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一，是前往治平館上課的日子。除了去年夏天最熱的一個月，滿打滿算，李光明已經在治平館整整學習了一年。

  一年時間裏，李光明的主要精力其實還是用在識字和寫字上，對於蔡博士講的《五經》純粹是當選修課，有興趣就聽一耳朵，沒興趣就當是耳旁風。

  這天上午，蔡博士布置了一篇作業，讓大家選取一個曆史人物進行點評。

  “蔡博士，有要求寫多少字嗎？”張進問道。

  “想寫多少就多少。”蔡博士漫不經心道：“不過，百字總歸要有吧。”

  “好，那我就寫一百字。”

  “唉，朽木不可雕也。”蔡博士歎息道。

  對蔡博士的這句口頭禪，張進習以為常，問李光明道：“李兄，你準備寫誰？”

  “我可以寫高皇帝嗎？”李光明開玩笑道。

  “李兄，你可不能犯渾啊，搞不好是要殺頭的。”張進臉色一變。

  “高皇帝不能寫，當朝的能不能寫？”

  “最好不要寫。”張進鄭重道。

  略加思索，李光明想起了一篇千古奇文，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居然還能背下來。有了，就寫這個吧，他忍不住得意一笑。

  “李兄，你是不是已經想好寫誰了？”楊敞問道。

  “想好了。”李光明賣起了關子：“不過，暫時保密。”

  寫完後，也就到了午膳時間。張進一反常態的沒有和李光明等人討論上午的文章，而是興奮道：“你們知道嗎？長安又出大事了！”

  “什麽大事？”

  “昨天，大司農家的三公子到郊外遊玩時，竟被一群蒙麵人當場打斷了腿，那叫一個慘呀。”

  “誰這麽大膽子，竟惹到大司農頭上？”楊敞驚訝道。

  “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行凶者竟然當場說出了指使者的名字，讓桑三公子以後再也不要和他作對。”

  “誰？這也太囂張了吧。”劉世俊也被驚到了，唯有李光明神色不動，仿佛在說著一件與他無關的事。

  “不是別人，正是平陽侯。”

  “這，這平陽侯也太膽大妄為了。”楊敞有些結結巴巴，李光明則在努力的控製著自己的笑意。

  “如此明目張膽，大司農咽不下這口氣吧。”劉世俊凝重道。

  “當然。昨天下午，大司農就告到了皇上那裏。皇上一怒之下，差點要廢了平陽侯，還是皇後和當利公主為他求情，這才逃過一劫。不過，平陽侯死活都不承認，還在侯府裏鬧起了自殺呢。”

  “那到底是不是他幹的呢？”楊敞問道。

  “前不久，平陽侯曾揚言要打斷桑三公子的腿，當時可是盡人皆知啊。你們說，除了他，誰還有這個動機和這個膽子？”

  “不過，我總覺得這事兒有點蹊蹺。”劉世俊皺眉道。

  “有何蹊蹺？”

  “平陽侯真的要打斷桑三公子的腿，為何要當場說出來呢？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平陽侯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我敢打斷你的腿，你還奈何不了我。”

  劉世俊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問李光明道：“李兄，你覺得呢？”

  李光明笑了笑，淡淡道：“除了平陽侯，我想不出第二個人。”

  “還是李兄看得透徹。”張進附和道。

  “你們說，這件事要怎麽了結呢？”楊敞若有所思道。

  “還能怎麽辦？平陽侯最多在家禁足幾個月，然後由當利公主親自出麵，去給大司農道個歉、賠點錢，此事就算了結了。”

  “桑三公子和大司農咽得下這口氣嗎？”

  “咽不下也得咽，大司農再受寵，能比得過平陽侯嗎？”

  “那倒也是。”劉世俊忽然笑了：“你們不覺得，這長安城裏最近斷腿的有點多嗎？”

  李光明和張進相視一笑，道：“確實有點多。”張進補充道：“不過，桑三公子和我們可沒關係啊。”

  劉世俊板起臉：“張兄，看你這話說的，哪一樁和我們有關係了？”

  張進嘿嘿一笑：“確實，我們都是看戲的。”

  下午，到了蔡博士點評各位學生文章的時刻。以前，每到這時，他都有些意興闌珊，抱怨找不到可以一讀的文章。

  但在今日，他顯得特別興奮，用一種有失身份的語氣道：“此次作文，有位學生的文章寫得非常好，發前人所未發，用筆老辣，氣勢軒昂，老夫雖不盡苟同他的觀點，卻不得不為之擊節。”

  蔡博士如此高度評價一個學生的文章，是前所未有之事，所有人都在好奇，到底是誰寫的？寫的又是什麽內容呢？

  “大家不要著急，我來念一念。”蔡博士絲毫沒有賣關子的意思，相反還有些迫不及待，搖頭晃腦念道：

  “世皆稱孟嚐君能得士，士以故歸之，而卒賴其力，以脫於虎豹之秦。嗟乎！孟嚐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豈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齊之強，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麵而製秦，尚何取雞鳴狗盜之力哉？夫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念完之後，整個學堂鴉雀無聲，在他們既往的認知裏，孟嚐君都是一個傳奇人物，是禮賢下士的典範，怎麽到了這篇文章裏，竟被斥為雞鳴狗盜之雄呢？

  而且，雖然你很難接受這個觀點，但又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很有道理。這到底是誰寫的？

  “李光明，你站起來下。”蔡博士和顏悅色道：“這文章是你寫的吧？”

  “回先生，確實是我寫的。”李光明有些心虛道，剽竊總歸是件不道德的事。

  “好，你讓我很意外。”蔡博士微笑點頭，示意他坐下。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李光明，敬佩者有之，懷疑者亦有之。下課後，李光明身上仿佛多了一塊磁鐵，吸引著學館的鐵釘們。

  李光明很不喜歡這種被人注視的感覺，收拾好文具，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他立馬逃出了學館，但還是被幾個人截住了。

  “李兄，你的文筆太好了，如同一把利劍。”楊敞讚道。

  “過獎了。”

  “李兄，你的觀點太顛覆了，我得好好想想。”劉世俊一臉凝重道。

  “歡迎討論。”李光明強裝正經。

  “李公子，我不太同意你的觀點。”這時，司馬英也走了過來。

  “司馬小姐，歡迎反駁。”李光明露出了一絲笑意。

  “你的文章寫得很好，我反駁不了。”司馬英笑道：“不過，我會把你的文章給我父親看的，他或許會有不同的看法。”

  “好，那就有勞司馬小姐了。”李光明正色道，他很想知道司馬遷是怎麽評價孟嚐君的。