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濃墨場中顛倒豪傑【二】
作者:奕辰辰      更新:2020-06-28 13:37      字數:6400
  明月樓的主人叫做今朝有月。

  這不是綽號。

  而是實打實的名字。

  因為他就姓‘今’。

  今天的今。

  但是這名字卻很是不通。

  因為‘朝’是不會有月的。

  況且常言都道今朝有酒醉今朝。

  可是這對於明月樓的主人而言,今朝一定是有酒的。

  因為明月樓一定有酒,而且一定有人在喝酒。

  酒天天都有。

  月可不一定。

  今朝有月從不喝酒。

  但是一定會在明月夜的時候,躺在明月樓的房頂上看月亮。

  今天沒有月亮。

  所以今朝有月很是無聊。

  明月樓總共有五層。

  最上層隻有他自己一人。

  而且從來沒有外人上去過。

  平日裏他整日整日的待在第五層中,沒人知道他在做些什麽。

  但是今天,他卻是破天荒的下樓了。

  因為他要見一個人。

  但正當他走到樓梯口時,卻發現樓梯口處卻站著一人。

  這人並不是他想見的人。

  今朝有月也並不認識他。

  一時間,他有些不悅。

  因為這第五層他三令五申,不允許任何人上來。

  但是現在卻有人站在了自己的麵前。

  “你是誰?”

  今朝有月問道。

  此人並不回答。

  隻是靜靜的看著今朝有月。

  今朝有月被這人看的心裏發毛。

  憑借他多年在這博古樓中摸爬滾打的經驗,他知道此人怕不是個善茬兒。

  “您要是有事的話,我們可以進屋坐下談談。”

  今朝有月說道。

  隨即微微側過了身子,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此人也並不推諉。

  就這麽直挺挺的走進屋去,繼而大馬金刀的坐在今朝有月的位置上。

  今朝有月看在眼裏,氣在心裏。

  但他的臉上卻是沒有表現出來一絲一毫。

  “敢問英雄尊姓大名?”

  今朝有月走上前去拱了拱手問道。

  這世上的人,無非就是三道。

  黑道。

  白道。

  灰道。

  今朝有月自認為他自己不算全黑,但也不夠純白,所以當屬灰道。

  但眼前這人確實讓他有些摸不準脈門。

  要說他是來砸場子的,今朝有月不相信。

  因為整個博古樓怕是還沒有人敢在明月樓撒野鬧事。

  雖然他隻是個生意人。

  不修武道,也不念書。

  但是他有錢。

  不管哪一道,有錢總是能辦成很多事情。

  包括請武道境界極高的人來保護自己。

  現在他和這人所處的房間裏就有五個這樣的人。

  全部都是地宗境修為。

  這也是他敢於把此人請進屋中的依仗。

  今朝有月雇的人都很奇怪。

  無一例外全都是江湖上名聲最為不好的哪一類。

  因為今朝有月覺得,名聲太好的人,一定過於愛惜自己的羽毛。

  他們首先不一定會因為自己的金錢而動搖。

  其次一定不屑於幫助自己做一些髒活。

  酒鬼賭徒不屬於此列。

  所以他請來的這五位高手全都是如此。

  不過沒有酒鬼。

  隻有賭徒。

  而且是負債累累的賭徒。

  隻有這樣的人,才會因為金錢而死心塌地的被拴在這明月樓的第五層。

  今朝有月對該花的錢,一向都很大方。

  這五人對自己獲得的報酬很滿意。

  今朝有月也覺得他在明月樓的第五層極其安全。

  這倒真是個雙全之法。

  “初次見麵,略備薄禮,還請英雄笑納!”

  今朝有月打開房中的一個櫥櫃,從裏麵拿出一個小木盒遞過去說道。

  他很聰明。

  在遞過去之前就已經把木盒打開。

  裏麵碼著整整齊齊的一疊銀票。

  每一張的麵值都是兩千兩。

  如此一盒,怕是有數萬兩之巨。

  今朝有月的櫥櫃中還有許多個如此的盒子。

  想必是早就準備好的。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

  隻要是能用錢擺平的事情,一定不會想到動武。

  並非是他沒有血性。

  而是他極為遵守‘和氣生財’四個字。

  一動手,未免就傷了和氣。

  傷了和氣,如何還能來財?

  今朝有月能把生意做得這麽大,錢賺的這麽多。

  就是靠他這能屈能伸的為人,和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巴。

  伸手不打笑麵人。

  隻要話說得到功夫,銀兩又使得足。

  還沒有什麽事是能真正把今朝有月為難住的。

  沒想到,今天卻是不那麽走運。

  今朝有月遞過去後,此人連盒子看都不看,依舊是直勾勾的盯著他。

  今朝有月無奈,隻得把盒子放在了桌上。

  他想過對方或許是嫌錢少。

  但他卻不願意再拿出一個盒子。

  原因很簡單。

  是個人,誰能沒點脾氣?

  今朝有月雖然圓滑世故。

  但終究也有自己的底線。

  現在這人,已經超過了自己的底線。

  所以今朝有月挺直了背,在此人的對麵也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

  他輕輕的拍拍手。

  五位高手驟然現身。

  站在今朝有月的身前。

  今朝有月看著這陣勢,滿意的笑了笑。

  但此人依舊不為所動。

  反而拿起桌子上的紙筆寫起字來。

  “輕淺?”

  今朝有月看著紙上的字,讀出了聲。

  此人微微點了點頭。

  原來他是個啞巴。

  不會說話。

  “英雄若是來找輕淺姑娘的話,今天怕是不過趕巧。她已經有約了。”

  今朝有月說道。

  隻要對方有求於自己,那便萬事好說。

  怕就怕對方始終一言不發。

  現在既然對方已經開口,今朝有月心中也暗自悵然了不少。

  腦袋裏緊繃的那根弦也鬆了幾分。

  “現在。”

  此人又在紙上寫下了兩個字。

  今朝有月眉頭微皺。

  眼前這人不知什麽來路。

  但看到他如此有恃無恐的樣子,恐怕也不會是位小人物。

  可是輕淺現在正在作陪的主,可是常憶山。

  這是自己絕對不能得罪的人。

  兩方相較,取其輕。

  “現在怕是不行。英雄若是明天還有時間,在下定當給您第一個安排。”

  今朝有月說道。

  此人聽後臉上毫無表情。

  隻是用筆在紙上又畫了個圈。

  把‘現在’;兩個字圈在裏麵。

  似是在強調。

  “現在沒得商量。起碼還有個先來後到吧?”

  今朝有月說道。

  隨即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便是下了逐客令了。

  今朝有月背著手,轉過身去。

  剩下的事,自有那五人幫他解決。

  過了片刻,今朝有月覺得身後太過於安靜,便又再度轉過身來。

  但眼前的一幕,卻是讓他連尖叫的力氣都沒有了。

  人在極度的恐懼之下,倒是會變得異常安靜。

  看上去就像一隻剛剛吃飽的小兔子似的。

  異常乖巧。

  今朝有月看到自己花大價錢請來的五位高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但地下卻流出了五道血線。

  這五道血線從五人的喉間流出。

  順著前胸流到大腿,接著又從褲腳落在地麵上。

  五道血線流出去不遠便匯聚成了一道。

  一道由鮮血聚成的小溪。

  今朝有月不知道剛才這片刻發生了什麽。

  為何自己這五位平日裏無往不利的高手,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站著死去。

  他也不懂武功。

  但他還是能知道這五人已經死了。

  而殺他們的人,就是眼前這位啞巴。

  什麽人才能在一瞬間,不動聲色的殺死五位地宗境的強者?

  今朝有月不敢去想想。

  一瞬間,他隻想求饒。

  因為他不想死。

  因為櫃子裏還有很多錢沒有花完,還有很多奢華靚麗的衣服沒來得及穿。

  他還沒有去過東海。

  也沒有去過漠南。

  還有太多太多的生活等著他去享受,

  所以他不想死。

  但地上的血溪。

  麵前五具站立的屍體。

  去也是讓他連求饒的詞句都憋不出來一句。

  今朝有月看了看那人的手。

  發現他的手上依舊拿著一支筆。

  就是方才用來寫字的,普通的筆。

  隻不過筆尖的毛已經被鮮血浸染了個通透。

  他竟是用這支筆柔軟的筆尖殺死了五位地宗境的高手。

  此人輕輕的甩了甩手。

  幾滴血花落下。

  他似是要將這筆尖上多餘的鮮血甩掉。

  甩掉之後,此人對著今朝有月招了招手。

  示意他靠近些。

  今朝有月不想靠近,但他害怕若有一句不從,自己也會變成一具站立著的屍體。

  地下的血線便會增加一道。

  那血溪,也會變得更加壯闊。

  待今朝有月靠近之後。

  這人用筆在被圈起的‘現在’二字下方又加了一橫。

  這道猩紅的橫。

  刺的今朝有月眼睛脹痛。

  雖然銀票上也有朱砂印章。

  但朱砂畢竟不是鮮血。

  是沒有這般耀眼奪目的。

  “現在現在!輕淺現在正在陪常憶山喝酒!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你能得罪得起常憶山嗎?”

  今朝有月咆哮的說道。

  這不是憤怒。

  而是恐懼。

  從一出門在樓梯口被此人盯著看開始,一直到現在累積起來的恐懼。

  “知道了”

  此人在紙上又寫下了這三個字。

  隻不過他的‘了’字寫得很瘦很長。

  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人懸梁自盡了似的。

  他把紙筆遞給今朝有月,隨即離開了屋子。

  今朝有月不敢回頭。

  直到耳邊傳來那人“咚咚咚”的下樓聲,他才撲通一下癱軟在地,也顧不得衣襟的下擺浸在了血中。

  今朝有月覺得喉嚨中幹渴異常,竟是頭一遭的想要喝酒。

  ————————

  雅間中。

  劉睿影因為被強行灌下去了不少酒,這會兒卻是遊戲而上頭。

  喝酒之人最忌諱空腹。

  更忌諱喝急酒。

  可是今晚劉睿影卻是把這兩種忌諱都犯了。

  這會兒他剛剛走出雅間,借故說自己要小解。

  實則是想出去溜達溜達,散散酒氣。

  “這輕淺……著實不輕也不淺。”

  劉睿影在心裏如此想道。

  這時,他突然聽到一陣騷亂。

  那名剛剛威逼過今朝有月的神秘人,正在闖進一個一個雅間。

  劉睿影不知道他在做什麽。

  但看樣子,是在找人。

  明月樓的仆從出麵阻攔。

  因為能坐進這雅間兒中的人,非富即貴。

  卻是連明月樓也開罪不起。

  但這神秘人卻是絲毫不留情麵。

  一抬胳膊,就把那幾名仆從蕩開。

  前幾個雅間的人,倒還算溫和。

  以為隻是有人走錯了,並未深究。

  直到有一人拽住這神秘人的袖子,把一壺酒從他的頭上澆下去。

  局麵就徹底變了。

  今朝有月把門關的死死的。

  雖然他知道下麵定會被這神秘人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但有什麽能比自己活著更加重要的事?

  眼不見心不煩。

  但是今朝有月花費了大半生追求的‘和氣’,卻是被在今夜被盡數打破。

  “你也不看看大爺是誰?闖我的雅間,你有幾條命?”

  雅間中一人還在如此叫囂著。

  但這神秘人是個啞巴。

  本就說不出來話。

  隻能以沉默應對。

  他看了看桌上的筷子。

  伸手一抄。

  一雙筷子神不知鬼不覺的就被他握在手中。

  也不管臉上還在流淌著的酒水。

  便把這一雙筷子對著叫囂之人的鼻孔插了進去。

  雅間中的人尖叫著湧出。

  劉睿影看情況不對,準備回雅間中提醒一下大家。

  誰知這神秘人竟然來去如風。

  一轉眼,竟是搶在了劉睿影的前麵。

  他推開了劉睿影所在雅間的門。

  看到輕淺正背對著門坐著。

  他上去拉起輕淺的手腕,就要帶她離開。

  沒想到,卻是被常憶山用酒杯將他的手死死的扣住。

  “朋友,這樣未免有些不禮貌吧?”

  常憶山淡淡的說道。

  神秘人張開嘴,用手了指了指。

  常憶山看到他的口中空空蕩蕩。

  原來他不是啞巴。

  而是因為舌頭不知為何,被人割去了。

  常憶山麵色一凝。

  從袖筒中拿出自己的硯台,放在桌上。

  神秘人領悟了常憶山的意思。

  伸手沾著墨汁在桌麵上寫道:

  “我要帶她離開。”

  “輕淺是明月樓的人,你如何能帶她離開?”

  常憶山說道。

  他不覺得有人能把明月樓的姑娘強行帶走。

  況且看他的樣子,也沒有要給輕淺贖身的意思。

  神秘人又伸手沾了點墨汁。

  把方才寫的那句話圈了起來。

  還在離開兒子的下方畫了一道橫線。

  “不能讓他走!”

  劉睿影闖進雅間內說道。

  “出了什麽事?”

  常憶山問道。

  “他殺了人。”

  劉睿影說道。

  雖然人是死在明月樓中。

  但不管怎樣,一旦死了人,卻是就和博古樓有關係。

  常憶山不能袖手旁觀。

  神秘人一看劉睿影阻攔自己。

  眼中凶光畢現。

  反手將先前常憶山用來扣住他的酒杯朝著劉睿影擲去。

  劉睿影匆忙躲閃。

  卻是把門口讓出了一條縫隙。

  神秘人見出路已通,便拉著輕淺想要奪路而逃。

  他也不是傻子。

  自然能看得出來這雅間裏坐著的人都不是能讓他隨意拿捏的。

  但就在這時,輕淺卻甩開了他的手。

  “我不認識他。”

  輕淺看著常憶山說道。

  “但看著樣子,他似乎認識你。”

  常憶山說道。

  神秘人看著輕淺說不認識自己,眼中竟是有淚光閃爍。

  劉睿影看到他的兩片嘴唇正在不停地哆嗦。

  顯然輕淺的一句‘不認識’讓他的內心受到了巨大的創傷。

  神秘人張了張嘴。

  看樣子,是努力的想要說出話來。

  但無論他如何使勁。

  卻隻能咿咿呀呀的從喉間發出一些怪聲。

  卻是連一個字都分辨不出來。

  “朋友,無論你有什麽理由,但你身上背著人命。我也不能就這樣你這樣離開。”

  常憶山說道。

  於公於私,他都得管。

  於公,這是在博古樓的地界上。

  於私,他和明月樓的主人今朝有月私交甚篤。

  常憶山指尖輕點硯台。

  硯台中的墨汁猶如一道匹練般騰起。

  化作一條鏈鎖,朝著神秘人奔去。

  神秘人二指一掐。

  竟是把常憶山的這條墨鏈從正中央掐斷。

  墨鏈失去了勁氣的支撐重新化作墨汁掉落下來。

  盡數落在了輕淺的身上。

  神秘人一看輕淺的衣服被弄髒。

  頓時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甚至牽著自己的衣袖想要去給她擦擦幹淨。

  常憶山抽準這個時機。

  一掌拍在神秘人的肩頭。

  這一掌看似沒有任何聲勢,軟軟綿綿。

  但卻在手掌和神秘人的肩頭接觸的一瞬間釋放了磅礴的勁氣。

  神秘人被這一掌的突襲打的肩頭一沉。

  連帶著半邊身子都朝著一側傾斜下去。

  但隻有一瞬的功夫。

  他卻是又重新立直了身子。

  常憶山的臉上露出一股不可思議的表情。

  方才這一掌他沒有盡全力。

  但照理說也能將他的半邊肩頭擊碎才對。

  可是這神秘人卻硬生生的抗住了自己這一掌。

  看樣子,並沒有多大的損傷。

  若不是常憶山趁他不備,出手迅疾。

  或許讓這神秘人肩頭一沉的機會都沒有。

  “這是什麽功法……”

  劉睿影看在心裏,驚在心間。

  他知道修武者有一個流派。

  他們的體內不生陰陽,因此也就不練勁氣。

  但卻日複一日的壓榨自身**的極限。

  以此來尋求最為強悍的氣血之力。

  這神秘人似乎就是如此。

  他的**已經遠超凡人。

  就算常憶山拚盡全力出掌,似乎也能用他堅實的**抗下。

  這樣的武技功法除了漠南的蠻族以外,很少有外人修煉。

  但這神秘人明顯不是漠南的蠻族。

  劉睿影看到他的周身隱隱騰起一圈紅光。

  這是氣血之力修煉到極致之境的體現。

  神秘人單手一揮。

  不帶一絲勁氣。

  純粹靠著手掌扇出的掌風,便把一桌酒菜全都刮的亂七八糟。

  湯中鬆躲閃不及。

  一盤上湯幹絲卻是正正的落在他的懷裏。

  湯中鬆一激靈。

  酒勁上頭。

  當即拔劍朝著神秘人刺去。

  神秘人不閃不避。

  空手相迎。

  伸手握住了湯中鬆的劍刃。

  接著手腕一扭。

  竟是把這柄精鋼鑄成的寶劍如蔥般扭斷。

  常憶山心知遇到了硬手。

  當家朝著眾人連使眼色。

  但雅間裏位置狹小。

  神秘人卻是又站在了門口處。

  一時間,眾人也無處可去。

  隻能如此戒備僵持著。

  神秘人看了看輕淺,從懷裏掏出一方巾絹遞給她。

  輕淺結果巾絹。

  打開一看後,發現裏麵寫著一首詞。

  “春秋無影難安眠,光陰流轉幾多年。料峭寒風吹窗斷,悵然,昔時滄海化桑田。雪冰雨晾貪歡晌,歸往,不知君心去何邊。寂寞夜風漁歌長,癡望,玉釵白頭立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