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後來者居上
作者:奕辰辰      更新:2020-07-17 15:52      字數:3921
  常言道,事有先後。

  先到先得。

  但最終的贏家,往往卻是後來者居上。

  不因為其他。

  隻是因為先到者,往往會惶恐的不住回頭。

  而經常回頭的人,怎麽能注意到前方更遠處的靚麗?

  但後來者,卻沒有這麽多的顧慮。

  隻顧著一門心思向前衝。

  每前進一步,都有一步的小欣喜。

  不知不覺一抬頭,才發現,四下裏早已孤身一人。

  到了這時,卻又開始顧影自憐的落寞。

  朝聞道,夕可死的事是不存在的。

  聞了道的人,都想追那更加虛無縹緲的去處。

  誰又會舍得死呢?

  除了那位讓沈清秋捉摸不透的藍衣老者。

  此刻的博古樓內看似平靜,但實則卻有千百雙眼睛都在注視著這裏。

  注視著狄緯泰和沈清秋二人的爭鬥。

  狄緯泰寫出的‘丿’。

  猶如落日前,夕陽染紅的萬丈波濤。

  勁氣與筆力。

  月光與夕陽。

  他們二人都分別裹挾著兩股力量碰撞在了一起。

  讓這本是破敗的長街頓時大放光明。

  那些藏在暗處的眼睛。

  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還有些心虛。

  頭暈目眩是因為這力道的碰撞著實過於恐怖。

  雖然激烈無比。

  但卻又控製的極為精妙。

  除了光與影,筆和劍,卻是沒有一絲一毫勁氣的泄露。

  如此一來,便也不會傷及無辜。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蕭錦侃也是那千百雙眼睛中的一員。

  隻不過此刻的他卻遠遠沒有往日裏的那般悠閑。

  若是換做了旁人的打鬥。

  看不看另說。

  就算要看。

  也一定會倒上一杯酒,找個朋友。

  二人邊喝邊看,再點評說道幾句。

  劉睿影現在就坐在蕭錦侃的身邊。

  卻看到他雙拳緊握。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掌心已滿是冷汗。

  劉睿影看得出他的緊張。

  當下卻也不好言語。

  桌上雖然擺著酒。

  但蕭錦侃的神色的確太過於肅穆。

  這般肅穆的氛圍下,別說喝酒。

  就是喝一口水吞咽的聲音,都會讓劉睿影沒來由的提心一下。

  一招過後。

  兩人瞬時又回到了原地。

  正麵相對,四目相視。

  莫名的,兩人的眼中都浮現出一抹興奮之情。

  而這種興奮,卻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來越濃烈。

  此刻的戰鬥,好像已經無關於先前的種種陰謀,陽謀和算計。

  隻是兩個本都站在最前端,顧影自憐的人,終於發現身邊不遠處竟是還有旁人的存在。

  這樣的興奮已經涵蓋了所有。

  現在他們二人想要的,隻有酣暢淋漓的一戰。

  將軍百戰死。

  武修之人雖不上戰場。

  但最好的宿命,便是死在自己最為尊重的對手之下。

  對於沈清秋而言。

  蒼茫大地上,還有比狄緯泰更合適的人選嗎?

  沒有。

  絕對沒有。

  至於狄緯泰怎麽想,沈清秋不知道。

  但他早在幾十年前就認準了這一點。

  甚至還以開玩笑的形式說出來過。

  可惜的是,那會兒,狄緯泰沒有當真。

  聽者無心,說著有意。

  多少真心話因為怕負累太重,隻能以這樣的方法說出來?

  你若明白,自會照做。

  你若不懂,一笑了之。

  當這股興奮即將達到頂峰時。

  沈清秋再度出了劍。

  他的劍尖不住的顫動著。

  勁氣滌蕩。

  轉眼間,就封死了狄緯泰的咽喉,心口,等等身前所有的要害之處。

  狄緯泰的筆仍舊保持著寫完那一撇的姿勢。

  文字總要比劍招的變化多得多。

  不說字。

  光是這偏旁部首,怕是都沒有一本功法武技能趕上這般的豐富程度。

  所以狄緯泰看似不動。

  實則是最為精妙的守招。

  他知道沈清秋隻是在試探。

  他自己的心中也沒有想好最後出劍的位置。

  雖然他號稱‘三千劍’。

  但實際上的劍隻有一柄。

  分而崩。

  合而破。

  若是將其拆分開來。

  定然威力驟減。

  起碼對狄緯泰,構不成一絲威脅。

  所以他沒有必要先動。

  隻需在最後一刻,把沈清秋的出劍目標判斷準確就好。

  這或許是一場持久戰。

  也或許在電光火石之間就能結束。

  但這一切的一切。

  都看這二人間誰會先出錯。

  憑他倆的武道修為和心性。

  想必是決計難以出錯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

  比一比誰會心軟。

  雖然已從曾經的形影不離,到如今的刀兵相向。

  但人非草木。

  這感情的烙印與羈絆一旦生發出來,是很難根除的。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不知道某一刻,便又會觸碰到二人心中的某處柔軟。

  一旦這處柔軟被喚醒。

  秉筆也不再如刀,詞鋒也不會見血。

  劍光黯淡如殘燈,長劍枯萎似朽木。

  也就是瞬息之間的變化。

  “師傅他……怎麽了?”

  華濃看到蕭錦侃的模樣,有些不安的朝著劉睿影問道。

  “唉……”

  劉睿影深深的歎了口氣。

  他也感覺到了博古樓內的異動。

  雖然沒有蕭錦侃那麽清晰透徹。

  但他也知道怕是出了不小的變故。

  隻不過劉睿影不知道該如何向華濃解釋。

  也不清楚自己解釋了,他能否理解。

  世上的很多事。

  本也就不能解釋的。

  發生過的,正在發生的,以及將要發生的。

  沒有道理。

  沒有規律。

  或許在蕭錦侃這位至高陰陽師的眼裏,可以看到那一線若有如無的因果脈絡。

  但在劉睿影眼裏,這些事隻有兩個字。

  無端。

  沒有起因,也沒有原因。

  就是這般毫無端倪的發生了。

  而且愈演愈烈。

  不到終止的一刻,決不罷休。

  猶如覆水難收。

  世人都很喜歡‘找補’這個詞。

  但世間的事情,卻從來沒有一件是能夠完完整整找補回來的。

  劉睿影歎完氣之後,給華濃倒了一杯酒。

  雖然這氣氛著實不適合喝酒。

  但此刻的酒已不是酒。

  而是藥。

  是能讓人安心的良藥。

  除了這一杯酒之外,劉睿影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了。

  話是一句都說不出來。

  酒倒了這一杯,第二杯還會不會倒,他也不知道。

  沈清秋的劍,停止了抖動。

  狄緯泰麵色一凝。

  就連蕭錦侃方才略微有些鬆開的拳頭,此刻卻又再度攥緊。

  劉睿影看到他的尾指處,已經有了一顆汗珠。

  汗珠越聚越大。

  終於是脫離了手掌,直落而下。

  就在這顆汗珠砸落在地的同時。

  沈清秋一劍刺出。

  世間事就是這般因緣際會。

  即便是蕭錦侃,也算不到自己掌心的汗珠落地時,就是沈清秋的出劍時。

  但一切就是這般巧之又巧的碰在了一起。

  沈清秋的劍。沒有刺向狄緯泰的咽喉和胸口。

  而是正正的對著狄緯泰的眉心。

  就如同他剛剛提筆時,用筆尖對著沈清秋的眉心一樣。

  這時,華濃卻突然有了幾分明悟的表情。

  他從來沒有忘記。

  這個讓自己從山林間走向人間的師傅。

  他不知道自己走出山林的意義何在。

  他的師傅蕭錦侃到現在也沒有透露隻言片語。

  隻是給他上了一堂讓其莫名其妙的課。

  好在他除了那些樹木禽獸之外,第一個遇見的人就是蕭錦侃。

  蕭錦侃讓他知道,這人間也沒有那麽可怕。

  至少以他的秉性,是能闖的開,行得通的。

  老虎要吃自己,那就一劍先殺了老虎。

  自己能活著,且不餓肚子,不受凍,才是山林間唯一的真理。

  沒想到,在這人間也是如此。

  但此刻,他看著劉睿影給他倒的這杯酒。

  他卻從中喝出了溫情。

  山林間隻有恨。

  隻有無端的恨。

  每一日都在生存的死線上掙紮。

  但人間卻是有情有有愛的。

  雖然並不多,也很罕見。

  但起碼是有的。

  父母對子女的愛,夫妻之間的情。

  細細盤算下來,總是要比人們以為的多很多。

  起碼在一個人手足無措時,倒一杯酒來安慰,也是種美德。

  而這種美德,是那些尚未異化的飛禽走獸所決然不會具備的。

  溫情總比冷漠好。

  愛總比恨更讓人舒坦。

  這就是華濃從剛才劉睿影給自己倒酒的舉動,以及這一杯酒中無處的道理。

  雖然這和蕭錦侃與劉睿影擔心的事毫無關係。

  但自己的心永遠是自己的。

  兩個人就算是關係再好,也不能時時刻刻的把心都捆在一起。

  劉睿影看到他的改變。

  又是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這明明是一件極好的事,為何還要歎氣呢?

  因為這一件極好的事,華濃的師傅卻沒能夠看到。

  或許他已然明了。

  但此刻卻分不出心來關注。

  狄緯泰看到朝自己眉心襲來的劍光也提起了筆。

  他筆尖的指向,也是沈清秋的眉心。

  劍尖對筆尖。

  眉心對眉心。

  他的筆,沒有任何動作。

  隻寫了一個點。

  文字中最為基礎的點。

  很多讀書人都追求自己的書法龍飛鳳舞,大開大闔,氣吞萬裏江山。

  但卻忽略了一道最為本質的事情。

  那就是每一個字,都是由最為基礎的一筆一劃構成的。

  點。

  就是這一筆一劃中更為基礎的存在。

  比先前的‘丿’還要基礎的多。

  寫一個點隻是一刹那的事情。

  或許都用不著寫。

  一支飽蘸墨汁的筆,讓那墨汁自然低落在紙上,就會成為一個點。

  但這樣的點,慵懶隨意。

  卻是配不上沈清秋的劍光。

  狄緯泰自認,這是他寫的最為精彩,最為用心的一個點。

  所以這一刹那也是最為壯美淒慘的一刹那。

  流星劃破天際,至少還會拖拽著常常的尾翼。

  但這一個點,卻安靜的不漏一絲痕跡。

  可是就這麽一個平平無奇的點。

  卻讓那千百雙注視的眼睛都為止屏息靜氣。

  尤其是蕭錦侃。

  雖然他是個瞎子。

  劉睿影看到他失明依舊的雙目,此刻卻從眼角處密密麻麻的逐漸布滿了血絲。

  因為這一點,和這一劍。

  對博古樓。

  對整個天下。

  影響都太深。

  深到即便是個瞎子,也不得不目眥盡裂的去探尋這一劍一點背後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