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全後宮白月光(17)
作者:公子永安      更新:2020-04-25 02:26      字數:3982
  “我呸呸呸呸——

  般弱扒著一塊大石頭,吐出好幾口泥沙, 她漂亮的牙齒都要被磕壞了!

  今天的運動量超標, 大概足足遊了一個時辰,從護城河遊到了它姐妹河, 再從它姐妹河遊到了它後代河。

  總之是千辛萬苦, 曆經波折,她這條泡得發白的美人魚終於能上岸了。

  般弱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的遠見卓識,她在宮裏混的時候, 腦子時刻沒閑著, 做出了一個偉大的“逃離皇宮全關卡攻略。

  其中包括但不限於“騎到狗皇帝頭上讓他忍無可忍和離、“騎到太後頭上讓她忍無可忍下令兒子和離、“騎到大臣頭上天天打小報告讓他們忍無可忍請願和離等等,危險係數都比較高,容易打出“冷宮廢後這種淒慘BE結局。

  眼看著計劃趕不上變化, 般弱隻得委屈自己,選了個下下策,跳河死遁。

  般弱對自己的小命還是很愛惜的, 謹慎地把京城附近的大大小小的河流研究透徹,免得自己一不小心遊著就迷路了,被s野人, 玩起古代版叢林求生遊戲。根據周圍的地形地貌、自然植被等等特征,般弱知道自己沒遊錯, 她到目的地了。

  “阿嚏!

  般弱打了個噴嚏,鼻子噴出一段水汽兒。

  這條河叫玉女河,經常產出玉石原石,因此得名, 附近就有個村,叫玉女村,靠著做玉一條龍的服務,家家戶戶躋身小康之家。

  般弱選這裏沒別的,這小村子人流量大,外來麵孔多,而且時不時就有人不顧村民的阻攔,跑進河裏掏玉的。

  她混進裏邊不紮眼。

  就是這身衣服紅得騷包,妨礙了她路人演技的發揮,像是逃婚投河的大戶人家小娘子。

  般弱脫了最外層最沉的金線紅緞鳳凰裙,在河邊守株待兔,蹲到了一個偷跑進來想要發財的倒黴鬼,一頓悶棍招呼,人歇菜了,她扒了衣服跟發冠就溜。

  渾然不知另一邊因為她的“投河自盡而瘋了。

  從白天到黑夜,在護城河裏打撈的工作就沒停止過,從先前的三百多號人增加到了七百多號人,密密麻麻的一紮,氣氛凝重又一觸而發。

  大臣們的心更像是下到了油鍋裏,煎著熬著炸著燉著,椅子也不敢坐,全站著,雙腿站到發麻。

  陛下的屁股都沒沾到地兒,誰敢坐?

  燕弱衣沒有換下濕透的軟甲和內襯,發梢滴滴答答淌著水兒,滿臉陰寒,“燕恨水,朕再問你最後一遍,人呢?這出戲是不是你們串通好的?

  護城河邊躺了一堆屍體,他逐個仔細辨認了,沒有她的臉。

  燕弱衣一方麵感到絕望,另一方麵又不由得慶幸。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沒有見著她的屍體,是不是意味著她還活著?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活著?

  燕弱衣寧願承受被欺騙的羞辱,也不想麵對她自盡的事實。

  “是啊,串通好的,她沒事,在河裏遊著呢,等她遊累了就浮上來了。

  燕恨水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無論問了什麽,始終擺出一副“老子快要升天了能不能別煩老子的欠揍表情。

  “說出她的下落,朕免你一死。

  燕恨水“喲了一聲,“咱們燕家倒出了個癡情種了,她活著你選別人,死了你又惦記著,可真行。

  燕弱衣緊抿唇線。

  “你明明。明明知道——朕為什麽會選宮女。

  那種情況下,他隻能選元巧兒。

  於公,眾口鑠金,身為國君,必定要給朝臣們一個交代,他要是枉顧她叛變投敵的事實,一昧縱容寵愛她,日後如何統禦萬民?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他無視民心,做了美色誤國的昏君,眾目睽睽之下選了她,那浩大的輿論聲勢也足以壓垮她。

  於私,燕弱衣跟這位小皇叔交手過數回,後者不按牌理出牌,慣會出爾反爾,難保他這個試探隻是想戲弄他,選中的人反而會死。

  因為般弱這事,他突襲得十分匆忙,周圍準備不足,隻讓人換了叛軍的衣裳,混進密道人群中,等著時機一到,將皇後保下來。

  他恨她騙他,恨她投敵,更恨她三心二意朝秦暮楚喜新厭舊,燕恨水這個瘋癲顛的病秧子能給她什麽?

  權勢?財富?美色?還是溫柔?

  他除了不夠溫柔,哪點比他差了?

  但思考這些已經沒有什麽用了。

  做下決定那一刻,燕弱衣預想過她的情緒,震驚、諷刺、失落,他想過她會對他很失望,但唯獨沒考慮過她會絕望,絕望到要與他恩斷義絕,跳進那冰冷的護城河裏。

  燕氏皇族開國千年,護城河建了毀,毀了又建,多少副屍身沉進了那不見天日的黑暗裏,壘砌成皇權的骨。他是個君王,手握生殺權柄的君王,多少人的生命在他眼裏如同過眼雲煙,當皇權不穩,前路崩塌,他想他會毫不猶豫犧牲某些人,鋪成腳下可以繼續前行的路。

  當被翻紅浪之際,她摟著他脖子喊出那聲信哥兒,他敏感多疑性子發作,整整焦慮了兩年。

  後來燕弱衣又想,算了,不愛就不愛,他找一個更愛他的姑娘。

  即使這樣,燕弱衣也沒想過要她去死。

  他要她妒忌,要她失落,要她為錯過自己而悔恨終身。他要成為她心口上最鮮血淋漓的一道疤,餘生都痊愈不了。

  沒等他報複成功,他的報應就來了。

  來得猝不及防,他沒做好任何的準備。

  她怎麽能,那樣決絕地說,下一輩再也不想與他相見?

  她怎麽能,一邊衝他笑著,一邊讓刺骨的河水浸透溫暖的身子?

  她怎麽能——

  燕弱衣氣血翻湧,胸口愈發難以呼吸。

  又過七日,叛亂餘孽基本肅清。

  燕弱衣撐了幾天沒睡,扛不住了,在椅子上眯了一會兒,直到總管公公李進喜輕聲喚醒他,“陛下,臣有要事稟報,水部那邊在護城河的支流,一條叫神女河的下遊,撈上了一具女性浮屍,衣著紅裙,身量大致與甄家小姐相似……

  皇後娘娘這個稱呼成了後宮禁忌,無人敢提起。

  但凡在場的嬪妃們,都曾目睹了陛下跳下河發瘋找人的一幕,這個節骨眼上,誰敢觸怒帝心?

  燕弱衣眼前陡然發黑,他抬手止住了公公的攙扶,咬牙道,“帶!朕!去!

  一間停放著屍體的屋子內,紅衣女屍被人單獨抬到木板上,幹淨的白布遮著身體與麵目,隱隱彌漫出一股腐爛腥臭的氣味。天子坐在床側,指尖微顫,掀開了白布,那張臉都被河水泡爛了,難以辨認眉目。

  他相信這不是她,絕不是她。

  她那麽狡猾,那麽聰明,又那麽愛美,怎麽願意把自己弄成這個難看的樣子?她不是說她要跟王八比壽命長嗎?怎麽會,會舍得活到二十三歲戛然而止?

  燕弱衣下令全城搜捕,依舊一無所獲。

  後來的三年,他沒有她一點的消息,就像夜晚的露珠,天一亮,從人間消失,再也尋不到半點蹤跡了。

  後宮的妃子們也整整三年沒被寵幸了,就連元巧兒,大家以為最有可能會被納入後宮的家夥,依舊在壽安宮伺候著太後,從小宮女熬成大宮女,從小姑娘變成老姑娘。包括元巧兒在內,眾女都有點兒意見,但她們不敢往君王麵前提及,一個個約好了似的,揪著帕子,去太後麵前哭訴。

  太後硬著頭皮找皇帝說了這回事,皇帝卻說想遣散後宮,過繼一個宗室子弟當太子。

  太後懵了。

  後妃懵了。

  滿朝文武更是懵了。

  唯一開心的大概是宗室,長輩們把後代們叫到祠堂前,耳提麵命,讓他們在陛下麵前好好表現,繼承千秋基業。沒等他們開心多久,後宮亂了,妃子們像是約定好了的,以死相逼,讓君王收回成命,否則她們就撞死在金鑾殿前。

  鬧得還挺轟轟烈烈的。

  晉朝風氣開放,允許二嫁,但妃子們不那麽想,既然都做了皇帝的女人,她們的後半生也該榮華富貴,皇後又不在了,帝心倦怠,正是趁虛而入一步登天之時,大家又不傻,怎麽會舍得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金鑾殿前,帝王用一雙冷得過分的眼睛看著她們,最終薄唇一掀。

  “準。

  他準她們留在這吃人的地兒,繼續享受著虛假的繁榮。

  後宮又恢複了熱鬧,君王天天選人侍寢,龍精虎猛,讓人招架不住,嬪妃們麵若桃花,有意無意炫耀著自己的恩寵。然後她們發現,帝王雨露均沾,什麽都是平等的一份兒,誰也不占誰便宜。

  八月十五,中秋,皇宮特例放了一場煙花,上百餘架,星橋火樹,場麵壯觀。

  燕弱衣支著下巴,看著遠處那流光璀璨的一幕,小金燈、銀蛾子、天上仙、亭台樓閣等,勾勒成一副盛世圖景。

  而這盛世圖景,他原先是想同他的南塘姑娘看的。

  南塘自古以來是大儒清流集聚之地,最厭惡鋪張浪費豪奢作風,連慶祝節日,也隻有小小幾束寒酸的煙花。她沒有去過京城,隻能從他的隻言片語中想象煙花的盛大,他在葡萄藤架下偷偷親她,等她惱怒瞪來,他必定舉手發誓,許她一個又一個的諾,半哄半騙,才換得青梅消氣。

  他說有朝一日,他要親手設計煙花的模樣,讓她在美景裏醉個夠。

  八月二十二日,燕弱衣換了一身素衣,去了伽藍寺。這日是燃燈古佛的聖誕,伽藍寺有一個點燈祈福的集會,到了晚上,香火繚繞,萬燈如晝,祈福樹上紅絲飛揚,遠遠看著心靈都仿佛被洗滌了一般。

  他沒帶任何人,在清晨露水未散之際,騎馬去了伽藍寺。

  人竟意外的多。

  燕弱衣以帝王身份出行的時候,全是清場,沒試過被那麽多人擠著走路的滋味。

  一個戴著錐帽的姑娘被擠到他的懷裏。

  “姑娘,沒事吧?

  他扶穩了她。

  對方搖了搖頭,又施了個禮,避開他走向女眷那一邊。

  燕弱衣悵然若失。

  那姑娘真的很像她,身形很像,味道也很像。她不愛熏香,也不用香湯沐浴,隨身佩戴靈犀香的香包。

  ……靈犀香?

  他擠開了人群,一片罵聲中掀開了姑娘的錐帽。

  不是。

  “啊,登徒浪子,不要臉!

  女方力氣還挺大,惡狠狠踹了他一腳,燕弱衣沉默片刻,輕聲道了聲,對不起,我以為你是我妻子,我認錯人了。

  是的,他這三年經常認錯人,跟她有三分相似的身形,五分相似的打扮,七分相似的氣味,九分相似的背影。

  他認錯好幾回了。

  次次都不是他。

  燕弱衣興致不高踏進了佛門,他捐了香油錢,問了小沙彌要了一盞琉璃燈,在檀香繚繞之中,在燃燈佛慈悲注視之下,手掌顫抖著,親自點燃了那一縷紅色燈芯。

  她在時,身邊如燈。

  她不在時,萬燈熄滅。

  不信佛的天子捧著燈,低下額,跪在了過去佛前。

  他問佛,他的“過去已死,“未來還會來嗎?

  佛含笑著,讓風吹熄了他掌上的燈。

  於是惶然的他知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