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目亂睛迷
作者:奕辰辰      更新:2022-02-12 21:56      字數:5542
  “這是,我的爹娘。”

  胡希仙一字一頓的說道。

  劉睿影當即大驚……

  “你說什麽?”

  他明明聽清了胡希仙的話,但這句反問卻是脫口而出。

  “我說,這是我爹娘。”

  胡希仙再度重複了一遍。

  劉睿影還是不敢相信。

  堂堂胡家家主,和家主夫人,竟然在自家的莊園裏被人砍下了腦袋。

  說出去真是貽笑大方,莊園可是他們的地盤,每個角落都是他們熟悉的,可謂是最安全的地方,在最安全的地方被謀殺,真是離譜。

  雖然不知道胡家家主的武道修為如何,但想必不會太差。

  更何況這裏是下危城,誰敢對胡家出手?

  劉睿影一瞬間,想到了歐家。

  是了,下危城中有膽量、有能力對胡家出手的,唯有歐家。

  別的家族隻會望而生畏,亦或者是攀龍附鳳,怎麽可能,也怎麽敢去針對胡家呢?

  想要殺人,也得看看有沒有那本事。

  但兩家時代姻親,即便有各式各樣的摩擦與隔閡,始終都有族歸與血脈束縛著,從未起過這樣大的爭端。

  在來之前,劉睿影也未曾聽聞歐家與胡家之間發生了什麽重大的仇怨,以至於要這般痛下殺手。

  天上的雲層漸漸變得厚實起來,風中裹挾著一股濕潤的味道。

  這是漠南快要下雨的征兆。

  和別出不同,漠南雨水極少,可一旦下起了雨,就會下的非常大。

  雨水在地麵根本留存不住,頃刻間就會滲透進幹旱了許久的土地中,不見了蹤影。

  漠南入秋以來,還未下過雨。

  今年的天氣有些反常。

  別的地方都是一場秋雨一場寒。

  但漠南幹旱,冷熱都晚,得好幾場雨過後,才能讓地溫降下去。

  不過大漠中生長的之物,紅柳、梭梭、沙棘等等,都沒有什麽綠色,秋在這裏並不顯眼。

  隻有葡萄的枝葉上可以一眼看出秋天。

  西北的葡萄樹和漠南的葡萄樹都無法在外自然渡過冬天,學得有人將葡萄藤蔓上的新枝剪去,隻留下老枝,然後如同疊被子般,層層下壓,將其緊貼於地麵。後蓋上席子,再覆一層薄土,用以保暖,方可安穩渡過冬天。

  等來年開春時,再將其挖出,把老枝搭在鐵架子上,一一捆綁固定。

  剛入這園子時,劉睿影記得園中的葡萄雖已果實累累,但枝葉仍舊蒼翠欲滴。

  現在抬眼一看,卻是發現不遠處的葡萄藤竟是有些枯黃……

  他揉了揉眼睛,怎麽也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正如他無法相信地上這兩具屍體,是胡家家主和家主夫人一樣。

  “他們……”

  劉睿影接連說了三個“他們”,卻是不知道後麵應該說些什麽。

  是出言安慰胡希仙,還是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他手上的長劍,軟弱地垂了下來,劍尖觸到石板鋪成的地上,發出“當”的一聲輕響。

  太陽徹底隱匿在了雲層之後。

  下危城中的風,是黑色的。

  其中夾帶了許多塵土與砂礫。

  風將四周不多的燈火吹得搖搖欲墜,十分淩亂的閃動著,不偏不倚,剛好照在亭子中那老人的屍體上,將他的影子拉扯的很長。

  一瞬間,劉睿影借著影子,看到那老人的雙足卻是站立著的,以為他似是又活了過來,。

  陽光此刻和月光極像,陰影越發的濃重,從劉睿影背後筆直吹來的風,卻吹不幹他方才驚出的一身冷汗。

  風穿過抄手遊廊,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女子的哭聲。

  劉睿影低頭看了一眼仍蹲在地下的胡希仙。

  他覺得胡希仙應當會哭。

  不管她有多瘋傻,也該知道地下的兩具屍體是她的爹娘。

  這種躺下和睡覺不同。

  睡覺時,睡醒了還能起來。

  他倆卻是再也起不來,也不能睜開眼睛,張開嘴巴。

  “他們真的死了嗎……”

  胡希仙自語道。

  劉睿影聽見,趕忙走到她身旁,出言安慰道:

  “他們隻是睡著了,你耐心等一會兒,明天他們就會起來。”

  這種拙劣的話術,想必三歲孩童都不會相信。

  但此刻劉睿影也沒有別的法子,隻能先穩住胡希仙的情緒,能拖一陣算是一陣。

  “睡覺?”

  胡希仙歪著腦袋問道。

  “沒錯,他們在睡覺。”

  劉睿影點頭說道。

  一個謊言出口,隻能在用無數個謊言與遮蓋、彌補。

  然而隻要是謊言,就沒有不拙劣的,遲早都有被戳穿的那天。

  “睡覺為什麽不在房子裏?為什麽不躺在床上?”

  胡希仙追問道。

  “因為……因為這裏涼快!”

  劉睿影說道。

  這裏的確要比外麵涼快些。

  屍體放在此處,恐怕連生出屍斑的時間都要延長不少。

  “那他們倆睡覺為何不脫了衣服?”

  胡希仙絲毫沒有放過劉睿影的意思。

  她就是要刨根問底,要把著隨口一塞的理由問個清清楚楚。

  但這個問題,劉睿影著實不會回答,也不能回答。

  死者為大,無論怎麽說,總有些調侃的意味。

  可他不說,胡希仙就一直問。

  正在劉睿影無可奈何之際,前方一道人影不知從何時開始佇立在不遠處。

  劉睿影隻覺頭皮發麻,猶如一根鋼針刺入了他的脊柱,帶來抽搐的寒意。

  刹那之間,這種寒意便從脊柱中朝他的四肢百骸散發而去。

  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連對方的麵龐身影都未看清,隻是一個模糊的身影,怎麽就會帶來這樣大的壓迫?

  即使當初在定西王域,麵對定西王霍望的刻意刁難時,劉睿影都能強自鎮定下來,如今卻是連握著劍的右手都因這寒意而變得麻木。

  劉睿影想要翻轉一下手腕,讓自己的右臂起碼不這麽僵硬。

  可是他的手卻根本不聽從使喚,就連想要讓小拇指彎曲一下這般簡單的動作,都無法完成。

  頃刻間,劉睿影的額頭、鼻尖上就布滿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這不是因為熱,而是因為冷。

  徹骨的涼意。

  從外侵襲進來,又從裏生發出去。

  劉睿影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快要被凍住,每一下脈搏都是異常艱難的破冰之做。

  他梗著脖子,想要抬起頭。

  即便自己也會被砍下腦袋,躺在這裏,死在園中,劉睿影也要看清這人的高矮胖瘦,是男是女。不能做個糊塗鬼,就這樣沒了聲響動靜。

  忽然,他的身子又驟然暖和了起來。

  先前的寒涼猶如一場夢,是那麽的不真實。

  劉睿影飛速扭動了一下手腕,發出一陣“哢哢”聲後,整條右臂又恢複了原本的靈活。

  大驚之下,劉睿影轉過腰身,超旁側錯步橫跨。

  抬起目光,看見前方不遠處還有坐和自己身後一模一樣的亭子,亭子前的石階上站著一個人。

  他的雙足是立著的。

  身後那亭子裏,雙足立著的人,不是因為他沒死,而是因為他死前將右手用力扣在了欄杆裏,所以讓他即便是死了,也能保持身形不墜。

  但麵前這人卻不是如此。

  他的雙足立著,因為他是個活生生的人。

  活人不需要依靠其他,就能夠自己站立著。

  此人黑衣黑袍,寬大的風帽遮住了腦袋,還用一條黑色的飛巾蒙住麵龐。

  不得不說,這種打扮的著實是土氣……

  劉睿影從小聽到的說書先生口中的話本傳奇裏,殺手壞人就是這副打扮。

  不過此人的身材極為瘦。

  衣袍在他身上,寬大異常,像是用床單裹住了一根枯木。

  此刻這個人出現在這裏就很是奇怪和詭異,就好像幹淨的水域被撒下一把泥土,瞬間打破了原有的平靜。

  更何況劉睿影剛被那奇怪的力量限製一番,這個人就出現了。

  他的兩隻眼睛露在外麵,猶如草原的藏鷹,犀利且靈動,死死盯著陸瑞鏞不放。

  他的手中沒有任何兵刃。

  刀、劍,乃至棍棒,什麽都沒有。

  看著劉睿影,垂手而行,全身上下沒有任何旁的動作。

  劉睿影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走路姿勢。

  他的肩膀不動,雙臂也沒有任何搖擺,甚至膝蓋都不折彎。

  猶如在地麵上平移一般,就這麽一寸一寸的朝劉睿影靠近。

  “這些人都是你殺的?”

  劉睿影問道。

  他本不該說話。

  此刻誰先開口,誰的氣勢便卸去一般,會被對方穩壓一頭。

  “包括胡家家主和家主夫人?

  劉睿影接著問道。

  既然已經開了口,那便問個痛快。

  不一次問個清楚,就是讓他死,他都死不瞑目!

  他早就被這院子裏詭異的場景憋得夠嗆,眼下說了兩句,反而覺得輕鬆了很多。

  有些事就是需要傾吐為快,要是常常憋在心理,豈不是要憋出病來?

  人這一輩子既短暫又壓抑,何不借這大好時機,一次釋放個幹淨?

  因為將埋在心裏的釋放透徹,他身上的血脈也流轉的更加順暢,先前因為緊張與寒涼而僵硬的身體,頓時恢複如常。

  兩人目光對視之中,對麵之人突地露出殺意,一言不發地伸出手掌,朝著劉睿影胸口抓去。

  他的手上帶著一雙銀色的手套,毛皮厚實,在空中揮動時,像是月光劃過樹梢時拖拽而出的影子。

  劉睿影手臂微抬,將手中的長劍平胸抬起。

  哪知這此人突然五指平伸,掌心舒展開來,猶如白玉,又冷如生鐵。

  手掌化作一把森然利刃,朝著劉睿影的持劍的肩膀,自下而上橫挑。

  劉睿影一時間應對不及。

  隻能接二連三後退數步。

  對方雖然來勢洶洶,但好像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

  一看逼退了劉睿影,速度頓時慢了下來,似是有意賣給他破綻。

  不過他的手掌一直在劉睿影周身徘徊、遊走。

  時而雙拳緊握,時而五指分開,卻是將劉睿影全身上下的各處要害都籠罩在內。

  無論他朝何處閃躲,都難以徹底拜托。

  在辨別不清對方底細的情況下,劉睿影不敢貿然硬拚。

  萬一他的手確實要比自己的劍更鋒利更堅硬的話,那硬拚之餘,隻能是自己飲恨當場。

  情急之下,為徹底翻身,扭轉頹勢,劉睿影右手猛然一揮。

  手中的劍大開大闔,猶如秋風掃落葉般,朝對方的脖頸出劈砍而去。

  這一劍劉睿影用了全力。

  劍身化作一道流光。

  鋒刃處,與空氣摩擦出點點火花,竟是很快連成一片,將劍身徹底包裹住。

  劍罡!

  劉睿影在這般事態下,卻是一劍成罡!

  那人顯然被劉睿影這一劍所震懾。

  猶如萬載寒潭冰徹骨的眼神,此時也泛起了劇烈的波動。

  眉心中間皺起,呈出一個淺淡的“川”字。

  雙手攥拳,好似斷了一般,突然下落至身體兩側,在蜷縮至胸前防備。

  身子朝後仰倒。

  腳下滑動,頓時和劉睿影之間拉開了距離。

  微微偏轉腦袋,發現自己卻是又站在了亭子的石階前,腳後跟剛好抵住。

  剛才這一劍劉睿影消耗過大,以至於現在有些脫力。

  他把劍鞘拄在地上,支撐住自己的身體,大口大口穿著粗氣。

  同時分出些許精神,朝四周望去,卻是根本沒有看到胡希仙的身影。

  疑惑間,餘光裏忽然閃過一道白。、

  定睛一看,卻是胡希仙全力刺出一劍。

  她的身子懸在半空中,和劍同樣筆直。

  哪知劍到中途,她卻隻覺全身一震。

  手腕處莫名有些算賬,不自覺的鬆開了手。

  再一回頭,手中那把富麗堂皇的歐家劍已經被對方握在了手裏。

  那人捏著劍尖,輕輕一揮,這柄歐家劍竟被折成兩段。

  劍柄落在胡家家主與家住夫人的屍身之側,省下的一半,青光閃爍之際,牢牢的釘在劉睿影身前三寸的土地上。

  “小心!”

  劉睿影還未回過神。

  就看見對麵一抹遮天蔽日的黑影朝自己撲來。

  抬手用劍格擋,誰料卻被對方伸手抓住劍鋒。

  隨即用力一甩,劉睿影的身形飛出好幾丈遠,落地時還打了個趔趄。

  再一抬頭,就看到胡希仙的劍,刺穿了那人的手掌。

  鮮血隨著劍身上的血槽朝劍柄處流去,眼看就要將血槽灌滿時,胡希仙抽出劍鋒,嘴裏冷笑連連。

  劉睿影大為驚駭!

  他明明看到胡希仙的劍被此人折斷,卻是從哪又冒出來一柄一模一樣的劍?

  再看方才那把斷劍,劍柄已然掉落在胡家家主和家住夫人的屍體旁,斷裂的那部分,隱如泥土,隻露出一點點,還在微微反光。

  隱約想起剛才耳中聽到的那聲“小心”,結合眼前的場景,劉睿影忽然明白過來。

  這突然冒出來的枯瘦之人其實並無心要殺死劉睿影。

  他隻想將其逼退,給自己理由方便罷了。

  剛才胡希仙這一劍,其實是衝著劉睿影來的。

  從兩人一開始動手時,她便隱匿在一旁,伺機而動。

  後又在關鍵時刻挺身出劍,好讓劉睿影看到自己卻是要與他合力。

  待劍被折斷後,劉睿影便更不會將精神放在胡希仙身上,轉而全力以赴對付眼前的枯瘦之人。

  否則他們兩個人誰都走不脫。

  鋪墊到如此地步,胡希仙才可行他真正想做之事。

  但劉睿影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她究竟為什麽要對自己出劍?枯瘦之人又為何要救自己性命?

  若是他方才不出手,而是冷眼旁觀,胡希仙這一劍早就i將劉睿影刺了個通透。

  他疑惑的看向胡希仙,卻讓她臉上的冷笑更加放肆。

  這笑和她以往的表情不同,滿滿當當都是嗜血之意。

  枯瘦之人全身都在抖動。

  方才刺穿的是他左手的手掌,然而現在他的半邊身子卻都開始麻木,就連肩膀也朝著旁側傾斜。

  劍上有毒!

  當枯瘦之人費勁九牛二虎之力,用右手將左手手套摘掉後,劉睿影看到傷口已經是烏黑發青。

  這顯然是中了劇毒。

  在劍上下毒,向來被正道所不齒。

  胡希仙身為胡家五小姐,怎麽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劉睿影剛想開口問,就看到胡希仙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當著他倆的麵,張口吞了下去。

  “看見了嗎?”

  胡希仙眉頭一皺,艱難的吞咽後,又展演笑了起來說道。

  這話也不知誰對誰說,但她的動作劉睿影不但看見,還看的極為清楚。

  “那是惟一的解藥,現在在這裏!”

  胡希仙摸著自己的肚子說道,說完還深處舌頭,舔了舔嘴角。

  “為什麽要殺我?”

  劉睿影問道。

  “哈哈哈……”

  這話不知從何誘發了胡希仙的情緒,卻是笑的彎下腰來,難以自持。

  “你不是覺得我是瘋子嗎?瘋子做事,哪有原因?”

  胡希仙好不容易止住笑說道.

  劉睿影無言以對,他的確是這樣想的。

  但當下更重要的是,他的雙腳開始有些麻痹。

  和先前驚懼之餘的麻痹不同,這種麻痹是從血脈經絡中開始的,他能看到如同老鼠打洞一般,村村朝上遊移,很快就到了膝蓋下放。

  劉睿影也中了毒……

  他甚至不知是在什麽時候。

  腳下猛地一軟,身子朝後倒去,結結實實的坐在地下。

  隻覺得頭暈目眩,胸口燥熱,胃裏翻江倒海,忍不住的大聲幹嘔起來。

  看到劉睿影這副模樣,胡希仙轉而一副極為心疼的表情,小跑著來到劉睿影身邊,關切的問道:

  “你怎麽了?沒事吧?”

  劉睿影想要把她推開,但胳膊卻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剛抬起,卻是就弄掉了手裏的劍。

  劍落地,發出一聲脆響。

  胡希仙的目光頓時變得呆滯。

  頃刻之間,卻是又換了一副麵容,十分得意的說道:

  “知道這些人都是怎麽死的嗎?你以為是被砍下了腦袋?”

  “砍下了腦袋地球會死,不過除了胡總管以外,其他人都不是因為被砍下腦袋死的。他們是死了之後才被砍下了腦袋!嗯……有的或許還沒死,應當是正在死,沒徹底死透的時候被砍下了腦袋,因為劍鋒從他們的咽喉上切下去的時候,有幾人的眼珠子還轉了轉!”

  胡希仙也不管有沒有人回答,卻是就這般一股腦的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