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九章 冊封·走馬燈·東籬
作者:半夏冬生      更新:2021-03-31 00:01      字數:2188
  昌平二十五年,定北王、安王以及夙大將軍府傾巢而出,平複火炎進犯。又有福安公主與南嶼聯姻,至此,東籬已基本脫離強敵的窺伺以及常年戰亂的紛擾。

  昌平二十六年,昌平帝禪位於太子蕭慎,大赦天下,改元大安元年,自稱“太上皇帝”。

  慶典正當時,宮內宮外,一派洋洋喜氣。

  新晉為帝的蕭慎,是一位嚴格遵從昌平帝給他取名為“慎”的期待,生長成的完美繼承人。即便在這樣的氛圍中,也未曾表現出形容上的欣喜,更別說忘形。

  “皇帝,可有心事?”皇太後喝了幾口銀耳湯,漱完口,打破了母子間的沉寂。

  華服珠翠偏老沉,舉止莊重,隻從麵相上看,這是一位威嚴有餘,而慈愛不足的婦人。

  年輕的皇帝抬眸,神色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閃動。

  皇太後將他自出生以來第二次顯露出的期許,不動聲色的收進眼裏。拿起桌上作了折頁的書籍,這才道:“本宮依稀記得,皇帝六歲生辰,向本宮討要一隻狗做了生辰禮。”

  蕭慎聞言,右側臉部肌肉忽地抽動了幾下,那是牙齒咬合時會出現的情形。與此同時,他微垂的眸子裏的目光一點一點的暗了下去,仿佛一灘波瀾難起的死水。

  “是,”他端起茶杯,撥開杯中浮茶,飲了一口,放下,道:“母後還記得。”

  “母後還記得”這句話,仿佛含了萬般情緒,又仿佛隻是陳述。

  皇太後翻書的手微頓,看他一眼,見那閃動的東西依舊在,眼神裏泛出不喜:“記得,”她說:“那是皇帝自出生至今,第一次主動說出想要之物,”又深深看向他:“本宮還記得,它沒活過一個月。”

  蕭慎:“是兒臣的過錯,玩物喪誌,惹父皇惱怒。”神情中的期許依舊在,隻是變得淡了。

  皇太後蹙眉:“皇帝生來尊貴,當知水滿則溢,月盈則虧,不該妄求的便不要貪心的道理。

  謹慎克欲,方能長久,否則終是害人害己!”

  蕭慎那不大明顯的希冀終於盡數幻滅,靜坐了片刻,這才道:“兒臣知父皇、母後尚簡,但父皇的壽辰……”

  “……你父皇壽辰?”皇太後神色古怪:“皇帝今日來,為此事?”

  “是,”蕭慎道:“兒臣曾提過一次,當時父皇似有不耐,所以想求母後在父皇麵前說幾句。”神色黯然:“子慕父,兒臣終覺不是貪心之舉。”

  皇太後的威嚴出現龜裂,神色變得有些恍惚。

  蕭慎仿若未見,喚了一聲:“母後?”

  皇太後這才回過神,垂下眸子翻過一頁書,道:“你父王登基之前,有一側妃……”

  說到此處,她驀地掀起眼皮。發現蕭慎正在認真聽自己說話,暗藏的緊張與戒備這才淡去,緩緩又道:“曾育一女,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極得寵愛。

  那孩子長至四歲,在你父皇生辰當晚,失足落入府後花園池塘,夭折了。”

  皇太後停頓一瞬,仿佛在回憶什麽。再次開口時,言語間卻夾雜了仿佛連她也未曾發覺的冰冷:“彼時,她正在分娩第二胎,聽聞女兒死訊,當場,一屍兩命。”

  蕭慎眸光發暗,放在腿上的拳握緊,又緩緩鬆開,道:“兒臣隻聽聞皇姐夭折,卻不知個中緣由竟是如此。”

  “皇姐?”皇太後驚而怒,聲音不自主帶了淩厲。

  蕭慎:“母後怎麽了?”

  “……不要再提起她,”話音方落,似察覺自己反應過大,皇太後揉了揉鬢角,情緒漸漸恢複,補充道:“你父皇不喜。”

  蕭慎:“是。”

  皇太後站起身,蕭慎亦起身扶上她。走到殿中擱物架旁,皇太後取出一個明黃的卷軸。遞與蕭慎。

  蕭慎接過,道:“聖旨?這是父皇寫的?”

  皇太後揭開瑞獸香爐蓋子,撥著裏麵的灰,道:“你父皇叫人擬寫,考慮到他已禪位,便讓你親自用印、發招。”

  蕭慎打開卷軸,隻見上書:“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夙家千玥,敦睦九族,協和萬邦,溫正恭良,珩璜有則,禮教夙嫻,慈心向善,謙虛恭順深得朕心,曾奉太後懿旨冊為長公主,尊其昌平長公主,以享榮華。欽哉!”

  皇太後自蕭慎打開聖旨時便已然轉過臉來,目光停在他顫了一顫的手上,問道:“皇帝可知你父皇意圖?”

  蕭慎抬起頭,唇邊噙了一抹笑。

  皇太後雙眸一瀲,問:“皇帝為何發笑?”

  蕭慎:“若是咱們的夙大女將軍聽到聖旨讚她‘溫正恭良,珩璜有則,禮教夙嫻’,指不定心裏埋汰兒臣患有眼疾!”

  皇太後:“……你是君,她是臣,即便被封為長公主,成為你名義上的姐妹,皇帝也萬不可縱她失了體統。”

  “是,”蕭慎道:“兒臣謹遵母後教誨。”

  皇太後神色間依舊透著古怪,欲言又止,沉吟半響,終道:“你父皇說,你對那夙家女兒有心……”

  “兒臣不敢!”蕭慎揖禮:“承蒙父皇、母後悉心教導多年,兒臣知道什麽該要,什麽不該要。”

  皇太後點頭:“區區一女子而已,皇帝有分寸就好。”

  “是,”蕭慎道:“是兒臣做的不夠好,還要勞煩父皇、母後費心,以冊封之舉敲打兒臣,兒臣實在慚愧。”

  皇太後:“冊封夙千玥長公主一事,此因並非重點。”

  “兒臣曉得,此詔一出,可謂一舉多得!”蕭慎道:“其一,夙家雖為我東籬立下汗馬功勞,但如今隻餘他們兄妹二人,一個身癱,一個重病,門庭難興。即便抬其身份,也不必擔心將來對我蕭氏皇權造成威脅。

  其二,能讓天下人看到我蕭氏皇族仁德。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現今戰亂方休,正是我東籬大興國力,急需人才之際,他夙家至此,我蕭氏皇族尚能禮遇……”

  直到蕭慎的背影被夜色吞噬殆盡,皇太後依舊站在香爐旁,喃喃道:“若非佯裝,他終是,如他的父親一般無情!”

  屋頂上的瓦片,慢慢合上縫隙,一道影子消失於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