂轉變。

  瑪爾納伊居然並不訝異自己的變化，他僵硬的向奧貝德和人群鞠躬，再向希伊蘭蒂擺擺手。

  幹枯臉頰扭曲著，勉強擠出話：“選擇……錯了，好好……活下去……”

  他搖搖晃晃的走向大門，人群讓出一條通道，默默目送他離開。

  奧貝德深深歎氣：“黑日升起，吉拉古特人背負的不死詛咒更強烈了。”

  “我們的人性會漸漸流失，最終變成沒有意識的怪物。”

  “哪怕被殺死，我們也會複活，意識也流失得更快。”

  “隻要死過一次，或者快老死病死了，我們就會自己前往長橋，投進灰霧裏，那樣就不會危害到大家了。”

  老衛士長苦澀的說：“灰燼大人，我們真正的苦難不是死亡，而是不死。”

  “我們守衛著吉拉古特，是希望灰燼大人能終結輪回，我們也可以永遠安息。”

  “之前的灰燼大人都失敗了，或許就是這樣的渴望，才讓我們無法安息。”

  高照放開少女，本想說點“我不會失敗”之類的話，到了嘴邊，變成“我餓了，有吃的嗎？”

  吉拉古特是個畫中世界，是那個叫伊蘭娜的神祇為拯救世界而準備的柴薪。可拯救出來的世界隻剩一座荒涼的祭祀場，又有什麽意義？

  畫中世界不僅是避難所，還可能是世界輪回的起點。當畫外的世界陷入黑暗，畫中世界就化為火焰，重新點燃世界。

  遊戲裏的黑魂世界有這樣的可能性，真實的克林弗恩也應該是這樣。

  想要得到克林弗恩，就不能對吉拉古特置之不理，那些失敗的院長們，就是不清楚這一點吧。

  他必須幹涉吉拉古特，拯救這些靈魂。

  不過他不能隻是作為灰燼幹涉，必須超越這個身份，不然還可能像遊戲玩家那樣，陷在無盡的輪回裏。

  要怎麽超越灰燼的身份呢？

  他忽然想到了吃，早餐那些差點下腹的東西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

  吃吉拉古特人一頓飯，欠他們一個人情，這樣應該就有不同的關係了。

  雖然很牽強，雖然他不餓，但至少是種努力。

  “吃的？”

  奧貝德訝異的抬頭看高照，應該是從沒有灰燼提過這種要求。

  老衛士長很快鎮定下來：“這是我們的榮幸，灰燼大人。”

  高照擺手說：“我叫高照-晨星，叫我晨星就好了。”

  叫希伊蘭蒂的少女低呼：“你不是灰燼！灰燼不可能還記得自己的名字！”

  奧貝德看了看石塔上的營火，搖頭說：“隻有灰燼大人才能點燃營火，記不記得名字並不重要。”

  他向高照鞠躬示意：“那麽請跟我來，晨星大人。”

  高照跟著奧貝德走向廢墟般的住所，少女和其他人呆呆的看著，看著從未出現在記述中的這一幕。

  石堡已成廢墟，但石穴沒受太大影響，環境裝設頗有些像窯洞。

  高照吃了滿滿一大碗混合了豆子、小麥或者黍子的飯，還有隻抹了鹽的烤羊排，喝了一大罐酸酸的果酒。

  很粗礪的味道，但很踏實，讓他覺得跟這個世界的關聯更真切了。

  邊吃邊聊，高照問起伊蘭娜還有吉拉古特的事情，終於對克林弗恩有了大麵上的了解。

  世界之初，沒有火也沒有光，隻有兩條大蛇纏繞著石柱沉睡，一條叫阿普蘇，一條叫迪亞瑪特。

  初火誕生，火焰分離了大蛇，九個生命走出黑暗，獲得了火焰的力量。

  獲得新生的生命吵吵鬧鬧，讓阿普蘇和迪亞瑪特很不高興，想要消滅祂們。

  九個生命聯合起來打敗了阿普蘇和迪亞瑪特，前者吸收混沌沉淪為深淵，後者被分解成天與地，以及整個世界。

  九個生命中的七個獲得不同神職，分別是天空之神阿努、大地母神奇、水神恩基、風暴之神瑪爾杜克、太陽神夏爾瑪什、月神南納、冥神耶伽。

  七神創造出名為阿努納奇的神族，開創出輝煌燦爛的初火時代。

  但初火漸漸變弱，黑暗開始籠罩世界。

  為了延續初火，諸神決定化作柴薪，點燃神火，這個時代叫神火時代。

  到神火也快熄滅的時候，諸神帶領阿努納奇來到人間，將血脈延伸到人類中，讓人類燃起王火，繼續維持初火。

  當初九個獲得初火的生命裏，還有分別來自迪亞瑪特和阿普蘇的兩塊鱗片，前者變成巨龍之王，後者成為人類之王，那就是人類的始祖。

  於是克林弗恩誕生了七大王國，以及七位薪王，而太陽神夏爾瑪什化身的太陽王基亞梅斯最為強大。

  時光流逝，初火不可避免的再度黯淡。太陽王傳召薪王繼續傳火，薪王們卻離開了王座，拒絕傳火。

  陷入黑暗的人類開始散播不死瘟疫，得病的人類不斷流失人性，變成不死人，據說這是阿普蘇對本是自己鱗片的生命的惡毒詛咒，

  人類因初火獲得了靈魂，但獲得的卻是黑暗之魂，黑暗之魂可以掠奪靈魂，成為承載初火的容器。

  在傳火過程中燒盡的餘灰被伊蘭娜召喚而來，他們渴求初火，由此背負上傳火的使命，將薪王們的靈魂帶到傳火祭祀場，延續初火。

  奧貝德發出深長的歎息：“但薪王們都燒盡了，隻剩下世界盡頭還燃著初火。”

  “伊蘭娜召喚來您這樣的灰燼大人，前往世界盡頭，做最後的裁決。”

  高照心說框架跟黑暗之魂如出一轍，填充的素材卻不一樣。

  不過這麽完整的曆史，你們這些蹲在畫中世界的人怎麽知道？

  而且伊蘭娜還存在？跟防火女說的不一樣啊。

  奧貝德說：“每代聖女都會從伊蘭娜那裏獲得神諭，將克林弗恩的曆史記述下來，告訴每位準備做出裁決的灰燼大人。”

  高照終於問到了關鍵：“伊蘭娜是誰？她並不在最初的七神裏啊。”

  奧貝德手按著心口，虔誠的說：“伊蘭娜是金星女神，月神的女兒，她把自己的神殿變成了畫卷，庇護著神火時代的傳火祭祀場吉拉古特，還有我們這些吉拉古特衛士。”

  “吉拉古特之外的世界已經陷入黑暗，這裏雖然輪回著苦難，但還能被初火照耀。”

  奧貝德唏噓的道：“說起來，我們吉拉古特人還是幸運的啊。”

  金星女神伊蘭娜……

  高照心中劇烈震蕩，這不是蘇美爾神話裏的神祇嗎？

  蘇美爾神話怎麽跟黑暗之魂攪在一起了？

  高照並不是神話研究者，但作為遊戲策劃，一些泛泛的知識還是了解。

  伊蘭娜這位女神並不出名，不過廣大紙片愛好者，尤其是月廚們對她的另一個身份耳熟能詳，那就是跟金閃閃恩怨交織的女神伊絲塔爾。

  當然大家更熟悉的是形象代言人，那位腿玩年的雙馬尾。

  至於太陽王基亞梅斯，哎呀不就是金閃閃吉爾伽美什！？

  高照趕緊找來石板，上麵的文字每個筆畫起始處都留有楔形痕跡，每個字都像若幹根釘子拚起來一樣，這正是楔形文字。

  記憶不斷深入，從遊戲策劃高照的數據庫中挖掘出更多細節，他恍然大悟。

  吉拉古特……似乎就是蘇美爾語言裏“祭祀場”的意思，後世的通天塔金字塔都是據此而來的。

  太亂了太亂了，這個克林弗恩世界，完全是蘇美爾神話跟黑暗之魂的雜拌！

  再想想，高照釋然，覺得自己大驚小怪了。

  遊戲世界都能通過信息幹擾具現為真實世界，神話世界為什麽不能？

  遊戲跟神話混在一起，不過是信息幹擾太嚴重，竄在一起了嘛。

  管它背後是什麽遊戲還是神話呢，隻關注眼前的真實就行了。

  就像黑魂世界那個“時空混亂而破碎”的設定，可以圓掉所有不合邏輯的東西，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熱衷於解（編）讀（造）的魂學家。

  高照還有不解：“你說我是伊蘭娜召喚的，可我怎麽沒感應到祂，聽到祂的神諭？”

  奧貝德終於露出了笑容：“等灰燼大人到了世界盡頭，或許就能見到祂。”

  難道伊蘭娜是最後一位薪王，還在維持著克林弗恩？

  還真是蘇美爾神話版的黑暗之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